|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三《變臉》 第二章 |
|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10日11:17:4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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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三《變臉》 紅綠黃白黑 好人總吃虧 不講理就沒有理,何曾有過是與非 知止免羞辱 知足且揚眉 月虧則滿滿招損 悲生喜來喜生悲 第二章:災禍從口出,不得不防備
由於沒有領導在跟前,大家玩兒得都很放鬆,每天說說笑笑,中午吃飯的時候,知道石若虛酒量不大,但是也好喝兩口兒,胡大英就買了酒請石若虛喝,年輕人樂得蹭口酒,胡大英也難得和大伙兒一起開心,索性多買點兒,大伙兒一塊兒喝。因此每到一處,他就樂顛顛地去找酒,買了酒請大伙兒喝。你請我我請你,有時候中午喝了,晚上還要喝,喝了白酒再喝啤酒。以至於到後來,吃飯時如果沒有酒,誰都接受不了了。白天喝點兒酒,不過是歪在旅行車上打個盹兒,爬山時出一身汗就沒事了。晚上喝了酒,如果再喝高點兒,就免不了有人要現原形。 這天到了廈門,白天玩兒了鼓浪嶼,晚上在賓館吃過晚飯,石若虛返身回樓上去取照相機,打算拍幾張廈門的夜景,秦曉陽走了以後,報社的機子就成了石若虛的專用機。其他人走出餐廳一路溜達去逛街,男的一幫,女的一夥。走到海邊一個海鮮大排擋時,這幫男的又走不動了,畢竟旅行社安排的飯菜寡淡得可憐,幾天下來,許多人的饞蟲,都快從嗓子眼兒里爬出來了。於是大伙兒說,這回AA制,咱們自各兒吃自各兒,同意的坐下,不願意的走人。誰不願意呀?個個都願意。於是,找了一張合適的桌子坐下來,連炒帶烤弄了幾樣海鮮就吃喝起來。其實,這天叫的酒並不多,也不知是明天就要結束旅遊,坐飛機回北京的緣故,還是讓海風一吹,酒性發散不出來,秦兵頭一個醉了。 他舉着酒杯醉眼朦朧地對胡大英說:“老胡兄,還是你滋潤呀。你知道,弟兄們整天撅着屁股……過的是什麼日子?”說話不太利索,有點兒高了。 李國強偷眼望了一下胡大英,又看看其他人,然後低下頭,用牙籤繼續挑福壽螺吃。 胡大英點點頭沒說話,示意秦兵接着說。 別人也不知秦兵要說什麼,大伙兒都望着他,等他的下文。 秦兵卻打了個飽嗝,說:“咳,拉倒吧,我別他媽沒事……沒事找粹啦。”在北京讀了四年大學,他也學會了幾句北京土語。 劉曉航不滿地說:“這叫什麼玩意兒!拉出屎又縮回去,真他媽欠粹!” 秦兵冷笑一聲:“你還甭用……激將法,我懂,你想讓我替你……發泄不滿呀,你等着去吧。我呀,沒那麼傻!” 劉曉航說:“誰說你傻啦?今兒咱這幫人里,又沒一個頭兒,愛說什麼你就說什麼,一個大老爺們兒說話吞吞吐吐的……” 任小健知道劉曉航是什麼意思,劉曉航在二分院是正處級,來到報社沒給他落實相應的級別,他心裡不滿意,現在就是在挑撥秦兵,讓秦兵替他發泄不滿,但是秦兵並沒有還言。 李國強見沒有人搭話,便舉起酒杯來:“真沒勁!喝酒,喝酒。” 又是一杯酒下了肚,不到一分鐘,秦兵終於憋不住了:“你們講,這是他媽的……什麼道理嘛?版面負責人……什麼活兒都不干,一個月拿一千多、甚至……兩千塊錢的編輯費。咱們撅着屁股……累死累活,一點不出錯誤,才拿四百塊錢……編輯費。這他媽的公道嗎?可是……大家都忍着,誰都……不講話,真是他媽的……活該!” 任小健哼了一聲:“說話?說話管用嗎?說了也不管用,說它幹嘛?” 秦兵:“還沒有……講呢,你怎麼就知道……不管用?” 劉曉航:“那你就說去呀,誰攔着你啦。” 秦兵:“這又不是我一……一個人的事,憑什麼……我去講呀?” 劉曉航:“不說你就忍着,喝你的酒吧,少廢話!” 秦兵更生氣了:“我他媽廢什麼話啦?這又不是喝……你的酒,你……你他媽算老幾?你管得着嗎?你讓我喝,我就喝?老子還就……不喝啦!你,你能把老子怎麼樣吧?”秦兵把酒杯一頓,站起身來,臉紅脖子粗地瞪着劉曉航,好像要打架一樣。 任小健這會兒也有點兒高了,他走過來把秦兵按在椅子上坐下,拉着長舌頭說:“你說……你,你逗不逗?咱們都是一樣的……人,咱們應該……一條心,跟他一般見識……幹什麼?來,不說那個啦,喝酒。” 劉曉航抬起頭來望着任小健問:“跟誰一般見識呀?你這是怎麼說話呢?” 胡大英一看不對頭,連忙說:“喝酒喝酒,莫談社事,莫談社事。來來來,滿上滿上。” 李國強說:“對了,還是老胡說的對,咱們既然是出來玩兒,就別提報社那點兒糟心的破事兒啦,多掃興!” “小屁孩兒,哥哥我,到宇航……系統的時候,你……你還穿開襠褲呢!這裡,沒有你講話……的資格。”說完李國強,秦兵轉過頭去又說劉曉航:“別以為我……不了解你,你對編輯費……就沒有意見?嘿嘿,鬼才相信哩!你不過……就是不講,你總是想讓別人……替你講,對不對?你在二分院原本是處級,到了報社……連個版面負責人都沒混上,你心裡就那麼……平衡?我就不相信這個邪!我還就……揭穿你!你說你,整天……兩面三刀的,你活的累不累呀?” 劉曉航不吭氣,大伙兒也不吭聲。 胡大英拍了一下秦兵的肩膀:“老弟老弟,你今兒是不是有點兒高啦?” 秦兵:“胡老哥,你小瞧人,是不是?咱哥兒倆……再來一斤,好不好?我知道,你老哥……是個高人!高,實在是高!不上班,全工資,全獎金,全福利,還有編輯費。別人都是停薪留職,你是停……職留薪,高,實在是高!” 劉曉航:“我還以為你誰都不服氣呢,鬧了半天,還有你服氣的人。” 秦兵:“我就是……不服氣你!怎麼樣?” 劉曉航:“不服氣再來一瓶!怎麼着?” 秦兵:“再來一瓶……就再……來……一瓶,哥們……不怵!”南方人講北京話,兒音發不出來,意思表達得卻很清楚。 劉曉航立刻轉身喊:“小姐,再來一瓶兒,還是這種白的。嘿,我今兒還就不信了!我非他媽把你撂倒不行!有種你就別走!” 李國強勸阻說:“拉倒吧,都喝差不離兒啦。” 任小健哈哈大笑地拍巴掌。 胡大英也說:“他已經夠戧了,別喝啦。” 秦兵:“誰……夠戧啦?你,你……不用管。他要的,這瓶酒……他買單!” 胡大英“撲哧”一聲笑了:“行,腦子還行,接茬兒喝吧。”
又打開一瓶白酒,劉曉航先給自己斟滿,然後給秦兵倒了滿滿一杯。 李國強接過酒瓶給其他人分了一些,酒瓶里還留有半瓶。 胡大英看一下秦兵和劉曉航,說:“喝吧,你們倆對着,我們幾個陪着,我們可是杯中酒啊。” 劉曉航和秦兵舉起酒杯先幹了一大口,秦兵拿起筷子夾了兩根魷魚絲,一邊嚼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這點酒……算什麼?比這再大的場面……哥們見過;比這再多的酒,哥們也喝過。在三分院的時候,我跟你講,有……有一回,跟院長喝酒,我們兩個人……沒有別人的,就我們倆,喝了三瓶五糧液!完了……還游泳去呢!這麼一點點酒,算什麼?” 劉曉航用手捂住嘴小聲對任小健說:“別他媽吹牛掰啦!還配跟院長喝酒?也不撒泡尿照照您那份尊容!” 任小健冷笑一聲,說劉曉航:“就你……就你配!行了吧?” 秦兵:“我知道的,大家對編輯費都……都有意見,可是大家又都……都不講,那就讓他媽人家……伸出脖子去,讓人家騎着脖子,拉屎吧……真他媽的欠哪!” 劉曉航:“你不欠,你能怎麼着?” 秦兵:“別他媽的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我就到總公司反映去……” 劉曉航當即豎大拇指:“你有種!” 誰都知道劉曉航這話是什麼意思,太露骨了! 李國強自言自語道:“秦兵也不是怎麼了,今兒算跟這編輯費幹上了。” 劉曉航沒接李國強的話茬兒,又跟秦兵喝了一杯,倆人都醉了,秦兵醉得站不起來了,劉曉航過去拉他:“哎,起來。別……賴在人家這兒,該回去……睡覺去啦,還他媽逞能呢,這回……完蛋操了吧?你還敢跟我叫板?還……叫不叫啦?” 李國強攙着依里歪斜的秦兵,胡大英扶着任小健,劉曉航自己晃悠着走。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
七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兩撥輪換也就半個月的時間,全部人馬回到報社之後,社長和何春瓶也從哈爾濱回來了,報社又開始了日復一日的繁忙工作。 這天上午九點多,仇向前皺着眉頭坐在辦公桌前,望着最新出來的一份報紙發呆。 任小健剛在會計那裡報銷完藥費,進門看見仇向前那個樣子,就問:“這都幾點了,咱們頭兒還沒來呢?” “沒來。”仇向前明白他指的是劉懷淼。 任小健:“你怎麼啦?一腦門子官司?” 仇向前嘆了口氣:“完了,這個月的編輯費又泡湯了。” 任小健:“怎麼回事?” 仇向前:“錯字超了仨。” 任小健:“仨還算多?上月我超了八個。” 仇向前:“三個跟八個不是一樣嗎?一樣都是沒有編輯費。” 任小健坐下來看了一眼門口,小聲說:“不過說來也是。咱們辛辛苦苦幹半天,連編輯帶採訪,連劃版帶校對,折騰得死去活來,一個月的編輯費,也就三、四百塊錢。人家劉懷淼什麼都不干,編輯費頂咱倆的總和還要多,上月拿了一千六,這個月還不知道拿多少呢。你說,這他媽的理上哪兒說去?” 仇向前愣了一下說:“你說……要不咱倆去找一下社長,跟他反映反映。我覺得,報社現在執行的辦法不太合理。當然了,什麼都不干就什麼錯兒都不會出,咱們幹的越多,肯定出錯兒的機會也越多,這不是獎懶罰勤嗎?” “我也覺得這是個問題。你可能不知道,這回去武夷山旅遊,我們一幫人在廈門海邊上喝酒,說來說去,就議論到這個編輯費的問題,大伙兒都覺得不合理。可是,你估計咱們要是去找社長,能管事嗎?”任小健想起自己調動工作的事,心裡有些猶豫,不知道應不應該去找社長。 “反正咱們自己不說,沒人替咱們說話。” “那倒也是。其他版面的情況------你了解嗎?”任小健本來想說,你知道社長和總編的編輯費是多少嗎?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你指的是幾版?”仇向前問。 “比如說一版,我覺得他們肯定比咱們多。”任小健在廈門喝酒的時候,明明聽秦兵說過,也是三、四百塊錢,可他偏偏要這麼說。 “咳,咱就說咱們版面,別人的事咱也管不了。” “那倒也是。不過,你說就咱倆去,這樣好嗎?”任小健還是有些顧忌。 “你愛去不去吧,我一個人也行。就算誰都不為,為自己我也得說!”仇向前說完先自推門走了,任小健沒容得細想也跟了上去。 倆人當下來到社長許凡健的辦公室,許凡健正在桌子後邊看報紙,抬起眼皮瞟了他倆一眼,不經意地問:“有事兒嗎?” 任小健看看仇向前,仇向前說:“社長,我們想跟您談一下編輯費的事。” “編輯費怎麼啦?”許凡健的目光離開報紙,警惕地望着仇向前。 任小健不吭聲,仇向前只好接着說:“我們覺得……我們覺得咱們報社,不是,我是說,我們版面目前的編輯費,定的有點兒……” “有點兒什麼?”許凡健放下報紙。 “有點兒……不太公平。”不說不行了,仇向前終於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許凡健看了一眼任小健,任小健低下了頭,許凡健問仇向前:“怎麼不公平?” 他想起前幾天胡大英來找他說的也是編輯費問題,不由得心中十分惱怒。編輯費原本是不公布不公開的,做表的時候各版面做各版面的,然後領導批字,到會計那裡領錢,拿回去由版面負責人分發。除非底下有人串聯,否則,誰也不會知道別人拿了多少編輯費,頂多也就是在表格上簽字的時候,能知道和自己同一版面的人拿了多少。許凡健有點兒擔心,他不願意讓全報社人都知道,他和史壘的編輯費最高,所以他和史壘單獨弄一張白條,會計單獨做一份帳,然後由出納給他倆送到手裡。一般來說,不會有人知道的,除非是會計給泄露出去。但是,他知道李淑琴沒有這個膽量。可是,胡大英是怎麼知道的呢?誰跟他講的呢?看着眼前這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仇向前,和站在他身邊的任小健,許凡健越發感到憤怒。仇向前竟敢跑來找自己說編輯費不公平,這個任小健一定沒起好作用,史壘說的沒錯兒,這小子還真是個賤小人! 仇向前想了一下,說:“別的人我也不知道,只說一下我們版面吧。我們版面一共三個人,一個禮拜兩塊版,劉懷淼不編稿子,我們倆就得一人編一塊,儘管是文摘,也得挑選編改,也得壓縮文字。表面看起來比寫稿子要輕鬆一些,但是編的時候一點兒也不省力氣,更何況還得校對呢。別人每期報紙只校對大半塊版面,甚至還不到半塊版面,而我們倆每人要校對一個整版。校對的任務多,自然出差錯的機率也就多,每個月四百塊錢的編輯費,三扣兩扣,就扣得所剩無幾了。而劉懷淼只草草瀏覽一下,一個月就拿一千六百塊錢的編輯費,他不管校對,當然他就不會出錯,所以他也不會扣一分錢。社長您說,這合理嗎?” 任小健一聲也不吭,只低着腦袋,不時地瞟一眼許凡健。 許凡健心中雖然很生氣,但是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流露出來,只平靜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仇向前看看任小健,任小健舔了一下嘴唇沒說話。仇向前只好轉身走了出來,任小健也跟着他出去了。
許凡健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在辦公室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出了門來到史壘的辦公室。史壘正在看版樣,抬頭看了一眼許凡健沒吭聲。許凡健說:“你先停一下,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史壘果然停了下來。 許凡健說:“這個仇向前,這個傻球!他居然找我,跟我說編輯費不合理。” 史壘問:“他一個人去的嗎?” 許凡健說:“還有任小健。” “哼,你看怎麼樣!我早就說他是個賤小人嘛!”史壘想了一下,說:“這件事情一定是任小健鼓動的,他說什麼了?” 許凡健想了一下說:“他倒是什麼也沒說。” 史壘咬牙切齒地說:“沒說?沒在你當面說!這才是他最可恨的地方!他在後邊挑唆,然後讓仇向前在前頭鬧事,他想坐收漁利,他休想!仇向前都說什麼了?那,他知道咱倆編輯費的具體數字嗎?” “他只說了他們三版,只說劉懷淼上個月是一千六,別的,好像並不知道。” 史壘“哦”了一聲,鬆了口氣。 “但是,胡大英上回跟我鬧了一場,鬧不清他怎麼知道咱倆編輯費是三千的。” 史壘揮了一下手,示意許凡健不要說了,然後抓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說:“李淑琴,你過來一下。” 會計李淑琴接到電話,趕緊一路小跑着來了。 史壘問:“我問你,胡大英是怎麼知道我們倆編輯費具體數目的?” 李淑琴瞪着眼睛想了一會兒,慌忙辯解:“史總,我怎麼可能知道呀?” 史壘瞪着眼睛問:“我們倆和胡大英的條子,都是你拿走的,不是你泄露出去的,還能是誰?” 李淑琴快哭了,她委屈地說:“哎呦,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呀!許社長,史總,我可不敢拿這麼大的原則問題開玩笑。您說,這本是咱們報社的機密,我怎麼可能把這麼要緊的機密泄露出去呢?您還是想想別的地方有什麼不妥,或者是別的什麼人吧,我這兒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話是這麼說,李淑琴心裡已經敲開了小鼓。因為她回憶起來了,有一次胡大英來報銷藥費,順便領取編輯費,自己從抽屜里找領導批的條子時,社長和總編的條子正好和胡大英的條子在一起。離得那麼近,只需瞥一眼,就會全部收入眼底,畢竟只有兩行字,更何況錢數有阿拉伯數字。但是,李淑琴必須咬緊牙關,絕對不能承認,靈機一動,她說:“也可能是從出納那兒泄露的吧?胡大英領錢的時候,沒準兒讓他瞄上了。” 史壘看了一眼許凡健,許凡健點了點頭,史壘說:“你先回去吧,叫出納上我這兒來一趟。”李淑琴趕緊走了。 不一會兒,出納來了,這是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小青年,名字叫張小松。進門他先看了一眼許凡健,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史壘,問:“史總,您找我有事?” 史壘橫眉立目地問:“是你把我們倆編輯費的條子,給胡大英看的嗎?你怎麼這麼大膽?!誰讓你給他看的?你不想幹了是怎麼的?我告訴你說,財務是報社的秘密,最大的秘密!橫向、縱向都不能泄露!咱們宇航系統的第一條紀律就是保密,你來的第一天,我就跟你強調過了,你是怎麼回事!明知故犯是怎麼的?” “我……”張小鬆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了。 史壘咬牙切齒地說:“你什麼你?我不聽你的辯解,今後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我告訴你,你利馬就給我走人!聽見沒有?” 張小松戰戰兢兢地說:“聽見了。” 史壘一揮手:“去吧。”
打發走了張小松,史壘還是余怒未消,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小賤人!不給他點兒顏色看看,他就不知道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窩頭是怎樣捏成的!敢跟我叫板,敢找我的麻煩?找死呀?先叫他出趟差吧。” 許凡健問:“讓他上哪兒?” “下基地。” 許凡健又問:“又要發射了?” “非得發射嗎?” 許凡健想了一下轉身要走,史壘叫住了他:“老許,你先別走。你說,要是讓李淑琴當辦公室主任,好不好?” 許凡健想了一下說:“好倒是好,開支報銷……反正用錢方便得多。” “那就這麼着吧。” 許凡健不明白了,問:“可是,讓她當辦公室主任?那,黃英怎麼辦?” 史壘說:“她都快退休了,讓她當個支部書記,把她掛起來,不就完了嘛。” “無緣無故把人家掛起來,這總不太好吧?”許凡健想起黃英的愛人在人事部門工作,自己提拔處級的時候還託過他的關係,覺得有點兒不好交代。 史壘不耐煩了:“你可真是的!退休的時候給她個正處級調研員,不就完了嗎?這個會計不能老這麼閒着。你還看不出來?李淑琴不是個省油的燈!咱們不拉着她點兒,不行!” 許凡健還想辯解:“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按規定,會計是不能擔任行政職務的。” 史壘瞪起了眼睛,說:“你可真能搗亂!咱們是行政單位嗎?啊?咱們既然不是行政單位,你拿那個規定,跑這兒跟我搗什麼亂?” 許凡健想了一下:“不過你說的倒也是,報社是事業單位,事業單位其實就是企業,讓誰當辦公室主任,倒也不是什麼原則問題。” 史壘:“那就這麼定了吧,你弄個文兒,給李淑琴說一聲吧,我就不管了。” 許凡健:“那黃英那頭兒呢?也弄個文兒?” 史壘懶得說話,許凡健只好走了。他知道,在編輯費這件事情上,史壘比他還要重視。畢竟自己爬到目前這個位置,主要原因還是那時鬧派性,自己背叛了原來的組織,站對了陣營,站到眼下掌權的這一方,所以被提拔到處級。宇航報社一成立,自己又升了一格,被任命為副總編而後是總編,孫澤貝退休之後,自己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社長。但是,史壘熬成這個總編是花了很大代價的,心靈和肉體的折磨或是奉獻權且不論;只說金錢這一項,史壘到底付出了多少,大概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所以史壘一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改革編輯費,大把撈錢。 基礎是一百的時候,她就給社長和總編定成一千;現在基礎漲到了三百,她也就跟着漲到了三千,一年下來,光編輯費就要往回撈幾萬塊錢。這事根本用不着許凡健操心,一到日子,史壘準會把白條提前寫好,讓許凡健簽個字,打個電話通知會計拿走,出納就會主動把她和許凡健的編輯費,送到她倆的辦公室。數目定的雖然高,但是除了會計和出納,別人是不會知道的。因為不這樣做不行,史壘的前期投入太大,說白了就是花錢買的官兒,升官兒為的就是發財,如果升官兒發不了財,那不純粹是瞎掰嗎?即便不發財,起碼也得把本兒撈回來呀,許凡健很理解史壘的心情。但是,她到底要怎麼收拾任小健呢?過去下基地是個好差事,因為有名目繁多的各種補貼,享受的待遇也很高,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也就沒有人願意去了。 許凡健猜不出史壘會怎樣收拾任小健,他也不想猜,只等着看熱鬧就行了,何必管那麼多呢?史壘把自己放不放到眼裡,做事情是否獨斷專行,那都很扯淡,不管怎麼說,只要自己在經濟上不吃虧,反正她拿一千我就拿一千,她拿三千我也拿三千,這不就結了嗎?她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她愛怎麼着就怎麼着,我落個松心就好,當社長不就是要享清福嗎?自己這一輩子不容易,混到局級這個位置,絕對是絞盡了腦汁!現在也該輕鬆輕鬆了,再混上幾年就該退休了,既然不能多拿一分錢,管那麼多閒事幹嘛?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許凡健又開始琢磨今天晚上帶着何春瓶上哪兒去吃去玩兒,洗鴛鴦浴已經沒什麼意思了,跳舞和唱卡拉OK更沒勁。對了,吃西餐去吧,許凡健越來越對吃感興趣了。前幾年,史壘把他的身子已經淘空了,性趣雖然不減當年,但是畢竟快六十歲了,身體過度勞乏,到底不是這個年齡所能承受的。眼看就要退休,還得趕緊發揮餘熱,趕緊多抓錢,要想多抓錢,就得有個好身體,這個年齡就要好好地補一補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但是,他不知道何春瓶願不願意去。最近,他感到何春瓶跟他好像有些疏遠,可又不知道為什麼,如果只是吃頓飯,估計她不會不去的。
仇向前和任小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以後,仇向前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感覺被人出賣了一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悶着頭不吭聲。 任小健有點兒沉不住氣,他見劉懷淼仍然沒有來上班,就試探地問:“小仇,你說咱跟社長反映之後,社長會怎麼想?” “嗯……”仇向前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你說,該不會有什麼壞的作用吧?” “我不知道。”沉了一會兒,他壓不住心頭的怒氣問任小健:“你剛才為什麼不說一句話?拿我當槍使是怎麼的?” “怎麼可能呢?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堂堂的一個大學畢業生,怎麼會讓別人當槍使喚。” “那可未必。社會這所大學,我可還是幼兒園水平呢!” 任小健嘻嘻一笑,說:“你看你,怎麼耍開了小孩子脾氣。你想啊,再怎麼說,咱倆也是共同厲害關係,也是共同利益;再怎麼說,人家是頭兒,咱們也是被壓迫者。咱們是一條戰壕的戰友,你說我若拿你當槍使,我不就是鬥士了嗎?最起碼的,我不是也跟你一塊兒去找領導了嗎?我不過是當時沒想起來說什麼,而且,你已經把意思說明白了,我就沒必要再重複一遍了。你說不是嗎?” 仇向前沒有說話,但是他心裡已經對任小健產生了看法,畢竟人家在這個環境裡工作了多年,對這個環境比自己了解得多。另一方面,人家也比自己大幾歲,走上社會,參加工作也比自己多幾年。兩下里一比較,自己就顯得幼稚許多,今後一定要多加防備,這個任小健不是什麼好鳥。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這個古訓在當今這個社會尤為重要。吃一塹長一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刻,仇向前什麼也不想說了,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卷衛生紙,撕下一條上廁所去了。
任小健此時有些坐立不安,他越想越不塌實,剛才跟仇向前一起去找社長,這會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呢?儘管自己什麼也沒說,可是,跟仇向前一塊兒去找領導,這本身不就是一個態度嗎?不行,得趕快去找一下社長,跟社長解釋一下,把自己擇出來,要不然會跟着仇向前倒霉的。想到這裡,他趕緊來到許凡健的辦公室。許凡健看了一眼任小健,想起剛才史壘說的話,懶得搭理他就沒吭聲。 任小健吞吞吐吐地說:“社長,您看剛才小仇……我不知道他會跟您說編輯費的事。本來他叫我來找您,是說……” 許凡健哼了一聲說:“你甭解釋了,你們在廈門吃夜宵喝酒的時候,怎麼議論領導的話,我都知道了,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說沒說,你怎麼說的,我都一清二楚!” “嗖”地一下子,任小健後背上冒冷汗了,他極力回想那天晚上自己說了什麼,同時他也在想,到底誰是耳報神,是誰給領導打了小報告。這個環境太可怕了!原來已經有人捷足先登,跑到自己前頭去了。會是誰呢?任小健腦子裡急速地轉圈,他回想着那天夜晚都有誰去喝酒,挨個捋了一遍,他想清楚了,一定是劉曉航!對,一定是他!第一,他在二分院本來是正處級,但是來到宇航報社,並沒有給他落實職務,他目前急切地想要獲得一個中層幹部的職位。第二,那天晚上秦兵發牢騷,是他跟秦兵唱反調,而且他還刺激秦兵,故意又添了一瓶酒,讓秦兵喝醉,結果秦兵說出要去總公司反映的話。肯定是他!非他莫屬!任小健倒吸一口涼氣,幸虧那天自己喝得不太高,幸虧那天沒說什麼錯話。 想到這裡任小健對許凡健說:“社長,您既然知道,我就不用再說什麼了。我只是想跟您表個態,什麼時候我都堅決站在領導一邊,您放心,您指到哪裡,我就打到哪裡。有什麼指示,您就只管吩咐吧。” 許凡健這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任小健:“好啊,你可要說到做到呀。往後,下邊有什麼對領導的議論,你要及時向我反映,我不會虧待你的。” “是是是,我一定及時向您報告。” “去吧。” 任小健連忙退了出來,不提防碰了一個人,回頭一看,恰巧是從廁所出來的仇向前,兩個人用那種異樣的目光,互相打量了一下對方,誰也沒說什麼。
劉懷淼自從讓疙瘩包子打了一頓,而且金條也被奪回去之後,好些日子蔫頭耷拉腦的,也沒心思去找其他朋友,他倒不是害怕碰見疙瘩包子,因為金條已經被疙瘩包子拿回去了,他還能把自己怎麼樣呢?即使碰見了,他也不能把自己怎麼着。但是,劉懷淼膩歪看見疙瘩包子,他擔心疙瘩包子在那群人里,散布自己干的那件缺德事,所以這些日子,他一門心思在琢磨報社的事。本來劉懷淼以為,以他和史壘的關係,他會慢慢踩着石若虛的頭頂爬上去,等許凡健退休的時候,史壘當社長他就會升任總編,當然,這是要等待一些時日的。現在,他也看出一點苗頭兒來了,這個何春瓶來頭兒不小,在報社的地位眼瞅着噌噌地往上躥。她雖然資力沒有石若虛高,但是眼下跟石若虛,可以說已經齊頭並進了。這是怎麼回事呢?按說,許凡健惹不起史壘,這是禿子腦袋上的虱子——明擺着的,何春瓶和許凡健好,好像不走史壘這條道,那她怎麼也能行得通呢? 劉懷淼犯開了嘀咕,她到底是怎麼打通了史壘這道關節呢?還是直接跟上頭有關係,繞過了史壘?他從姐夫那裡知道宇航系統五朵金花的傳聞,而且,這五朵金花本人他都見過,要論姿色,這個何春瓶確實不讓她們,要個頭兒有個頭兒,要盤面有盤面。可是那個老傢伙,現在還行嗎?他還幹得動嗎?難道真的不是幹得了幹不了的事,壓根兒就是有玩兒女人的癮,就是有這麼一種嗜好?這可真沒準兒,史壘不是曾經跟自己說過,王輝岱已經認她做乾女兒了嗎?他連一個瘸子都不放過,這可真讓人納悶兒。 上班的路上,想了一路,劉懷淼也沒想明白,到了辦公室,見任小健和仇向前都低着頭看稿子,自己一個人很無聊,閒着沒事,他就端着茶杯來到一版找石若虛聊天,正好屋裡沒有別人,他就開門見山地問:“老石,你說咱們這個……這個寶貝兒,她是到底怎麼回事兒呀?” “誰呀?什麼怎麼回事?”冷不丁子這麼一句,石若虛沒聽明白。 “得了,你甭跟我兜圈子了,咱哥們兒誰跟誰呀?” 石若虛明白了,咬着牙說:“哼哼,我哪兒知道呀!” 劉懷淼:“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威脅已經迫在眉睫了,眼下就跟你平起平坐了,往後還不定怎麼着呢!” 石若虛瞥了一眼劉懷淼,心說:這個流壞水,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上我這兒,是刺探我還是刺激我來了?讓我替你出力氣,你想借刀殺人,然後隔岸觀火,想的倒不錯!想到這兒他故意說:“你說什麼呢?我怎麼一點兒都不明白。” 劉懷淼馬上打住了,他有點兒後悔,太小看石若虛了。從年齡上說石若虛比自己大,進入宇航系統也比自己早,他應該比自己更清楚這個環境。以前,他不知道為什麼史壘比許凡健厲害,後來才知道,原來史壘有個強硬的乾爹,難怪許凡健那麼老實。在枕邊聽了這一句話,劉懷淼一直謹記心頭,小心謹慎伺候史壘,不敢對史壘怠慢一丁點兒。所以,儘管宇航報社已經不是全額撥款辦報,但是在史壘的極力主張下,劉懷淼還是去了一趟歐洲。報社是事業單位,從機關里分離出來,作為福利待遇的幹部輪流出國,本來已經不算數了,劉懷淼卻是個例外,趕上了一趟末班車。 石若虛當然明白劉懷淼和史壘的關係,對於劉懷淼,他是遠不得也近不得。第一,劉懷淼和自己不在一個檔次,不是競爭對手。石若虛心裡非常清楚,何春瓶才是自己的冤家對頭,劉懷淼不是,從哪方面來講都不是。但是,要說劉懷淼和自己套近乎,那也是天方夜談。人家憑什麼跟自己套近乎?人家跟總編貼心貼肉,出氣兒恨不能一個鼻子眼兒,而且還有一個給老總當秘書的姐夫,用得着跟自己套近乎嗎?但是,他現在找自己來聊天……且慢,這是聊天嗎?當然不是。他肯定又聽說了什麼,他心裡不平衡,所以來找自己發泄發泄。且慢,他這是發泄嗎?他用得着發泄嗎?他跟史壘直接說不就得了嗎?那麼,他來找我幹什麼?人心隔肚皮,誰了解誰呀?看起來,他在史壘那兒也不過是個洩慾的工具,所以他找自己來發牢騷。但是,他這是發牢騷嗎……
不容石若虛細想,史壘走了進來。 “你們倆幹嘛呢?”史壘問。 劉懷淼抬了一下頭若無其事地說:“沒幹嘛。” 石若虛卻立起身來,恭敬地問:“史總,您有事嗎?” 史壘說:“雲南有點兒事,你們倆誰去一趟?” 劉懷淼看了一眼石若虛,搶着說:“我去吧。” 石若虛看了一眼劉懷淼,問:“你不是去過了嗎?” 劉懷淼:“可我沒去過中緬邊界,聽說那邊翡翠特便宜,我想去看看。” 沒有群眾在場,都是領導幹部,說話倒也不藏着掖着。 石若虛坐下,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史壘瞪了一眼劉懷淼,示意他出去,劉懷淼只好不情願地走了出去。史壘轉而喜笑顏開地問石若虛:“你最近工作怎麼樣?” 石若虛知道劉懷淼走了,但是他沒看見史壘拿眼睛瞪劉懷淼,也不知道史壘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說了一句:“還能怎麼樣啊?我也不知道您問的是什麼?指的哪一方面?” 史壘在石若虛對面坐下來,說:“你的心情我理解,不就是因為何春瓶嗎?你放心,她不能把你怎麼樣,你該怎麼幹還得怎麼幹,可不能因為她……” 石若虛打斷了她問:“您來找我,就是說這事兒嗎?” 史壘搖搖頭,把椅子拉近一點兒,說:“不是這個事。今年航展在德國,總公司給咱們兩個簽證名額,我算一個,另一個我想……” 石若虛扭過頭來盯着她,等她說出來,心往好處想:該不是我吧? 史壘接着說:“我想帶劉懷淼去,這次雲南就是你去吧,你覺得怎麼樣?” 又是流壞水,我就操你個媽!石若虛差點罵出聲來。你他媽讓他去,你就讓他去吧,問我幹什麼呀?他去年才去了一趟歐洲,寫了一篇報道玩兒了八個國家,光差旅費就報銷了四萬多,這回你還讓他去?石若虛氣得肚子鼓鼓地,但是他沒有吭聲。 史壘想了一下,決斷地說:“我知道你可能有些想不通,但是想得通也得通,想不通也得通,這回就得讓他去。沒辦法,這是工作需要。” 石若虛想:什麼工作需要?還不是你這臊貨的需要?石若虛不禁想起胡大英上班時說過的一個笑話,他說在臨汾日報工作時,有一次趕排有關國際旅遊日的稿子,在車間排版的時候,因為耽誤了排字工人吃飯,工人就發起了牢騷:“這他媽的外國人,真是雞巴日球怪哩!在自己家裡日還不行,還他媽的國際上旅遊着日!”當時石若虛聽了,忍不住大笑了一回。這回他可笑不出了,史壘和流壞水要跟世界接軌,也要國際上旅遊着日了。 史壘見石若虛不吭聲,接着說:“不過,你的事情也在我的計劃和安排之中,你上回去了一趟香港,說是出國,其實等於還是在中國,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出國。現在你可以放心了,我會給你安排一次真正的出國機會。知道嗎?不要爭,不要有什麼想法。嗯,我今天找你,就是這個意思。”說完史壘就抬起屁股走了。 哦,原來如此。她是給我下安民告示、給我吃定心丸來了,讓我別壞她的事。如此看來,我在她心目之中還是有點兒分量的,石若虛心裡忽然覺得有些釋然。如此看來,她史壘還是比較看重我的,當然不是器重。因為她知道,我老石也不是老實的!也可能當初爭總編的時候,我及時地退避三舍,她還沒有忘記這件事。當然,她更不是感激我,她也不至於感激我。但是,畢竟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到底少了許多麻煩,使她可以一心一意對付秦曉陽。現在她如願以償當了總編,為流壞水出國的事能來找我,即便不是商量,只是告知一下,不是也說明她眼裡有我嗎?想到這裡石若虛心裡總算舒服了很多。
姜軍走了進來:“石處,何處的稿子我給寫完了,她說行。” 石若虛哦了一聲,沒說什麼,繼續看手中的報紙。 姜軍:“石處,這回評職稱,咱們屋裡該我評副高了吧?” “什麼叫該?什麼叫不該呀?”說這話石若虛頭也沒抬。 姜軍:“我這不是跟你打聽一下嗎?我是這麼想,咱們屋裡除了你就是我……” “什麼話?除了我?就是你?除去了我,你就能當上處長嗎?” 姜軍:“石處,你可真能開玩笑。我是說,你已經報評正高級職稱了,不論是按年齡、按資力,還是按來宇航報社的時間長短和貢獻大小,這回咱們屋裡輪也輪着我了,你說是不是?” 石若虛這才抬起眼皮來,瞥了一眼姜軍:“人家要是不按你說的這幾條呢?” 姜軍:“我聽說這回評職稱,全公司統一行動,一塊兒考外語,一塊兒往上報。我想,標準也應該是一樣的吧?” “哼,那不過是你想,誰也擋不住你想,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姜軍愣了一會兒問:“哎對了,你的正高級職稱,是不是已經批下來了?”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說完,石若虛站起來走了出去。 姜軍陷入了沉思。前兩天他看見胡大英來報社,問他幹什麼來了,他說領表格準備評職稱的材料。天哪!這個不上班的胡大英都要評職稱,這可真是太出乎預料了!不過,人家胡大英說的也對,申請不申請是自己的事,評得上評不上是另一回事。免得讓他們得便宜賣乖,反倒說:誰叫你不申請呢?如此看來,這回不管評得上評不上,都得努力爭取。外語成績已經拿下來了,再把其他各種材料交上去,他們還有什麼理由不給自己報上去呢?連比自己年輕的李曉燕,比自己來的晚的何春瓶,什麼都寫不出來的劉懷淼,他們仨都成了副高級編輯了,這回還不該自己嗎?即便是在領導面前不吃香,這職稱不給自己,也給不了別人呀?因為,這畢竟是在新聞出版署職稱辦批准,不是報社領導說了算的。可是也難說,想當年胡大英評副高級職稱的時候,不就是因為得罪了社長孫澤貝,人家死活不給你往上報,報社這個鬼門關,你先過不去,人家出版署職稱辦又怎麼給你批呀?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逃不脫小鬼的糾纏,這個事情還是不好辦。
忽然,樓道里傳來高聲叫罵:“臭逼娘們兒,我打你丫挺的了,怎麼着吧?告訴你說,你再他媽跟我耍混蛋,我還抽你丫挺的!賣逼貨!欠抽!給你爹媽掙罵的東西!” 姜軍趕緊走了出來,原來是胡大英站在樓道里罵大街,好幾個人都站在自己的屋門口,聽着看着,誰也不敢上前,誰也不願意上前。 辦公室主任黃英和會計李淑琴死拉硬拽,把胡大英拉到會計室去了,胡大英仍然不依不饒地破口大罵。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胡大英本來沒打算參加這次評職稱。但是他的老婆對他說,你自己不爭取,那就是你自己放棄了,回頭再讓人家說:不是我們不讓你評,而是你自己不參加。儘管自己現在不上班,九二年評職稱時,自己還是上班的,因為孫澤貝的阻撓,當時自己不能參評。所以,胡大英覺得自己還是有資格參加的,於是他就準備了材料,參加了外語考試,並且取得了很好的成績,還參加了由八家產業報老總組成的評委會的面試,而且順利通過了面試,為此他付出了不少努力,但是,他對這事情並沒有多大信心。 可是當他來到報社,把所有材料交給社長許凡健的時候,許凡健推說這次評職稱他不管,而是總編史壘管。這雖然讓胡大英多少感到有些疑惑,按說評職稱工作,應該是社長管,總編負責報紙的日常編輯發行工作。於是他也沒多想,轉身就去找史壘。 胡大英推開史壘的門,史壘正在桌子跟前拆信看信,胡大英說:“史壘,老許讓我把材料交給你,說這次是你負責評職稱。” 史壘頭也不抬地說:“你甭給我,我不收。” “你憑什麼不收?你是評委,為什麼不收?” “誰說我是評委?” “老許說的?” “那你找老許去吧。” “老許讓我找你。” “找我也白搭,你的情況我不了解。”史壘索性不搭理胡大英了。 胡大英聽了這話很生氣,他站了好一會兒,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下去才說:“史壘,想當初你評副高級職稱的時候,你應該知道你是怎麼評上去的。本來是我最有資格評,但是孫澤貝不收我的材料,不讓我參加評職稱,把指標給你,讓你評上了。這情況你都是知道的……” 史壘拍了一下桌子,立起身來橫眉立目地說:“甭跟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史壘又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我就是不知道!我當時一不是領導,二不是評委,我怎麼可能知道?告訴你說,我就是不知道,你跟我說不着!” 胡大英氣得渾身哆嗦,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揮起胳膊,一個嘴巴扇上去:“我他媽讓你不知道!我讓他媽你嘴硬!”眼鏡被打掉在地上,史壘揀起眼鏡捂着臉往外跑,黃英和李淑琴聞聲跑進來把胡大英抱住,連拉帶拽把胡大英弄到會計室去了。 大伙兒一看又是這個胡大英,誰也不敢吭聲,各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聽着胡大英還在罵大街,張帆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個老胡,真是不划算。”他總是這樣,說話說半截兒,後半截兒是什麼,意思是什麼,誰聽見誰自己去猜。 劉曉航是本系統的人,他早就聽說了胡大英的事,但是,胡大英為什麼不上班卻拿全額工資,還享受職工的全部福利,他到底是怎麼弄的?這個過程和細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不太清楚。他總想知道,但是他又不敢貿然打聽,眼前是個機會,他就好像無意地說了一句:“這個老胡,可真夠膽大的,竟敢罵總編。” 李國強四周看了一眼,見屋裡沒有領導就說:“總是事出有因吧?” 劉曉航立刻問:“看來你好像知道點兒什麼?” 李國強很警惕:“我剛來,我能知道什麼呀?” 一直沒說話的張麗麗,小聲開了腔:“我聽說,人家跟報社有文字協議,只要不上班,就能享受上班的待遇,按說這應該算是停職留薪。” 劉曉航:“是嗎?我只聽說過停職留薪,還有停職留薪這種好事兒哪!什麼時候我也弄一個停職留薪,那該多好呀!” 張麗麗:“你有那本事嗎?不是誰想弄就弄得了的!” 李國強:“是呀,我也是只聽說過停薪留職,怎麼還有停職留薪?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被你們搞糊塗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好事?只要不上班就能享受上班待遇。這是什麼協議?我能簽嗎?太有誘惑力了!” 劉曉航問張麗麗:“你是怎麼知道他跟報社有協議的?” 張麗麗:“今年咱們去武夷山,在火車上我聽老胡自己說的,他說報社領導嫉賢妒能,只要他不在咱們報紙上發表文章,不上班,報社就給他上班的待遇……” 張帆忽然咳嗽了一聲。 幾個人不由自主地趕緊回頭望了一下門,但是什麼人也沒有。劉曉航不禁瞥了一眼張帆,張帆卻沒有抬頭。劉曉航還是不明白:“那,當初不會不要這個人,我聽說,他來咱們報社時間並不長,來了沒多久就不上班了。” 張帆又咳嗽了一聲。 張麗麗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只說了一句:“我只知道他是前任社長調進來的,別的我可不知道。”說完就不再吭氣了。 劉曉航好像意猶未盡,他轉過頭去又問李國強:“哎李國強,你聽老胡說什麼了?上武夷山的時候,你不是跟他住一個房間嗎?” 李國強趕緊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也沒跟我說。” 劉曉航緊接着又問:“我就不信,你們倆在一個房間住了好幾天,他就什麼都沒說給你?據我所知老胡那人可是個爽快人。” 李國強:“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問我呢?” 劉曉航急了:“我怎麼會知道?誰說我什麼都知道了?” 李國強:“你看你,着什麼急?誰說你什麼都知道了?知道和什麼都知道可不是一回事。反正我是什麼都不知道,你也別想從我這兒打聽出什麼來!” 劉曉航碰了一鼻子灰,不吭聲了。 張帆回頭沖李國強眨了一下眼,回過頭去繼續編稿子。 張麗麗也沖李國強吐了一下舌頭。 讓李國強噎了一頓,劉曉航賭氣打開抽屜,撕了一條子衛生紙,起身去廁所靜心。
李國強這才對張麗麗說:“想什麼呢?我最討厭這種人了。” 張麗麗回頭望了一眼,小聲說:“哎呦!真嚇我一跳,我差點兒說突魯了。看起來還是你們男人心細,有城府。” 張帆說:“總是小心謹慎為好,在這個環境裡做人很難,禍從口出,不得不防。” 張麗麗當即對張帆說:“一家子老哥,妹妹我嘴上沒有把門兒的,以後你可要多咳嗽幾聲,免得我招惹是非,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張帆說:“我又不是氣管炎,憑什麼老咳嗽。” 李國強笑着說:“不一定非得氣管炎,腎炎、皮炎、高血壓、心臟病,都能咳嗽,多咳嗽幾聲沒壞處。真的老哥,你是這兒的老人兒了,可別見死不救呀。” 張帆平靜地問:“有那麼嚴重嗎?這又不是白色恐怖時期。” 張麗麗:“還不夠恐怖的?我算領教了。實話說,我們可不想打了飯碗呀,這年頭兒,找個飯碗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張帆扭頭看了一下牆上的掛鍾,說:“到時候了,該吃飯了。” 張麗麗先去衛生間洗了一下手,回來拿起搪瓷飯盆,剛走出房門趕緊又退了回來,張帆奇怪地問:“怎麼啦你?” 張麗麗擺擺手示意不要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又探了一下頭,才小聲說:“頭兒們又聚餐去了,今兒不知上哪兒撮去。” 李國強問:“都有誰呀?” “問那麼多幹嘛?反正沒你!”張麗麗說完先自走了。 張帆和李國強並肩走着,劉曉航追了上來明知故問:“他們頭兒又撮去了?都有誰呀?有咱們何頭兒嗎?” 張帆沒說話,李國強瞥了劉曉航一眼:“嘖,多問症又來了,你可真是有病啊!”
吃過中午飯,照例打牌的打牌,打乒乓球的打乒乓球,餘下來的人湊到一塊兒聊天。 今天筱愛玲穿了一條新裙子,李曉燕早晨見了先說好看,這會兒又被孫宇發現了:“呦喂,你在哪兒買的這條裙子呀?真漂亮耶!” “SOHO” 孫宇又問:“多少錢呀?” “一千二百八。”筱愛玲驕傲地說。 “你可真行!”孫宇酸溜溜地:“就是色兒不太好,有點兒暗。” 筱愛玲說:“可貨真價實呀。這是真正的日本料子、日本工,不是咱這兒合資的來料加工。色兒怎麼不好,你懂什麼?這是今年夏季的流行色,藍雪青,象徵成熟的愛情。” 張麗麗瞪大眼睛湊過來:“讓我瞧瞧,都成熟啦,什麼時候熟的?跟誰呀?” 孫宇不解地問:“什麼跟誰呀?” 張麗麗不屑地:“不是都‘成熟的愛情’了嗎,那不說明已經有主兒了嗎?” 筱愛玲打住她說:“別胡說八道啊,我說的是這顏色象徵成熟的愛情,瞎說什麼?” 張麗麗:“怎麼是瞎說呢?咱們都老大不小的了,說說這個又有什麼?我媽老催我,快點兒找對象,本來我不着急,結果讓我媽催的我……” 孫宇:“就是,快點兒把自各兒嫁了得了,早晚都是那麼回事。” 張麗麗撅着嘴說:“可是我找誰去呀?” 筱愛玲笑了:“依我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有一個人和你就挺般配的,起碼看上去有夫妻相。” 孫宇看了一眼張麗麗,問筱愛玲:“是嗎?誰呀?” 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瞬間流過張麗麗的嘴角,但是她沒吭聲。 孫宇忍耐不住了:“倒是說呀你。” 筱愛玲看着張麗麗的臉說:“用不着我說了,人家沒準兒早就勾搭上了。” 張麗麗撇了一下嘴:“難聽死了,什麼叫勾搭呀?” 筱愛玲:“第一步是勾搭,第二步是成奸。勾搭成奸,其實結婚就是那麼回事。” 孫宇:“哎,你們別瞎扯淡了。我聽說,辦公室主任黃英要辦退休了。” 張麗麗:“是嗎?五十五退休,她有那麼大年紀嗎?” 筱愛玲:“我記得上回看一張什麼表的時候,她好像還不到退休的年齡呢。” 孫宇:“什麼到不到的,領導說你到了,你就是到了,該給別人挪窩兒騰地兒了。” 張麗麗:“那一定是內退吧?誰上呀?” 孫宇:“我聽說是會計李淑琴。你沒看見那天胡大英罵史壘,李淑琴表現多積極呀!面紅耳赤,汗脖子流水的,恨不能把胡大英的胳膊拽折了。” 張麗麗:“那,黃英幹嗎?聽說她愛人在人勞司,還是頭頭兒呢。” 孫宇:“聽說給她一個處級調研員,按正處級待遇,而且他愛人馬上就要退休了。” 筱愛玲:“哦,是這麼回事。可是據我所知,會計是不能擔任行政職務的,好像會計法有這麼一條規定。如果既是會計同時又是辦公室主任,那還有什麼財務制度可言?當頭兒的還不是想怎麼報就怎麼報,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這回咱們頭兒可是真方便了!” 孫宇:“咳,我跟你說吧,什麼規定到咱們這兒都扯淡。不信你看着,李淑琴准能當上辦公室主任。你們難道沒覺查出來,最近李淑琴說話腔調兒都變了,已經有一種領導的味道了。” 張麗麗:“這下,頭兒們花錢更方便了,小金庫變成大金庫了。” 孫宇:“聽說咱報社也要像機關里一樣了,發工資改成工資卡,誰是多少工資,誰領多少錢,只有領導和會計出納知道,別人誰也甭想知道。” 筱愛玲攤開雙手,說:“這不成了私企嗎?人家私企才這樣呢,咱們是國有企業,怎麼能這樣做呢?” 孫宇冷笑一聲:“怎麼就不能這樣呢?你放心,越改革對當頭兒的越有利,越改革老百姓越遭殃。你想啊,如果對他們當頭兒的沒利,能改得了嗎?能行得通嗎?” 張麗麗嘆了口氣:“我就說呢,這月編輯費怎麼這麼少,我還沒敢問何頭兒,偷偷問了一下李國強,他說報社要實行一種新的辦法了,就是要突顯獎勵機制,拉大差距和懸殊。要不然,這個獎勵就不起作用了。” “這不是編輯費嗎?怎麼又成了獎金了?”筱愛玲奇怪地問。 孫宇說:“咱們的獎金是固定的,名目是崗位津貼,進宇航系統五年以下的是多少,五年到十年的是多少,十年以上的是多少,這個已經打在工資條上了。編輯費是單另設置的一筆錢,也可以算是獎金,但是不能說成獎金。你看不見,咱們的編輯費都不打在工資條上,而是單獨手寫做表,也不往電腦里輸,這你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嗎?” 張麗麗:“那,那不就是打白條嗎?是不是為了偷稅呀?” 這個問題太敏感了,筱愛玲沒有理會張麗麗,繼續問:“孫宇,我再跟你打聽一下,他們辦公室的人,還有那些搞後勤的人,他們有編輯費嗎?” 孫宇說:“當然有啦,還比咱們高呢!說是他們拿平均值,誰知道平均值是多少?別人我不清楚,聽說給咱領導開車的司機曹洪賓,每個月的編輯費就有一千二呢!” 張麗麗驚訝地:“哎呦!他一個字也不寫,一篇稿子也不編,憑什麼拿編輯費呀?而且比咱們還多,幾乎是咱們的三倍!這是什麼道理?” 孫宇:“哪兒有道理呀?給領導開車就是硬道理。一個開車的,什麼都寫不出來,居然每個月還有編輯費!真是天下奇聞!” 筱愛玲:“這年頭兒會開車有什麼了不起?誰不會開車呀?” 孫宇冷笑一聲說:“問題不在於你會不會開車,而是你給誰開車,開的是什麼車!你要是開工交車,一個月能拿一千塊錢工資就不錯了,人家這不是給頭兒開車嗎?” 筱愛玲嘆口氣說:“唉,早知道是這樣,這個大學念不念的真不吃勁,還不如學個本兒,去給頭兒開車呢。” 張麗麗忽然想起來:“哎,那個老胡走了嗎?” 孫宇說:“沒走,跟姜軍一塊兒吃飯去了。” 張麗麗:“嚯,真有不怕死的!姜軍也不怕頭兒收拾他。” 孫宇:“怕也沒有用,他早就被咱們頭兒打入另冊了,這輩子他也甭想翻身了。” 筱愛玲:“是嗎?有那麼嚴重嗎?” 孫宇:“不信你看着呀。” 話音剛落,忽然“砰”地一聲響,好像有人扔了一個二踢腳,幾個人都嚇呆了,大伙兒跑出來一看,原來是胡大英把先進工作者櫥窗的玻璃打碎了,領導去飯店吃飯還沒回來,胡大英在眾目睽睽之下,對着史壘的照片吐了一口吐沫,然後昂首挺胸地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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