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閘”所在處，是“水利”樞紐。河道縱橫、溝渠遍地。除主河道、主幹渠連接處有水泥、鋼鐵閘門外，其餘大部分是人工臨時開鑿、又可隨時用土堵塞的溝渠。地勢低洼之處，溝渠漏水加下雨積存，形成大小不等的“天然湖泊”，面積不大、水不深，確實是天然“水上遊樂中心”。多年以後，直至現在，我仍然認為，所有人工的類似設施，也比不上“二閘”之萬一。

到了地方兒，舅舅在路邊一棵大柳樹下，把車停好。在這之前，我們幾個早已自己跳下車了，白胖子還摔了個“馬匹蹲兒”，弄了一褲子泥，被大家好一通兒嘲笑。尤其是“燕子”，笑得最厲害，一邊喊着：“胖子摔大馬趴啦！”，白胖子跟着嚷：“你造謠、胡說!”。本來嘛，馬匹蹲兒是屁股先沾地，怎麼能說是大馬趴呢？燕子也有理：“你爬起來的時候不就是馬趴啦……哈哈！……”把白胖子氣得臉通紅。

我們幾個到處東張西望，到處亂跑，看着什麼都新鮮。老遲當然是老手兒了，幫助舅舅把東西卸下車，在合適的地方安置魚網、魚鈎。那時沒有現在這種現代化釣魚設備，不過釣魚竿兒應該是專用的，架魚竿兒的架子一看就知道是舅舅自己做的。

溝渠邊兒，道路旁到處長滿了各種野草、野花兒，甚至“野菜”，幾年以後我才知道，“馬齒間”、“鸚哥草”都是可以吃的新鮮野菜，那時已是所謂“三年自然災害困難時期”，我跟父親回老家挖過野菜，當時可是不知道。

遍地開的各種野花兒，紅的、黃的、粉的、白的……都有。最大最漂亮的一種叫“喇叭花”，紫中泛白，後來知道它的學名兒叫“曼陀羅花”，據說是古代麻醉藥的原料，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有專門記載。許多武俠小說中也說是此花可以製作“麻醉散”，俠女們把它藏在指縫兒當中，可以傷人於無形！還據說，水滸傳中的“蒙汗藥”也少不了這種花兒。

現在倒好，燕子手裡抓滿了各種小花兒不說，還把兩朵“喇叭花”戴在耳邊髮際處，這叫一個臭美！白胖子好像也“投降了”，居然不辭勞苦，東跑西竄的幫助燕子採花，真是沒事兒獻殷勤！看得我心裡酸酸的。

最可笑瘦雞狼，弄個彈弓子，在水溝邊兒“打魚”！說是他看的清清楚楚，水裡邊魚多得是，一弓子下去，沒準兒能射死好幾條！我也是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因為石子入水，水面撞擊的“阻力”已經消去了多一半力道，入水後，水的浮力加運動阻力，石子可能連自然下落的力道都沒有。當時不懂，不由分說，搶過彈弓，也往水裡一通兒亂射。

巴黎辦事兒歷來沉穩，到底是中隊長，有全局觀念，始終跟在舅舅屁股後頭，連學帶干，加上老遲，忙得不可開交。百忙之中，老遲用小刀兒從溝邊兒低矮的柳樹上，割下不少帶葉子的柳條兒，編了個“柳條帽”，這一下，把我們幾個都吸引過去了，最後的結果是，一人一個！燕子還在帽子四周插滿了破鮮花兒，臭美的本性不變。這一下，老遲成了中心人物，又用小刀，割了一段較粗的柳枝，不知怎麼用得力，剝離出一段柳枝皮空管兒，一頭兒壓扁，即刻變成了“柳哨兒”，吹出聲來清脆悅耳、賽過鳥鳴。大家又掙着學做“柳哨兒”，七手八腳，忙的不亦樂乎……

將盡一個時辰過去，舅舅在巴黎和老遲的協助下，完成了最重大的“工程”，當然，我們也幫了些忙。這個“工程”是“斷河捕魚”！就是把一段相對比較窄的水溝，兩頭兒用泥土堵死，再把中間的水掏干，剩下的不是魚就是蝦，還有什麼泥鰍、大小田螺……應有盡有！斷流、截流要掌握好先後次序，就像建“水庫”的道理一樣，尋常人也是幹不了的。舅舅的形象因此變得十分高大。

總之，最後是大豐收，大大小小的魚，總有十幾斤！最大的幾條還是舅舅釣的，其餘的，不過是小魚苗子，頂多只能做“炸小魚兒”。也有不少小蝦、泥鰍。最讓人興奮的，大家七手八腳的“掏水”過程中，居然蹦出兩三隻小青蛙！巴黎和老遲奮勇出擊，逮到兩隻，其他四人，包括我，根本不敢動手，燕子還大呼小叫：“慢點兒！別弄死！青蛙是益蟲，能吃蚊子！……”

中午吃得是“合夥餐”，大家把各自帶的食物，放在一起，舅舅有兩個“德國的軍用水壺”，裡面裝滿了涼開水，水壺大家也是頭一次見，不免輪流觀賞、把玩一番。瘦雞狼破例大方了一回，把自己帶的兩個“果子麵包”（當時算是上上等糕點）拿出來大家共享，說是共享，想吃我的“糖餅”應該也是原因之一！……

全部“活動”結束時，將盡落日時分，整理完畢，踏上歸途。路上，燕子恢復了本來面目，以司令的身份、口吻給大家“訓話”：“別以為就完了，明天全看我的了，你們幾個聽好了，沒有我，你們肯定倒大霉！你，老西子。還有你，巴黎。聽好了！我明天先向單老師（班主任）匯報，然後咱們三個一起找輔導員，就說我們這次的“認識大自然”活動，是因為上了“自然課”，覺得應該學好“自然課”才舉行的。（原來，這位少先隊大隊輔導員是個年輕姑娘，兼“自然課”的任課老師）。還有，西子，我告訴你，這次先饒你一回，下次再背着我和巴黎勾勾搭搭，我就讓輔導員撤了你，我是副中隊長知道嗎？………”

我們幾個只有低頭認罪，老老實實，奇怪得是老遲，居然幸災樂禍，好像是在“外行看熱鬧兒”，不知這傢伙腦子裡淨裝些什麼！

正是：不怕已闖驚天禍，只因出了“女諸葛”。

**********

當天回家，帶回了不少小魚、田螺（昨天臨分手時分的），父母都很高興。父親特別愛吃煮田螺，以往捨不得買，這回見了，喜笑顏開，忙把田螺放在一個水盆里，說是“要放一兩天，等田螺把“肚子裡”的髒東西吐光，才能煮來吃，否則有泥腥味兒”。母親急忙收拾小魚，準備“煎小魚”，因為家裡油不多了。一邊忙着一邊說“自然課就是好，下次再去，想着挖點兒野菜回來！野菜洗淨多泡，再用鹽醃一下，比普通菜也不差。……”弟弟更傻，對柳條帽兒愛不釋手，後來天天戴在頭上，一直放到乾枯也捨不得扔！總之我這個大隊長在家裡還算有威信，沒人懷疑。不過隱隱的擔心明天怎麼對付燕子和老師。

**********

到了第二天，好傢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有出“現代評劇”，演一個叛徒叫胡有財，出賣了組織之後得到敵人嘉獎，之後有一段唱：

“胡有財呀，胡有財，

我的運氣天上來。

紅酒、白酒我喝了一個夠，

一百塊大洋錢就揣在了我的懷！……”

還有《林海雪原》小說里，有個土匪得了便宜以後，在深山、雪林里，哼唱小曲兒：

“提起了宋老三哪，

兩口子賣大煙哪。……”

總之，我當時的心情，就是那股子得意勁兒：“我的運氣天上來”，“白占了一個小便宜”。

原來，昨晚回家，燕子經歷了不尋常的一晚。他媽一聽燕子跟幾個男同學其中還包含一個“野孩子”瘋跑了一天，最後還是“欺騙了”老師（因為她媽根本不信燕子胡編的那一套），氣得不得了，馬上帶上燕子直奔大隊輔導員家（離燕子家不遠，這也是燕子和輔導員關係不錯的原因），據後來燕子講，沒想到輔導員一聽，不但沒批評我們，反而安慰燕子她媽，說是孩子們是因為聽了她的“自然課”以後，才這麼做的，因為她確實說過，“自然課”首先要通過實際行動認識大自然”。等於這位“活菩薩”輔導員把事情一力承擔了下來。要不然“有其女必有其母”，燕子她媽其能善罷甘休！

所以，第二天上午課間，輔導員、班主任單老師把我們幾個找到辦公室，不但沒批評，反而大力表揚了一番。說什麼少先隊組織活動搞得很不錯，誇我們幾個主意多，特別表揚了我，能積極主動幫助“落後同學”，（趙文明的淘氣、搗亂在學校是出了名的）。我只是感到意外，卻也沒什麼，類似的表揚我見得多了。可氣燕子，那個得意勁兒就甭提了！

最後，輔導員還單獨把老遲和我留下，交給我們一個任務：要求舅舅支持，這位“自然課”任課老師要分組、成批的帶同學們去“二閘”進行現場教學、科學考察！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個年輕的輔導員居然是個“復員女文藝兵”，因為文化程度低，只能到小學當個“大隊輔導員”兼“自然課”老師，而促成此事的，竟然是燕子她媽，真是難怪。

這以後不難想見，燕子成了我們班的頭一號“大人物”，連我和巴黎都得讓她三分，儼然就是班裡的“慈禧太后”一樣。加上她又是班長，誰敢惹呀。

也別說，燕子的“學習成績”、“工作能力”都比我們強，既有心機，還八面玲瓏。最後，加上巴黎、白胖子、瘦雞狼以及我和其他同學的共同努力，我們中隊居然被評為什麼區裡的先進中隊，趙文明“光榮的”加入了少先隊不說，語文算數期末考試都及格了，不過慘了點兒，算數是3減。什麼叫“3減”？就是3分兒上面加個減號兒，勉強及格！不過，那也是皆大歡喜。

**********

之後的大事兒就應該是“趙麗娜”了。趙麗娜是燕子最好的朋友，學習不是太好，長得也一般，是第三小隊的小隊長（瘦雞狼是第一小隊的隊長）。難得的是天生一副好嗓子，說話、唱歌兒聲音都好聽，古話叫燕語鶯聲，其實還不足以形容好聽的程度，她的聲音裡帶一股子“磁性”，吸引人，又甜又美。別人不說，巴黎可能是看上人家了，沒事兒就找麗娜（她不用起外號兒，麗娜就像個外國名兒）談工作、問問題，這不是成心嗎，他比麗娜學習還好，據說是問有關“唱歌兒”的問題，麗娜唱歌兒全校聞名，一次，全校開聯歡會，麗娜一曲“歌唱二小放牛郎”，驚動了全體師生，從此，一說麗娜，沒有不知道的。她當然是音樂老師最喜歡的一個，那時有“音樂課”，問問“唱歌兒”問題，倒也說得過去。

說到“唱歌兒”，就到正題了。原來，燕子她媽本事奇大（日後我才知道），認識北京市少年宮的什麼主任。北京市少年宮知道吧？景山公園後面那個，在北京、在全國也是赫赫有名。她媽一心想要燕子去少年宮學唱歌兒，少年宮有個“少年兒童合唱團”，那可是全國性的組織，有機會到各地巡迴演出，廣播電台經常錄音。她媽屬於那種“望女成龍”的女強人，也不管女兒是不是那塊料，想方設法要把女兒送到少年宮學唱歌兒。……沒想到事與願違、陰差陽錯，便宜了我們這幫子燕子的“同窗好友”。

正是：麗娜唱歌金嗓子，便宜了一幫窮小子。

**********

北京的“少年宮”，地點在景山公園後面，實際上是早年，專門掌管、打理景山公園的太監、官員們的住所和辦公地點。面積很大，景山公園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園林，具有“官學”、“祭祖”、“戲曲”、“宗教”、“習射”等多種功能，內部建築與皇宮無二。大小主殿、配殿、院落、牌坊、排房、正房、廂房、耳房……應有盡有。所以，少年宮內有多種“訓練班”或者叫做“培訓班”，什麼“舞蹈班”、“游泳班”、“武術班”、“象棋班”、“圍棋班”、“合唱班”，甚至於還有“無線電”班、“航模班”等等。分別設在各個院落、房間甚至大殿、配殿。燕子她媽打算讓燕子進“合唱班”，一直在通過她所認識的什麼“主任”做努力。

那年月，“後門”可沒有後來那麼盛行，“合唱班”選成員，由專業聲樂專家、教師到各個學校挑選，畢竟唱歌是需要天份的。總之，在燕子媽的努力下，少年宮的專業老師要到我們學校挑選“少年宮合唱班”學員！

這一下忙壞了我們的音樂老師，姓朱，朱老師，是個愛國的“香港人”（當時叫愛國華僑，後來命運也很悲慘）非常負責，為了公平起見，幾乎所有的男女學生都可以報名，朱老師推薦之後，再由少年宮的專家過目、試唱。為了做好準備工作，我們少先隊也忙了個不亦樂乎。報名、朱老師試聽……還什麼第一輪兒淘汰、第二輪兒淘汰，就好像舉行音樂唱歌兒比賽一樣！

我沒戲，天生不是唱歌兒的材料，大隊長也白搭！我們班初入選的只有三個人：燕子、麗娜、白胖子，居然有白胖子！（後話：白胖子日後成為中國歌劇院主唱演員，麗娜當時被選中，後來“變聲”以後就吹了，也不是唱歌兒的料，但“童聲”時，確是天籟之音）。當然，還有其它各班，總共初選出不到20個人。

哪知最後結果，只選中兩人：趙麗娜、白胖子。這二位進了“少年宮合唱訓練班”，成為了少年宮合唱團的預備隊員！燕子倒無所謂，她媽的失望是可以想見的。

這之後，因為有了“內線”，白胖子、麗娜都很受老師喜歡，這倆人又會“來事兒”，特別是白胖子，平時在班裡就是個人見人愛的大好人兒，誰也不得罪，學習又好，這一下“一步登天”，須知，那時候，能進“少年宮”的沒幾個。時不時的，白胖子和麗娜經常帶我們到景山公園去玩兒，有一個大好處，從後門進去，不用買“門票”！景山公園的門票5分錢，可不是個小數目。當年，文化宮門票3分，北海、景山門票都是5分。算是貴的。

門票不用倒在其次，主要是，經常去，逐漸熟悉了“少年宮”的內部情況，再加上燕子她媽的關係，我、巴黎、燕子、瘦雞狼，最後都進了“少年宮”。當然，進少年宮的“訓練班”必須有大隊、學校以及“區”里的推薦信，對於我這種“大隊幹部”相對比較容易。總之，我先後參加過少年宮的“游泳班”、“象棋班”、“無線電班”，巴黎因參加了“游泳班”，又有天賦，到後來成了國家二級游泳運動員，瘦雞狼因為參加少年宮“航模”訓練班，日後取得過什麼“航模比賽”的冠軍。說起“航模”訓練班，我是因為家裡太窮，參加不起，因為“學員”要自己掏錢，買價格不菲的“航模”材料！燕子後來混進了“舞蹈班”，雖說天份也不大，跳舞絕對是專業水平。

我是幹什麼什麼不行，天份太差，就是“無線電班”顯出了我的特殊才能和愛好，從那以後從未斷過，成了我的終生愛好，到後來，自己做什么半導體收音機、自己攢電視、自己做高級音響……以致有此基礎，最後進入計算機行業……

說起自己沒天份，舉兩個例子：

游泳班，是我和巴黎一起參加的。活動了幾次，剛剛學會換氣，能游個幾十米的時候。有一次，教練讓大家試着從3米跳台上往下跳，但並沒有說“非跳不可”，結果呢，巴黎毫不猶豫，一猛子扎入水中，而我猶猶豫豫始終沒敢跳！結果就是，凡是毫不猶豫跳下去的流下，其餘的一律開除，您說這個教練有多狠心。

象棋班，學過一段以後，基本招式、開局、布局、殘局、攻殺學會以後，能和老師對局了。這時候開始教以防守為主，以守為攻的開局和布局方法，（開始教的是以功為首的“當頭炮”布局）其中有一種最為普遍的開局方法，“屏風馬”。學會以後，教練要求學生，使用“屏風馬”和你自己認為最拿手的後手開局，對付教練的“當頭炮”，凡是能和教練下成平局或贏了教練的留下，其餘的開除，而我就是那些不成氣候兒的，因此被開除。教練沒有不狠心的！

正是：童年命運安排定，不是天才難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