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紅樹林
萬維讀者網 > 五 味 齋 > 帖子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四《反串》第三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23日10:05:11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復一年    人生苦短鬚奮鬥  從來莫問難不難

   都愛色與錢  欲壑最難填    命中有福及時享  管他身後與生前


第三章:離了誰地球都照樣轉

 

放好桌子,大伙兒把各自帶來的吃食裝上盤擺上桌,也是琳琅滿目葷素不缺。王連第在椅子上坐好,大姑爺苗小郎給他斟上酒,二姑爺白挺剛剛給他夾了一筷子燒雞,門鈴忽然響了,大伙兒一下子都愣住了,二丫兒看了一眼王連第說:該不是六神兒回來了吧?

王連第看看大伙兒不知道說什麼好。

王嬸兒趕緊沖大伙兒擺手說:要是他回來,你們誰也別說話啊!什麼話都別說,只要他還回來,只要他還認我這個媽,活姑奶奶們,我求求你們!

幾個閨女異口同聲說:那是當然,牟們什麼都不說。

王連第不滿地問王嬸兒:光認你一人兒就行啦?

王嬸兒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有我就有你,這輩子還分得開?什麼都爭,真是的!

沒想到打開門一看,不是六神兒,是對門的劉老師。劉老師沒想到坐了一屋子人,當下愣住了:呦,您家今兒怎麼這麼熱鬧?閨女們全都來了。

王嬸兒問:您有什麼事兒,進來說。

劉老師猶豫了一下還是進來了,坐下來接過二丫兒遞過來的一杯茶,劉老師這才開了腔:王娘,您看您和王大爺這是多幸福,這麼多閨女,都這麼孝順,兒子又是那麼老實,又能享大錢,吃不愁穿不愁的,多讓人羨慕呀!您瞧瞧我們……

王嬸兒忙截住她說:你們怎麼啦?小日子不也過得有滋有味兒的……

劉老師搖了搖頭說:王娘您哪知道,王大爺是到年齡正常退休,我們那口子是提前內退。他才拿多少錢?一個月才拿四百塊錢,加上我的退休金,總共才九百,這個日子怎麼過?大小子上大學,二小子念高中,王娘您說這得多少錢供出來呀?王大爺您吃您的,我跟王娘念叨念叨。您說我不出去再掙點兒行嗎?這不,我就跑到外頭給人家當家教去,無冬立夏,東西南北四九城,我就這麼成天價瞎跑亂躥去抓撓錢。您說,沒錢這日子怎麼過?可是人家老李,成天就他媽知道蹲到馬路邊去下棋,你這兒汗脖子流水跑一天,他連飯都不給你做,王娘您說我這是為誰呀?我圖什麼?有時我真不想跟他過了……說着眼淚就下來了。

王嬸兒勸道:咳,劉老師,別說那個賭氣話。您說您這是多有福氣,倆小子都那麼愛念書,老大上大學,這個老二肯定也錯不了,人家有他哥做榜樣,將來也是有出息的。我們家不管兒子還是閨女,一個這樣兒的都沒有,你還老不知足。

劉老師嘆口氣道:唉,王娘,我不是那不知足的人,這不事兒在這兒明擺着呢。您說老大念完了大學算完嗎?不算完,還得接着念研究生,不然的話,連個好點兒的工作也找不着,爹沒本事兒子就得玩兒命!我供了老大能不供老二嗎?不行吧?也得供老二,那得多少錢呀?再說了,現如今養男孩子的家庭,真是養不起呀!把他們養大了還不算,還得給他們買房子,不買房子能找着對象嗎?王娘您說說,我這是多愁得慌呀!愁得我沒法兒!可是人家老李,成天就知道吃喝玩樂,一點兒憂愁都不替我分擔。也難怪,木材廠的職工都他媽這德行,國企的架子就是放不下來!窮得褲襠叮噹響,嗖嗖地冒涼氣,你說你還有什麼架子放不下?遠的不說,您就說租咱們宿舍樓的這幫浙江人吧,人家是什麼掙錢幹什麼。大紅門服裝城簡直就是人家的天下!好些浙江人都在北京買了房子,光在咱院兒住過的就有好幾家……

白挺小聲對二丫兒說:這主兒屁股還挺沉。

二丫兒咧嘴笑了一下沒吭聲,但是這話顯然被劉老師聽見了,於是她趕緊說:王娘,我不挨您這兒多呆了,工夫大了招人嫌。今兒過來跟您說什麼呢?我跟老李商量了,我們打算搬到郊區去住,然後把這兒的房子租出去,這樣不是也寬綽點兒嗎?我找您什麼意思呢?無非就是讓您幫我們操點兒心,房客住到這兒多少都會給您添麻煩,看在我們老李跟王大爺是多年同事的面兒上,王娘您可多擔待些。一會兒搬家公司就來,我們今兒就搬過去。

王嬸兒驚訝地問:呦,是嗎?你們打算搬哪兒去呀?

劉老師嘆了一口氣,說:哎,搬得太遠了也不行,一是我沒法兒當家教,二是我們二小子還得上學,所以我們決定還是往南走。跑了一大圈,最後在青雲店找了一套房子,三間北房獨門獨院,還有土暖氣,門口就是汽車站,其實主要是租金低,一年才三千塊錢。我這套房子,我也打聽了,別看是個六十平米的小兩居,要是家具、家電齊全的話,一個月能租小兩千塊錢,這不就頂了大嗆啦!用倆月的房租就能在青雲店住一年,一年能賺一萬多塊錢,王娘,您說上哪兒找這好事兒去呀?無非是多付點兒辛苦。

王嬸兒一邊點頭贊同一邊扭過頭去囑咐苗小郎:別讓你爸爸多喝啊。

劉老師站起身來放下茶杯對王嬸兒說:我這也是沒法兒的法兒。王娘我不呆着了,您快吃飯吧,耽誤您這麼大工夫真是不好意思。

王嬸兒送走了劉老師,洗了一把手,這才坐下吃飯。

 

王連第的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他是那種一口酒下去,就得玩個猴倒立的主兒。今天有倆姑爺陪着,他也稍微喝多了一點兒。這會兒連眼珠子都紅了,說話當然也有點兒不利落:他老李也有今天,想當初……他大小子考上大學的時候,他小子是……多他媽神氣!還在全聚德……請我們書記、廠長吃的烤鴨,全聚德……多少錢一隻呀?一百六十八一隻!洋橋多少錢一隻?才三十八,他不就是……擺譜兒嗎?噢,現在不他媽擺啦,擺不起啦?

二丫兒放下筷子,說:我飽了,你們吃吧。爸我跟您說,我覺得啊,什麼事兒呀都是兩說着,您就拿比這個上學吧。是,咱承認咱腦瓜兒不行,咱們家人都不是那念書的料,可是咱們也不花那冤枉錢呀。我覺得什麼事情都得算成本,話說是大學畢業工資比我們高,可是他上學花的那錢還比我們多呢!沒有十萬塊錢能培養出一個大學生嗎?可是現如今,大學畢業找工作也難着哪!大學生一點兒都不稀罕啦。要是這麼說,我覺得啊,我們姐兒幾個可是給您省下錢了,您就找個地界兒偷着樂去吧。

王嬸兒瞥了二丫兒一眼,說:嗬,缺德地!倒給你自各兒找着轍了!

四丫兒也放下了筷子,跟五丫兒要了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唇,說:都說是現在生活水平高了,叫我說一點兒也沒高。這不眼前擺着呢嗎?對門兒老李家在城裡都住不起了,跑到鄉下租房去,這叫什麼事兒呀!都是這幫外地人鬧的,那什麼,他們在北京買房,在北京消費,拉高了北京的物價。你沒見那農貿市場呢,一大早兒草莓七塊錢一斤,你這兒還說砍砍價兒,人家那幫在鞋城做生意的,連價兒也不還就約(音:腰)二斤,氣得你是乾瞪眼兒。還有這幫外地大學生,只要考上北京的大學,他就不想回本地去了,千方百計留在北京。結果鬧得本地人,要想找個好一點兒的工作,簡直太難了!什麼時候把這幫外地人都趕跑了就好啦。

胖丫兒瞪了四丫兒一眼說:胡說呢!都趕跑了你掃大街去呀?講比說,都趕跑了你當保姆去呀?咱們北京還全仗外地人撐着呢。講比說,春節放假那幾天吧,外地人都回家過年了,你連吃個早點都不方便,好不容易找一家還得排大隊,現在咱北京離了外地人不行啦。

二丫兒:世界上沒有離了誰不行的,離了誰地球都照轉,說不定還轉得更快呢。你拿比說咱爸,那時候木材廠技術上離不了咱爸,所以給咱爸分了一套三居室。現在人家轉產複合地板了,咱爸那套技術也就沒用了。此一時彼一時,什麼話都得兩說着。

四丫兒說:對了二姐,甭說別的,就說這計劃生育,咱們北京人都是那什麼,生一胎。可是,那些在北京做買賣的外地人,想生幾胎生幾胎,誰能管得了?都不用說那些做大生意的,就是農貿市場那些賣菜的,也是三個五個地生,一個比一個高一頭。那什麼,大的都上學了,小的還在懷裡吃奶,離開老家成了超生游擊隊。跟黃宏和宋丹丹演的小品一樣,沒人管了。要是這麼下去,還不那什麼,還了得?計劃生育只管城市,管不了農村,這事兒可真是不合理。

五丫兒說:我覺得啊,不管是城市還是農村,只要抓住了就應該狠狠地罰,罰得他傾家蕩產,罰得他揭不開鍋,看他還生不生!這樣的話也能殺一儆百,起個警示作用。可是政府呢,就是看着不管,春節晚會看宋丹丹和黃虹演小品,大伙兒還嘎嘎地樂,我就想不通這事兒。還有,一到逢年過節,我覺得啊,就是救濟貧困山區,捐款捐物,捐助希望工程。可是我一看,那個上不起大學的家庭,一共生了四個孩子,我就不願意捐了。誰叫你生那麼些的?生的時候政府不管,現在號召我給他捐錢,我才不樂意呢。

二丫兒哼了一聲:誰說政府不管?人家現在都在抓經濟,一門心思抓雞的屁……

四丫兒糾正二丫兒:不唸雞的屁,唸雞地屁。

王嬸兒奇怪地問:屁還能抓住?雞還放屁呀?我怎麼沒聽說過?

二丫兒揮了一下手,說:不是,您不懂,別跟着瞎摻和。不論怎麼着吧,反正是一個意思。為什麼現在又抓開了經濟,因為只要你把經濟搞上去,你就能升官發財。現在考核政績提拔幹部,我聽說就一個指標,那就是你能不能把經濟搞上去,不管你用什麼手段。要不有的地方就胡干開了,縣裡頭賣地,村里就劫道,好好的一條國道,人家拉根繩子不讓過,想過去就得交錢,不給錢你就甭想過,簡直就是土匪!他就這麼理解抓經濟,你說怎麼好?

胖丫兒夾了一塊燒牛肉,一邊嚼一邊說:我說頭些日子菜怎麼那麼貴,後來聽說,因為路上收費的太多了,菜就漲價啦。咱們這菜一多半是海南島生產的,講比說,從南頭兒到北頭兒,一路走一路交費,這菜能不貴嗎?可是政府就不說管管,真是太他媽可惡了!

二丫兒:可惡的事兒多了,這算什麼。我聽說農村的幹部,尤其是城市邊兒上的城鄉結合部,他們沒別的本事就會賣地,說得好聽,搞什麼經濟開發區。結果土地賣出去了,因為沒錢房子蓋個半截兒,成了半拉子工程,開發區沒建起來,寶貴的土地也都撂荒了。把農民的飯碗砸了,幹部挪個窩繼續當幹部,農民這個理跟誰說去?

白挺等二丫兒說完,舉杯跟岳父和大姐夫碰了一下,把酒咽下去又夾了一口菜,對苗小郎說:你就說這個汽車燃油稅吧,我就不知道為什麼實行起來這麼難!應該說實行燃油稅最科學,也是最合理的。你跑得多就上的稅多,你不跑就不用上稅,對不對?收什麼養路費?收什麼車船稅?但是,在咱們國家就是行不通!你想啊,反正上路不上路都得交養路費,那我幹嘛不上路呀?就是打瓶醬油我也開車去。

胖丫兒放下筷子問:幹嘛?你們想買汽車呀?

二丫兒:牟們比不了你,福大命大造化大,住上了新樓房!牟們買不起房,買個車提高一點兒生活質量,不是也能調節一下心情嗎?

胖丫兒假裝沒聽懂,撇了一下嘴:嗬,你們可真有錢!

二丫兒哼了一聲沒說話。

白挺說:可是,政府老不實行燃油稅,我這車就沒法兒買。

四丫兒:你買你的,管他實行不實行呢。

白挺忿忿不平地說:憑什麼呀?噢,各級政府機關、國企和事業單位,養着那麼多公車,對不對?這年頭兒公家車還不就是私人的車?只要你大小當個頭頭兒就可以敞開用公車,難道你看不見馬路上那結婚的場面,誰家辦事至少不用十輛八輛車?你看那車有幾輛不把牌照遮蓋起來?遮蓋牌照的都是公車,公車私用這是一個沉積很久、又沒法兒解決的問題。老說是克服腐敗,別的都先不說,政府能下決心把這一條改了,我就舉雙手贊成。可是你們看呀,群眾呼聲這麼高,左一回右一回地叫喊,政府就是不改。說什麼,這事兒涉及到費改稅的問題,涉及到國家基本國策,還有進一步體現社會公平的問題。費什麼話呀?為什麼別的費就能改成稅?這個費就改不了稅?什麼是基本國策?我看就是機構臃腫、公車太多!說白了就是讓老百姓給幹部養車!坑老百姓,不向着老百姓,這就是基本國策!這個國策本身就體現不了社會公平,而且壓根兒不願意、也不打算實現社會公平……

苗小郎搖搖頭道: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你忘了毛主席怎麼教導我們了,咳咳,想開點兒吧。俗話說得好,氣死活人不償命,生氣白搭。

王連第打斷苗小郎,說:白挺說的……我贊成。你就說……我們……這個退休金吧,上班的時候,這幫幹部……就比我們工人拿的多,甭管把企業搞成……什麼德行,工資獎金……照拿不誤。結果人家退了休,拿的還比……我們多!憑什麼呀?啊?上班的時候……你還可以找個藉口,你擔的……責任大,你是領導;現在都他媽的……啊?退休了,都在家裡頭……囚着,都沒貢獻了,憑什麼你拿的……還是比我們……工人多?話說是建設……社會主義,可是人……還分……三六九等,這叫他媽……什麼事兒呀?

白挺哼了一聲,說:那您是白生氣,人家現在頭兒們拿的都是年薪,少的幾十萬,多的幾百萬,那點兒退休費算什麼?他們這都是比照人家資本主義,發達國家的企業都是實行年薪制,一年拿個幾百萬不算什麼。可是咱們憑什麼跟人家比?人家企業的高管是憑學歷和能力,咱們這兒是靠拍馬屁,靠行賄送禮爬上去的。您放心,制定和執行政策的人是不會難為自己的。退一萬步講,即便是好政策制定出來了,但是只要對官僚不利,他們也會百般抵制讓你行不通。不是早就有那種說法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什麼年頭兒都是老百姓倒霉,不信您就看着。

苗小郎無奈地說:誰叫咱們沒本事呢?有本事自各兒開個公司,自各兒掙錢自各兒花,想怎麼花就怎麼花,誰也管不着……正說半截兒忽然手機響了,苗小郎趕緊接電話,“啊啊”地答應了兩聲,放下了筷子說:我們經理又叫我呢,有一家下水道堵了,我得趕緊去一趟。爸,媽,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

胖丫兒不高興地說:這叫他媽什麼事兒呀?大禮拜天的,說提留人就提溜人,真他媽討厭死了!

王連第沖苗小郎揮揮手,對胖丫兒說:你別干涉……他的事,他忙是好事兒,別人想忙……還忙不上呢,多會兒不忙了,你就該……着急了。” 
    胖丫兒:那也不能叫一個科長去捅下水道呀?工人是幹什麼吃的?

白挺笑了一下,說:大姐,你還真拿這個科長當回事兒呀?這年頭兒,別說是小小的科長了,就是廠長也不缺,讓你干是瞧得起你,你可千萬別拿自己當回事兒。

二丫兒哼了一聲:工人階級早就不是主人翁啦!是他媽碎催!三孫子!

四丫兒點頭說:對啦,還是二姐明白,中國什麼資源都缺,就是不缺那什麼人力資源。中國什麼都值錢,就是人不值錢。

二丫兒咧一下嘴:對拉?對拉不濺屁股。

四丫兒沒理會二丫兒繼續說:你們猜,秦始皇為什麼修得起那什麼呀,啊,萬里長城?不為別的,就因為不花工錢!有的是壯勞力,可着傻小子白使,只要給口飯吃就行,那當然就能修萬里長城啦!不信你現在修一個試試,那什麼光工錢他就拿不起!白使人的年頭兒沒啦!可是國家有錢呀,那錢打哪兒來呀?還不是大伙兒拿的稅?那什麼,過去號召大伙兒多存錢,支援國家建設,人家現在不稀罕啦,不但給不了你多少利息,還叫你掏錢上利息稅,你說這叫什麼事兒?一個朝代一個理兒,一個和尚一本經,老百姓說什麼都等於白說!還不是那什麼,還說什麼以人為本,那得看是什麼人!我告訴你們說,什麼朝代都那什麼一樣,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什麼時候也坐不到一條板凳上!

王連第掃視眾人一眼說:你們不知道,我們廠……像苗小郎這樣的……還是好的,不管怎麼說,你守家在地,還能按時上……下班,按月領工資。你們知道……有多少人……離鄉背井,跑到外國……謀生去了?聽咱們院兒的人說,我們廠的主管局搞……勞務輸出,去的地方都是……第三世界,窮着哪!到了那兒連……方便麵都是好的,什麼都吃不上。干一年……累死累活,才掙……五千美金,合多少……人民幣?五八……四十,也就四萬……掛零。其實,人家……給的比……這個……多得多,但是……都讓主管局……剋扣了,難道……這不是剝削?真比……過去的……地主、資本家……還……厲害!

王嬸兒揮了一下手,對丈夫說:去吧,睡覺去吧,話都說不利落了。

王連第不走:我再……呆會兒。

二丫兒說:讓我爸呆會兒再睡,腦子還清楚着哪,沒算成五八六十,證明喝的還不多。要說這不公平的事兒可太多了!你就比如說這個手機話費吧,老是這麼雙向收費,這事兒我就死活想不通。你說又不是我往外打,人家給我打的電話,我就這麼一接就得往外掏錢。我打電話我掏錢,我不打電話我掏的什麼錢?怎麼這麼不講理呀?這個國家都窮瘋了,就差明火執仗地搶劫了!

四丫兒道:這就是行業壟斷,壟斷的行業都是那什麼國企,不壟斷政府吃誰去?

白挺哼了一聲:你那手機話費能有多少?能比得了高速公路收費嗎?據我所知,好多高速公路當初貸的款早就還清了。可是他們還一個勁兒,在那兒死皮賴臉地收。連手機短信都傳着一句新編歇後語,叫:京石高速收費站——沒羞沒臊。你們不知道,就那些收費的小年輕兒,工資福利可高啦!沒有關係根本甭想進那個系統。

二丫兒問:小年輕兒都那麼高,那些當頭兒的就可想而知了,他們算什麼系統?歸石油哇還是歸公路?

白挺道:應該歸交通系統管吧,這些年交通系統可肥了!真是肥得流油!不說別的,就說這個交通肇事罰款吧。先前是個警察就可以罰款,收了錢就裝自各兒兜里了。後來群眾反映得不行,交通局改了,警察不能自各兒罰了,改成到交通局去交。那還不是一樣?而且罰款又和獎金掛了鈎,誰罰得多誰的獎金就多。於是乎大伙兒就玩兒命罰,只要你多開罰單,你就多拿獎金唄。聽說現在又改啦,因為群眾還是堅決反對。結果你們猜怎麼着?現在警察都躲在容易出現事故的地方,把那個提示牌子藏到不顯眼的旮旯里,故意讓你看不見,讓你違反交規,然後他們好罰款。更可惡的是滯納金,違章罰款沒多少,充其量一、二百塊,我那天看新聞,說有一主兒罰款一百塊,他自各兒不知道,結果到年底光罰滯納金,就是一萬一!你們說,有這麼不講理的嗎?按說罰款你應該通知到本人,有了互聯網他可逮住理了,說什麼網上通知了,誰叫他不上網呢!這是哪兒跟哪兒呀?其實說來說去就是要收錢,不收錢的事沒人管,只要是能收錢,打他罵他都不走,這叫他媽什麼世道!

四丫兒說:叫我說呀,不定怎麼回事呢?最主要的還是人!這些要害部門都是什麼人掌管?都是有路子有背景的人!那什麼,整個國家就是一個特權社會!什麼他媽法制社會呀?

二丫兒點點頭:對嘍,我聽說北京有一個姓肖的,在朝陽區當了兩任工商所長,結果你們猜怎麼着,人家現在都是房地產開發商了!這可不是開油鹽店、雜貨鋪,有個三、兩萬就能開張,沒有幾千萬能當房地產開發商嗎?在北京不拿出幾個億能開發房地產嗎?啊?才當了兩任工商所長就成了地產開發商,你們說了得嗎?這不過是個芝麻渣大小的工商所長,在北京城算老幾呀?根本排不上!可是一個小小工商所長都這樣,要是比他再大點兒的官兒,你們就想去吧,還不定怎麼着呢!

白挺說:不是早就有一種說法嗎?要是把處級幹部排成隊挨個槍斃,可能會有個別冤枉的;可要是隔一個槍斃一個,肯定就有漏網之魚。伴隨着改革開放出現最多、最嚴重的問題,就是政府官員腐敗,不抓不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忽然電話響起來,王嬸兒問了一聲,轉身把話筒給了胖丫兒,胖丫兒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說了一句:行了,我知道啦,你甭管了,我這就過去。放下話筒胖丫兒皺着眉頭說:真他媽討厭死了,老梆子得病也不挑個時候,就不讓人吃頓舒心飯!

王連第問:怎麼啦……你婆婆?

胖丫兒一邊穿衣裳一邊說:又他媽不好受哪,說心裡堵得慌心口疼,喘不上氣兒來,講比說,八成又是吃多了。這苗小郎也是,你說你叫我幹嗎?講比說,你不是會捅下水道嗎?給她捅捅得了唄。樂什麼呀?有什麼可樂的?你們不知道,這老婆子嘴可饞着呢!講比說,紅燒肉一頓開半碗,沒法兒不堵得慌,堵死算,早晚的事兒!

四丫兒捂着嘴和二丫兒遞眼色。

王嬸兒嘆口氣說:缺德地!歸齊還不是嘴虧。

王連第問:要緊不?今兒要不是……喝高了點兒,我跟你……一塊兒過去……瞧瞧,別看都住在……一塊堆兒,其實……沒多遠,咱是樓房……她是平房,那也有好幾年……沒見過苗小郎……他媽了,怎麼說……我們也是一塊兒……工作三十年……的老同事呢。

胖丫兒不屑地說:瞧什麼瞧?有什麼要緊的?講比說,早死早了,早死早好!講比說,一個老寡婦,出來進去一個人兒,放個屁都沒人嫌味兒,活個什麼勁兒!

二丫兒忽然問胖丫兒:哎大姐,你那套兩居室多少平米?

九十平米。胖丫兒說完瞥了二丫兒一眼徑自走了。

二丫兒問王嬸兒:媽,咱這套三居室多少平米?

王嬸兒嘆口氣說:三居才七十五米,還跟不上你姐那套兩居大呢。

二丫兒說:要是把陰面這間小屋隔牆打了,這間客廳也就不算小了。

王嬸兒說:那哪行呀,五丫頭還沒主兒呢,六神兒也沒結婚,這麼大的閨女小子,打了牆他們倆怎麼住呀?

二丫兒說:這不是六神兒要做手術嗎?

四丫兒奇怪地問:哎呦二姐,那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二丫兒哼了一聲道:沒意思,很沒意思。

四丫兒哼哼了兩聲:那什麼,天知道你有沒有意思!

 

白挺給王連第點着一根香煙,自己也點燃一根,然後差開話題問:爸,您跟大姐夫他媽還是同事哪?我怎麼沒聽說過。

二丫兒翻了白挺一眼,話裡有話地說:什麼事兒都得你知道?你算老幾?你是吃河水長大的?管那麼寬!該操心的不操心,不該操心的瞎操心!顯着你能是怎麼着!

白挺不解地望着二丫兒,眨了眨眼沒說話。

不料四丫兒話頭兒一轉,說:媽,咱這樓房雖然破,好歹還能湊合住。那什麼,媽您瞧瞧底下那片破平房,東倒西歪倚里歪斜的,那條破胡同那個髒、那個窄、那個亂,真跟解放前的龍鬚溝一樣,也不說修修。

二丫兒冷笑一聲:修?誰出錢?你出錢呀?

四丫兒說:我出得着嗎?告訴你說吧,我就是那什麼,氣不忿。就說北京城吧,憑什麼老建設北邊,這南城政府就不管呢?南城人怎麼了?不是照樣上稅嗎?那什麼,聽說這回要是爭下奧運會來,那什麼,奧運村還是建在北邊,難道南城人就是他媽後娘養的?就是二等公民?

白挺小聲哼了一聲,說:怕是連二等都夠不上,充其量是三、四等,要是奧運會爭下來,奧運村建在北邊,對咱們南邊有什麼好處?我看這奧運會爭不爭的也沒多大意思。

王嬸兒不解問:這鬧(奧)運會什麼時候開呀?

二丫兒瞥了母親一眼不耐煩地說:您說您這個口音怎麼就改不了呢?熬粥老說成撓粥,這奧運又說成鬧運。如果這回奧運會爭不下來就是您造輿論鬧的!我看您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把文化大革命丟在腦後頭,把階級鬥爭忘得一乾二淨!我告訴您說您就瞎鬧吧,不定哪天叫城管聽見了,把您抓進拘留所,成天窩頭夾鹹菜,叫您在小黑屋裡鬧個夠!

這話把王嬸兒嚇得再也不敢吭聲了。

說了會子閒話,大伙兒也都吃飽了,白挺站起身來說要收拾桌子,被王嬸兒攔住了,說讓四丫兒和五丫兒收拾,二丫兒笑着說:您呀,您就多餘地攔,他不過是耍嘴皮子虛讓一下,您倒當真了。您就讓他收拾,看他還耍嘴皮子不?

四丫兒別有用意地說:可不是嗎,別打擊人家積極性。二姐夫,那什麼,把煙掐了,跟我們倆一塊兒收拾。來呀,你看你,真讓我二姐說着了。告訴你說,下回再抖小機靈可跟你不客氣啦!那什麼,今兒個我把話撂這兒,誰都不傻!不用挨這兒賣弄小聰明!

白挺嬉皮笑臉地擠了擠眼兒,二丫兒一時也想不起說什麼。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又喝了幾口茶水大伙兒就都散了。

 

二丫和白挺倆人回到家,閨女瓊瓊已經自己睡着了,白挺也想洗洗睡覺,二丫兒不叫他睡,二丫兒說:你先別睡,聽我跟你說個事兒。白挺問什麼事兒,二丫兒說:剛才大姐問咱們是不是要買車,我想買車還是次要的,其實買房子才是主要的。因為車是賠錢貨,要是買了房咱們搬過去住,再把這房子租出去,咱不是也有了鐵杆兒莊稼?咱這房守着馬連道茶城這麼近,沒有租不出去的道理。

白挺奇怪地問:你怎麼又要買房呀?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再說了,買房可不是小事情,錢打哪兒來呀?那可不是小數目。

二丫兒:俗話說:不背債跑不快。你不知道,就我媽他們房後頭正在蓋新房呢。那兒蓋的不是商品房,聽說是經濟適用房,每平方米才三千六百塊錢……

白挺打斷二丫兒:嗬!才三千六百塊錢,你趁多少錢呀?好像多便宜似的。

二丫兒耐心地解釋說:你聽我跟你說呀。你看吧,現在三環以里的商品房,都是四五千塊錢一米,二環內還有七八千、一萬的。要是這麼比的話,三環外四環內,三千多塊錢就算是便宜的了。而且我聽說,經濟適用房的政策是:早買早受益,遲買遲受益,不買不受益。根據以往的經驗,什麼事兒剛一露頭的時候,你要是逮住了,那你就肯定占便宜。因為這是國家鼓勵你干的,鼓勵裡邊肯定就有獎勵。你比如說買股票吧,想當初那股票哪有人要啊?誰都不買,給誰誰不要。結果呢,誰掙錢啦?誰都想不到的是那幫老太太!老太太上銀行存款,結果聽業務員一通窮扇胡,迷迷登登買了股票,最後稀里胡塗掙了大錢。本來沒想賺錢,反倒賺了大錢。沒辦法,誰讓人家買的早哇。還有那買公債也是如此,誰跑到前頭誰吃香。

白挺酒勁兒過去了,精神頭兒也來了,他問:那你還沒說呢,咱買房的錢打哪兒來呀?橫不能向人家伸空手吧。

二丫兒:哎,你還真說對了,就是伸空手。沒錢咱不會借?這又不是買西瓜買土豆,就是跟人借錢也說得過去,咱一不是大款,二又沒開着買賣,借錢買房不丟人,你說是不是?

白聽想了一會兒,點了一下頭:你說的也對。那咱自己有多少錢呀?橫不能全借吧。

二丫兒得意地一笑:算你又說對了,咱手頭兒是有錢,而且還不少呢。

白挺急迫地問:有多少?

看把你急的,二丫兒伸出一根指頭,接着又伸出一根指頭。

白挺驚訝地問:啊?一……二十萬?你打哪兒來這麼些錢?

二丫兒瞥了白挺一眼:不知足,我哪兒來那麼多錢?是十二萬。

白挺說:哎呦,那也夠多的啦!我說你怎麼要買車呢。哎,你這錢是怎麼來的?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我還以為咱就趁個三兩萬塊,只夠買輛奧拓呢。

二丫兒得意地說:哼哼,要不說家裡的經濟不能讓老爺們管呢。你還記得原先住的大雜院嗎?我們家旁邊,西耳房裡住着一對老兩口兒,從西北回來的,老頭兒姓韓,牟們都管他叫韓大爺的?

白挺想了一下說:哦,對了,我想起來了,老頭兒個兒不高,長條臉。怎麼啦?

二丫兒說:咱這錢就是由打他那兒來的。老頭兒手裡有兩萬塊錢股票,老太太病的時候急着用錢,可巧那天我在家,老頭兒拿着股票跟我媽借錢,我媽不懂不敢要。我一看,好傢夥!這不就是那個本金翻一翻的股票嗎,當下我就搶過來了。可能韓老頭兒自己也不清楚,他要是知道本金翻了一翻,他才不會轉讓呢。沒想到才過仨月,這兩萬就變成了八萬。沒幾天,這八萬又變成十六萬,你說我這個樂呀!這不揀了個大金元寶嗎?沒想到才過幾天,這支股票又他媽抽啦!抽成十二萬啦,你說心疼得我呦!整整損失四萬塊錢!嚇得我趕緊把它出手了,咱們普通老百姓什麼內情都不知道,可不敢玩兒這個啦,我這心臟本來就不好,哪受得了這份刺激?其實我還算是英明的,雖然沒逮住十六萬,總算還撈了十二萬。後來我聽說那家公司完蛋操啦!股票變成了廢紙,一分不值!你說可怕不可怕?

噢。你可真有心!你說你炒股,我怎麼壓根兒什麼都不知道!白挺終於恍然大悟。

二丫兒得意洋洋地說:什麼事兒都得讓你知道!成事不足壞事有餘。其實說起來還是我膽兒小,股市里七上八下,一會兒一變,怪叫人擔驚受怕的,所以我沒敢接着炒,我要是一直炒下來,那,咱掙的錢可就海啦。其實二丫兒還有別的存摺,還有錢,但是她不想告訴白挺。

白挺冷笑一聲道:也說不定咱早就死啦!我一同學他媽炒股,半拉鐘頭的工夫,三輛桑塔那沒啦,老太太一下子就急瘋了。不過,什麼年頭兒也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要是早點兒告訴我,叫我來炒股,肯定比你現在掙的錢多,怎麼說我膽子也比你大。

二丫兒不服氣地說:那也未必,還沒準兒讓你賠個精光呢。你沒看那電視劇里怎麼說,警察不怕小偷的技巧有多高,就怕他偷一筆大的之後金盆洗手不幹了,那樣的話案子永遠也破不了啦。其實叫我說呀,這炒股和偷東西的道理是一樣的,得見好就收,別貪得無厭。抽空兒咱上我媽那邊瞧瞧去,要是有合適的咱就買它一套,然後把這套房子租出去,咱也當回資產階級,咱也當回房東,咱也吃他娘的一輩子瓦片兒。你說呢?

行。反正不是自己的錢,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主,白挺只能順水推舟。

 

胖丫兒直接上婆婆那間平房去了,進屋一看,人已經送醫院去了,聽鄰居說是苗小郎和他姐姐送的,去的是宣武醫院。胖丫兒心想:也他媽的不說等我一會兒,放着天壇和友誼不去,偏偏去宣武,捨近求遠,難不成為了耗時候?為的是耗死她?反正是他媽不是我媽。轉念一想,不等還好呢,我正懶得去呢。哎對了,這老幫子要是一去不回頭,死到醫院裡怎麼辦?真沒準兒就一去不回頭啦。哎呀,對呀,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先翻騰翻騰,看看老幫子有什麼好東西,說干就干,胖丫兒就在屋裡翻箱倒櫃地找起來。

工夫不負有心人,胖丫兒還真找着點兒好東西,一是用毛巾包着的十八塊大洋,另外就是兩千多塊錢現金,還有一張兩萬塊錢定期三年的存摺。把這些東西揣到懷裡,胖丫兒心滿意足地上醫院去了。

到醫院轉了一圈,發現婆婆在急診室里躺着,鼻子裡插着氧氣管,可是人已經沒了知覺。苗小郎和他姐姐在跟前守着,胖丫兒小聲問苗小郎:怎麼樣?死得了嗎?

話說得這麼難聽,氣得苗小郎使勁兒捅了胖丫兒一拳頭。

疼得胖丫兒急了:我說什麼啦!你幹嗎捅我呀?我這不是小聲問你呢嗎?

苗小郎的姐姐苗小君不滿地瞪了胖丫兒一眼說:行了行了,回家吵去!也不瞅瞅這是什麼地界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

胖丫兒瞪了苗小君一眼說:那也不能都守在這兒呀,這麼些人大眼兒瞪小眼兒,看着一個病人。講比說,她又不能撒丫子跑了,這不是浪費人材,瞎耽誤工夫嗎!

苗小君實在忍不住了:我說你這是怎麼說話呢?啊?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苗小郎趕緊勸姐姐:姐,姐,不是那意思。她這人就是不會說話,她的意思是咱們得排一下班兒,還不知道咱媽得搶救多長時間,其實她也不是惡意……

那也沒她這麼說話的呀!什麼素質呀!苗小君索性轉過頭去不搭理胖丫兒了,早就知道胖丫兒混,一般的情況下苗小君不願意跟胖丫兒說話,懶得跟她喘氣。

胖丫兒東張西望了一會兒,覺得怪無聊的,尤其是醫院裡那股子氣味,胖丫兒有點兒受不了,於是她就跟苗小郎說:你們姐兒倆看着她吧,我回家瞅瞅兒子下學沒有,講比說,我還得給他做飯呢。說罷不等他姐兒倆回答,轉身就走了。

 

胖丫兒剛到家就接到苗小郎的電話,說媽已經去了。

胖丫兒不解地問:去了?去哪兒啦?

這問話真讓苗小郎沒法兒回答,他只好說:咱媽已經去世了。

胖丫兒愣了一下才想明白,於是不滿地叨叨:噢,去太平間啦。咳,不就是死了嗎?還他媽跟我這兒文騶騶地臭拽,什麼去了吧,去市了吧,我還當去菜市場了呢。我這兒還納悶兒呢,剛還插着管子不能動窩兒呢,怎麼這會兒又跑菜市場去啦?莫非剛才是裝蒜?行啦,你別廢話了,你就痛快說吧,叫我幹嘛呀?

苗小郎讓胖丫兒拿上點兒錢去買壽衣,胖丫兒說咱家沒錢,苗小郎說:我剛開的支,給了你才幾天呀,怎麼會沒錢了呢?

胖丫兒說:我說沒錢就沒錢!有種你就殺了我!

苗小郎只好掛斷了電話。

聽見對方掛斷了電話,胖丫兒禁不住撲哧一下樂出了聲。胖丫兒從衣服口袋裡掏出銀圓、兩千現金和一個存摺,挨個把那十八塊銀圓親了一遍,嘴裡小聲罵道:“老丫挺的!還真有存貨!成天價哭窮,原來淨是他媽演戲!講比說,你會演,難道老娘我就不會演?苗小郎,苗小君,我讓你們姐兒倆看看,老娘我會演不會演!”

胖丫兒小心謹慎地找個安全的地方藏好,這才去給兒子做飯。

 

小偉的對象算基本定了,但是現在唯一讓小偉為難的是房子。每天美不同意小偉在家裡結婚,她讓小偉上外邊租房子去,這讓小偉有些想不通。翻來覆去睡不着,想了大半宿,早晨起來,他好歹洗了一把臉,然後坐在母親對面,想跟母親好好談談。誰的兒子誰知道,每天美當然也看出兒子有心事,但是她有一個老主意:你不說,我不問;有來言,有去語。說到哪兒算哪兒,騎驢看唱本兒——走着瞧。

媽。小偉很溫存地叫了一聲媽:我想跟您說說我和小蕊的事。

說吧,我聽着呢。每天美面無表情地答應着,心說:可着你的能耐演吧,老娘就愛看戲,我看你能演出什麼花活來。

小偉想了一下說:媽,小蕊他們家已經同意我們倆的事兒了。她爸她媽什麼都不要,就要一樣……說到這兒,小偉盯住母親的臉小心翼翼地說:就要一樣,結婚要有住房。我想,咱這是兩居室,到時候媽您住一間,我們住一間,陽面陰面您先挑,您讓我們住哪邊我們就住哪邊,您說這樣行嗎?

每天美陰着臉問:那你妹妹住哪兒?

小偉:小秀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每天美:結婚也不能說就不回來呀?

小偉說:回來不過住個一天半宿的,跟您睡一屋不就得了嗎。

每天美瞪大眼睛道:胡說呢!要是他女婿跟着回來,難道也跟我睡一屋?

小偉垂着眼皮小聲說:您說您這不是抬槓,人家條件那麼好,你就是叫人家住,人家也不會住的。

每天美反問道:你怎麼知道人家不住呀?再說了,人家住不住,那是人家的事,我必須得給人家留出來。

小偉委屈地說:那……您讓我在大街上娶媳婦兒呀?我橫不能娶了媳婦兒在大街上睡吧?

每天美起身去沏茶,說:那就是你的事了,你不會上你老丈人家去住?他們家不也是兩居室嗎?你媳婦兒不是獨生女嗎?

小偉不明白地問:那……您的意思,是讓我去當上門女婿?

每天美哼了一聲:我可沒那麼說。

小偉恨不能哭出來:您說您……我可真是沒法兒跟您溝通。俗話說的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今年二十九啦,這歲數結婚娶媳婦兒按說這不算出格兒吧?您這不是為難我嗎?

我沒說你出格兒呀,誰說你出格兒啦?每天美把茶葉放進茶杯,提起暖瓶倒上開水說:“我這也算是有兒子的。人家對門兒,早就喝上桶裝的純淨水啦,老娘我還得一壺一壺燒開水,猴兒年馬月我才能用上飲水機呀?你為難,我為難跟誰說去?“

可是您不叫我往家裡娶,您叫我往哪兒娶呀?小偉說着眼淚就下來了,他哽咽着說:我爸爸如今在裡頭,他也顧不了我,您說您讓我怎麼辦?我知道,您是嫌我往常不給您錢,可是我哪有哇?我不過掙一千多塊錢,同事之間得應酬,交女朋友也得花錢。但凡我有錢,我能不給您花嗎?看見小秀給您錢,您以為我心裡就好受?我不是沒有嗎?再者說了,歲月不饒人,過了今年我就三十了,找個對象容易嗎?尤其是這麼通情達理的,連她爸她媽都特別通情達理。其實,按說小蕊就夠可以的了,人家什麼都不要。現在一般的女孩子,哪個不要一顆鑽石戒指?哪個不拍婚紗照?哪個不大辦酒席?哪個……

行了行了。每天美煩了,她把茶杯往茶几上用力一墩,理直氣壯地問:他們哪個的爹蹲大獄?他們哪個的媽沒收入?我讓你爹坑的連個退休金都沒有,我每天每吃誰呢?啊?還不是全仗着你妹妹嗎?幸虧我還有小秀,要是光你這一個,我他媽早餓死啦!這年頭兒,兒有女有不如個人有!腰裡揣着還不如手裡攥着呢!什麼東西是白來的?啊?我沒錢行嗎?你怎麼不說問問你媽,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是怎麼過的?真是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呀!

小偉無奈地說:我不是沒這個能力嗎?

每天美理直氣壯地說:那你還腆着個臉跟我說!你說你給過我錢嗎?你管過我嗎?小子,瓜子不飽是顆人心兒!工作之後你但凡給過我一百塊錢,到如今我要是不管你,那算我差勁,那算我不講良心。你自各兒拍拍良心想一想,你給過我一個大子兒嗎?噢,現在你嘬癟子了,你沒轍啦,又跑回來跟我說什麼通情達理。對,我這個人就是不通情達理!你怎麼着吧?我還不通情達理?誰跟我通情達理呀?我這一肚子苦水還沒地兒倒呢!

小偉只好閉了口,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香煙點上,每天美又有話說了:嗬,你瞅瞅你,你說你沒錢,可你還小煙兒抽着,小酒兒嘬着,你不會不抽不喝,自己攢錢買房去?

小偉苦笑了一下,說:媽您可真逗,買房得花多少錢呀?不抽煙不喝酒就能買房?現在這房子多少錢一平米?好幾千塊錢呢!就算買套最小的一居室,我也得不吃不喝,把嘴貼上封條,攢它二十年也買不起!沒有父母支持年輕人誰買得起房?嗯……媽,上回……我去監獄探親,聽我爸爸說……他走的時候給您留了……五萬塊錢呢。再說了,這麼些年,難道您就沒有一點兒積蓄?

每天美瞪起了眼:廢話!我不吃不喝呀?啊?還有你,還有小秀,我他媽勒住脖子過日子呀?聽說過勒緊褲腰帶,誰也沒聽說勒住脖子過日子呀?再說了,那五萬塊錢還摟花?早他媽花沒啦!這年頭兒五萬塊錢還叫個錢!

得,那算我沒說。小偉沉默了一會兒說:媽,怎麼說,我也是您親兒子吧?而且,我又沒提什麼過分要求,不就是想把媳婦兒娶到家嗎?這樓房再小也比先前那平房大,咱娘兒倆先就合就合。我要不是您親生的,我也不求您……您可是我的親媽呀!

每天美“呸”地一聲把嘴裡的一根茶梗吐出去,搖着頭說:甭說這個!甭跟我套近乎,我可不吃這一套!這年頭兒誰跟誰親呀?實話告訴你說,人跟錢親!我就跟錢親!你跟外人說去吧,你可着大街嚷去吧!我不嫌寒磣,我跟誰都是這話!誰有錢我就跟誰親!誰給我錢我就跟誰親!

那……再說了,我爸剛進去的時候,您的歲數也不算大呀,您為什麼不找點兒事乾乾?就這麼坐吃山空?就是給您留下一座金山,也架不住您坐吃山空呀。

呦嗬!哪兒他媽涼快哪兒呆着去吧啊!我這兒輪不着你教訓!每天美惱了,她一拍屁股站了起來,她不想聽小偉說什麼了,看了小偉一眼,她問: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小偉知道母親的話就是逐客令,他只好穿上衣服走了。

 

每天美在家裡一個人呆着悶得慌,就揣上鑰匙來找見天賤,可巧見天賤要出門,每天美就問:哎,廉嬸兒,您幹嘛去呀?

見天賤說:沒事兒,看電視看得我眼睛挺難受,就想下樓遛個彎兒。

那走吧,咱倆就伴兒。說着倆人走進電梯。

到了樓底下,可巧碰見何賽麗,她正在花池子跟前遛狗,看見見天賤何賽麗就可着嗓門兒叫喊起來:廉嬸兒呀,您可下來啦,屋裡有什麼呆頭兒?今天天兒多好哇!響晴白日萬里無雲,您說這空氣多新鮮哪!哎廉嬸兒,呆會兒我去美廉美,聽說新到的偏口魚才十八塊錢一斤,多便宜呀!您買不買?您要買我開車,咱倆一塊兒去。在家裡何塞麗不管怎麼跟田雨濃生氣,在外邊何塞麗還是要保持一股精氣神兒。

這話氣得每天美呋呋的,“才十八塊錢一斤”,還多便宜呀,真是財大氣粗!見何賽麗攔住了見天賤,每天美趕緊加快腳步躲得遠遠的。

見天賤只好停下來跟何賽麗搭訕,見天賤說:我們冰箱還滿着呢,上回大小兒給我拿來的帶魚和黃花魚,還沒吃完呢。

何賽麗道:咳,一種魚是一種魚的味道,帶魚腥氣烘烘的有什麼吃頭兒。黃花魚跟偏口魚不一樣,黃花魚是蒜瓣肉,偏口魚是絲兒肉,雖然都是海魚,偏口魚肉薄入味兒,要是紅燒還是偏口好吃。哎呦,牟們兒子拉香香了,看看拉的多好!跟香蕉一模一樣。何賽麗從口袋裡掏出衛生紙,把狗屎抓起來扔到垃圾箱裡。

吃完了再說吧。您瞧瞧這個,又是拉又是撒的,多麻煩,多討厭,養這東西呢!見天賤不想冷淡每天美,也不願意聽何賽麗沒完沒了的臭顯擺,她轉身走了。

 

每天美等見天賤跟上來,就對見天賤說:討厭?畜生哪知道什麼叫討厭!廉嬸兒,您說這他媽小娘們兒,是不是太欺負人了?您說我招她了惹她了?啊?就這麼沒完沒了夾槍使棒的,我們怎麼你啦?撅你們家祖墳了?還是把你孩子扔井裡了?也不能欺人太甚呀!

要不我都沒搭理她,不過她也沒說什麼,無非就是臭顯擺。

明明知道我窮我吃不起,偏偏在我面前嚷便宜,這不是欺負人嗎?

見天賤安慰每天美道:咳,什麼年頭兒也有這種人,氣人有笑人無。你甭往心裡去,茲當沒聽見一樣。原先我覺得她不是這種人呀,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而且我覺得田雨濃也變了,不像以往那麼謙虛客氣了,那天我下樓正好碰見他,嗬,人家那派頭兒可大啦!明明看見我了,他卻裝做沒看見,從我旁邊擦身而過,再不像早已那時候,不叫廉嬸兒不說話了,錯來這人是會變的。

每天美點點頭道:還是耿嬸兒說的好,牲口架子大值錢,人架子大不值錢,他不理您,您還甭理他呢。唉,說起耿嬸兒來,我還真是怪想她的,哪天咱們去看看耿嬸兒呀,還有陳大媽和張大媽,隔着一趟街也不算遠,您想去不想去?

這話說到見天賤心坎兒上了,她趕緊說:行呀,去唄,你說哪天?你說哪天就哪天。

突然每天美又不說話了,她想起去的時候不能空手,可是買什麼呢?而且那邊還有陳家和張家,就算不打上樊菊花這個晚輩兒,那至少也得買三份,都是一樣的老鄰居,還能有薄有厚?事後叫那兩家知道了反倒不好。

見天賤不知道每天美在想什麼,還問:哪天去呀?你說。

每天美只好說:我想……咱要是去的時候總不能空着手吧,可是咱買什麼呀?而且刨了樊菊花還有張家和陳家,十塊八塊怕是都下不來。

見天賤看了每天美一眼,懂了,於是就沒說什麼。她知道每天美現在一點兒收入都沒有,每個月生活靠吃低保,花錢就靠閨女小秀,小秀給她點兒她就花點兒,小秀要是想不起來給她,她可真是一點兒進項都沒有,連個門兒都串不起,也難怪她有顧慮。見天賤就說:你要是真想去呀,咱就這麼着,我花錢不論買點兒什麼,然後分成三份,一家給一份,也不用說什麼你的我的,就說是咱倆的,你說這麼着好嗎?

每天美當然明白見天賤是好意,她不好意思地說:那多不合適呀。

見天賤不介意地說:咳,幾十年的老交情,有什麼不合適的。

 

倆人走到大街上,看見一個賣冰糖葫蘆的,見天賤問每天美:想吃嗎?咱買兩根兒?

每天美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說:我都有好幾年沒吃過了。小偉不給我錢,小秀給我的錢,我只能多數都花在她身上,怕的是往後她也不給我了,那……我可就真沒轍了。

聽了每天美這話,見天賤扭過頭去,差點兒掉出眼淚來。

買了糖葫蘆,倆人一邊吃一邊走,每天美說:我們小偉要結婚,他想跟我這兒結,占我一間房,您說我怎麼辦呀?

見天賤:那,你不叫他跟你這兒結,叫他上哪兒結去?

每天美搖搖頭說:是這麼着,您不知道。小秀總得回娘家吧,她那個……先生又愛喝口酒,一喝酒他就要睡一覺,您說我要是把房子讓小偉占了,小秀女婿總不能睡到我的床上吧?他跟我和小秀是一個屬相,比小秀大一輪,比我小一輪,我們仨人都屬狗。您說,我哪能讓他一個女婿漢睡到我床上呀。讓外人知道了多寒磣呀!何塞麗還不給繞世界散播去?這不,我鼓動他給小秀再買一套房子呢,就在咱們院子裡,這樣的話,吃了飯他就上那邊兒睡覺去了。姑爺和丈母娘怎麼都不得勁兒,您說是不是?

見天賤點了點頭說:是那麼回事。可是,那你也得讓小偉先把婚結了。如今這年頭兒,跟前幾年可不一樣了。我們大小兒那時候,沒房子也能把媳婦兒娶回來,只要支上張床能睡覺就行。現如今沒有房子真結不成婚!你們小偉能把媳婦兒哄到手,也真難為他了。現在的孩子們怪可憐的,工作吧那麼緊張,競爭又是那麼激烈,鬧不好就炒魷魚,而且往後單位也不給分房子了,還得自己各兒掙錢去買。你說一套房子好幾十萬,哪就掙出來了?想想真是愁得慌,你就別再難為孩子了。而且他爹又不在跟前,孩子不定多難受呢!再者說,一個兒一個女,都是自己各兒生的,都是自己各兒養的,當媽的不能有偏有向。再一說了,像你這樣兒的,又沒有個退休金,可知道日後哪一步用人?真的到了用人的那一天,兒有兒的用處,女有女的用處,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咱們還嫌兒女多?不就一樣一個嗎?我勸你千萬別難為孩子,孩子已經夠不容易的了。

每天美聽了這話深深地點了點頭。

 

見天賤又說:你不是要給小秀看房嗎?走,前邊有好幾家房屋中介,咱倆看看去。

倆人來到一家名為新一天的中介公司門口,見玻璃窗上貼着許多小廣告,倆人就撅着屁股尋看,每天美看見一條比較合適的,就招呼見天賤:哎,廉嬸兒您看這個,也是咱們三區的,這個還是板樓呢,四層不高也不低,面積八十平米,價錢也比較合適。

見天賤點頭稱是,還沒容得倆人商量,已經從裡邊快步走出一個小伙子,小伙子滿面笑容地問:阿姨,您是不是要買房子?您請進來看,裡邊還有好多呢。

每天美和見天賤經不住人家熱情邀請,就跟着小伙子進去了。小伙子給她倆沏上茶,然後坐在電腦桌後邊,小伙子問:阿姨想看什麼條件的房子?

每天美說:我就想看看三區的板樓,面積嘛有個七八十米就行。

小伙子說:您這個條件太好找了,我給您看看,您先喝茶。

不到一分鐘找到了,小伙子說:您要的條件一共有三家,一家是一層,可能您不願意要,一家是四層,還有一家是五層,相比之下還是這個四層的比較理想,您看看戶型圖吧。

每天美覺得戶型沒什麼問題,就問:這房什麼價錢?

小伙子說:咱這一帶的二手房,價格基本在四千到五千之間,這套房子主家才要四千二,應該說價位還是比較低的。

每天美撇撇嘴說:四千二還低?新房才多少?

小伙子道:那您得看是什麼樓。您說的那個新樓盤我知道,那是大塔樓,每層二十四戶人家,因為有四部電梯,再加上過道,那個樓的公攤面積,超過了百分之二十六。也就是說,您買一百平米,實際才有七十四平米。可是我給您推薦的這套房,因為是沒有電梯的六層小板樓,公攤面積才百分之十,還不到那個塔樓的一半,而且因為是舊房子,物業費也很低才七毛錢,買房子跟買別的商品不一樣,您要算長遠的經濟帳。您想想哪個合適。

見天賤問:那……你們的中介費是多少?

小伙子說:成交額的百分之三點五。

每天美:這個錢誰出?

小伙子:這個嘛……一般都是買家出。

每天美心裡暗算了一番:呦,光中介費就小三萬呢,你容我想想吧。

小伙子說:您先把協議書籤了吧。

每天美問:簽什麼協議書?

小伙子:您簽了協議書就等於是委託我給您找房源,如果再有比這個更好的,我也好通知您呀?

每天美看了一眼見天賤,見天賤點了點頭。每天美就在協議書上簽了字,然後說:我給你留下了電話號碼,再有比這個合適的,你可想着告訴我,這套房子我再琢磨琢磨。

小伙子說:行,我給您張名片,您有什麼想法就給我打電話。

 

何塞麗高興地抱着狗回家,一進門兒,正好和田雨濃撞個滿懷,看見丈夫穿戴得很鮮艷,竟然穿了一件大紅襯衫,何塞麗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你又幹什麼去呀?”剛才的好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

田雨濃滿不在乎地說:“有個聚會,晚上功夫大了,可能就不回來了。”說完看也不看何塞麗,徑自開門走了。

何塞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小狗一個勁兒汪汪叫,可能是餓了,這要是在平常,何塞麗早給小狗弄吃的了。今天她一點兒心情也沒有,小狗還在叫,何塞麗上去扇了小狗一巴掌,小狗嗷嗷地叫着鑽進床下不出來了。

現在丈夫的架子越來越大,不僅做熟了飯,還得給他端到跟前,你不給他擺上他就不吃。吃完一抹嘴看電視去了,好像何塞麗就是個女傭人一樣。何塞麗心裡有氣,但是她卻不敢聲張,跟誰也不敢說。整天在小區里顯擺,誰不羨慕自己呀?都知道自己是書法家的夫人,都知道男人掙大錢,可是誰知道自己活得這麼憋屈、這麼窩囊呀?誰知道自己在男人眼裡這麼不值錢呀?以前,田雨濃的字不值錢的時候,自己在男人眼裡是值錢的,現在字值錢了人卻不值錢了。想來這人怎麼這麼勢利眼呀?想當初自己決定嫁給田雨濃的時候,家裡並不是很支持的,因為田雨濃比自己大六歲,而且按當時的說法他們家還有歷史問題。可是忽然間改革開放了,過去不值錢的事情和東西,現在突然都變成值錢的啦!家裡的破銅爛鐵、破瓶子爛罐子都值錢啦,整個是非都顛倒啦。一個小腳老太太用的破鞋拔子,在一次拍賣會上竟然賣了一萬塊錢!說是有名妓女“秋海棠”用過的。真是時代變了,一切都跟着變了。

外邊是外邊,只要家裡還正常。但是對於以前那段歷史,對於倆人的婚姻田雨濃非但不感恩,還說何塞麗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是她賭注下對了。要是擱現在,田雨濃眼縫兒都不夾她。別的女人跪着求,何塞麗趴下都不行!只要田雨濃這麼一說,何塞麗就恨不能抽自己嘴巴子,我是真眼瞎!我真是賤骨頭!我怎麼就沒看出,你是這麼個東西!日子過得什麼都不缺,就缺一份真感情。何塞麗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心字頭上一把刀,何塞麗只有忍着。為了女兒要忍着,為了自己也得忍着,唉,何年何月是個頭兒呀!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