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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四《反串》 第六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26日10:09:11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復一年    人生苦短鬚奮鬥  從來莫問難不難

   都愛色與錢  欲壑最難填    命中有福及時享  管他身後與生前


第六章:國家主席的兒子也白搭

 

當三丫兒來到母親家時,二丫兒和四丫兒也在,她倆也是接到母親電話過來的。

二丫兒問:“怎麼樣啊?郝春陽。”

三丫兒說:“還行,挺好的。”

四丫兒問:“那什麼,一般都會出現排異反應,他沒有哇?”

三丫兒說:“目前還沒有。媽,我爸怎麼着啦?”

王嬸兒懊惱地說:“能怎麼着哇,閒着沒事老念叨,腦血栓腦血栓,得,這回是徹底栓住了,這回是絕對跑不了啦。”

三丫兒扭過頭去看父親,只見王連第眼斜着,嘴歪着,口水一個勁兒流。

王嬸兒不耐煩地把一條毛巾扔過去,說王連第:“你不會擦擦呀,那個好手是幹嘛的?”

王連第拿眼睛瞪着王嬸兒,嘴很不利落地說:“我……我他媽要死的……人啦,要他媽什麼好兒……”

二丫兒趕緊拿起毛巾,一邊給父親擦一邊勸慰父親:“行啦行啦,別生氣別着急,氣大傷身後悔晚,已經是這樣了,湊合活着吧……”

王嬸兒不等二丫兒說完,就對三丫兒說:“你說我能不着急嗎?一連五天了,你兄弟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打他的手機老是關機,我這個心呀能不揪得慌嗎?”

四丫兒說:“要不報警吧,那什麼早報警也能早破案。”

二丫兒瞪了四丫兒一眼說:“瞧你說得這個瘮得慌!一賽是要出人命!”

三丫兒看了二丫兒一眼說:“你以為哪。媽,您想想,這回六神兒離開家,跟往常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地兒呀?比方說,說了些什麼話?做了什麼事。”

王嬸兒一聽三丫兒這話,不由得呆住了,愣了好一會兒,王嬸兒忽然捂住臉哭起來。大伙兒都感到很奇怪,紛紛七嘴八舌地問王嬸兒,在大伙兒再三的追問下,王嬸兒才止住哭泣說:“走的那天頭天晚上,他說我看見電視上,讓學校的孩子回家給媽媽洗腳,媽,我也給您洗一回吧。我說不用,我自個兒會洗,可是他非得給我洗,那我說洗就洗吧。水兌得熱乎乎的,不涼也不燙,洗得那叫個仔細。這是頭天晚上。第二天走的時候他看着我,看了有一會兒,就說了一句,媽我走了,您甭等我。我還以為,是當天晚上不讓我等他呢……壞了,這回可是要了寶貝啦!六神兒準是尋死去啦……”

二丫兒忙勸解母親:“那也未必。您別着急,咱們想想辦法,還是四丫兒說的對,先報警吧,我看不報警是不行啦。三丫兒你說呢?”

不等三丫兒說話,王嬸兒接過三丫兒遞給她的紙巾,一邊擦眼淚一邊接着說:“他說過,身體垮了,活着沒意思,往後也掙不了錢了。我還說,沒事兒,掙不了錢媽養着你。這孩子心眼兒小,心事重,不像你們姐兒幾個,看來倒是沒心沒肺的好。要是六神兒沒了,我就真活不了啦。這個要命鬼兒呀!怎麼這麼讓人不松心呀……”

二丫兒說:“媽,要不咱找找他的衣裳,他的東西,什麼錢包呀,什麼的,看看他是不是留下什麼話呀,或者紙條什麼的。”

 

一句話提醒了王嬸兒,於是娘幾個趕緊翻騰六神兒的東西。幾個人把六神兒的東西,全抱出來扔到床鋪上,開始仔細地翻找起來。還是四丫兒眼尖手快,一把抓住六神兒的提包,從裡邊拿出一個鱷魚皮錢包,裡邊除了幾張銀聯卡,還有一張摺疊成小方塊的紙條,打開一看,上邊寫着:爸,媽,我走了。你們不用找我,你們也找不着我,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地方來一樣,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反正是一個你們找不着的地方。爸,媽,別難過,就當沒生過我一樣。如果你們太傷心,反倒讓我不能安心走了。謝謝您的養育之恩,來世再見吧。兒子:六神兒。

聽四丫兒念完這張紙條,王嬸兒立馬就癱在地上昏死過去了。幾個閨女趕緊把母親扶到床上,又是呼拉胸口又是掐人中,忙活了好一陣子,王嬸兒才哭出聲來:“完啦,我那寶貝兒子呀!我那肉呀……我可活不了啦……你說你,這是幹什麼呀……你怎麼那麼狠心呀!你就狠心把媽給舍啦,媽可舍不了你呀……”

三丫兒勸說母親:“媽,您也別着急,也不一定就出事了。還得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咱們先報警,看看是怎麼回事。他要是真的尋了短見,媽,您就是死了也白搭。真是的,那他就是個討債鬼,這是您上輩子該他的,欠他的。他投胎到咱家是討債來啦,您就認命吧。”

王嬸兒當即說:“胡說哪!我那苦命的兒呀……什麼討債鬼?誰欠誰的?不是我說,你們一個一個的,哪個給過我錢?啊?還就是我兒子!我兒子給了我三十萬哪!我那寶貝兒子呀……不糟不耗,捨不得花錢,掙了錢都交給媽呀,我那好兒子吔……”王嬸兒又放聲痛哭起來。

這話驚得三個閨女都愣住了,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說什麼好,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二丫兒想:嚯,這老太太,光兒子給的錢就有三十萬,沒想到這老太太還挺趁錢,真是看不出來。老太太從來也不說,還怪有心。看起來老太太不光有一套三居室,不算老兩口攢的錢,光兒子給她的錢就有三十萬!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將來老人百年以後,就算姐兒五個平分,連房子帶錢一人也分不少呢!看起來,往後還得勤往老太太這兒跑着點兒。做個孝順閨女不吃虧,名利雙收。

三丫兒說:“二姐,眼下先不說別的,頭一樣是先給咱爸咱媽雇個保姆吧,你看咱爸那樣,咱媽又是這樣,這兒沒人行嗎?真是的,反正我這些日子比較忙,抽不出時間來。你們倆誰有空?上家政公司去瞧瞧,找個合適的人……”

不等三丫兒說完四丫兒就說:“交給我吧,我有時間,你們甭管了。”

四丫兒頭回對家裡的事這麼上心,讓二丫兒多少有些意外,是不是聽老太太說有錢呀,這態度可真是大變樣。二丫兒看了四丫兒一眼沒說話,但是她心裡想:反正自己沒時間,她找她就找去吧。二丫兒原先在北京錶帶廠工作,一改革開放,這種國營的小廠子首當其衝倒閉了,她就跟幾個工友在故宮午門外賣糖葫蘆,賣汽水還賣牛奶,比如一斤奶粉應該沖五斤牛奶,她們就沖十斤很是來錢。後來治理整頓幹不成了,她又發現在天壇公園賣尼龍印花絲巾也不錯,每天上午去天壇公園,專門賣給外國遊客,尼龍絲冒充真絲頭巾蒙老外,一塊錢躉來賣五塊錢,兩塊錢躉來賣十塊,錢掙得很是輕鬆。雖然也有公園的人干涉,但是她們可以用打游擊的辦法對付,有人管他們就不賣,沒人管他們接茬兒賣,公園也沒辦法。去一上午歇一下午,又乾淨又羅利,又不累又掙錢,還吸收新鮮空氣。賣絲巾掙的錢單另存一個摺子,上回白挺問自己有多少錢,這個存摺她就沒跟白挺說。

二丫兒認為,兩口子過日子,女人得把住經濟命脈,得攥死了錢,不然的話,在家裡就沒有一點兒地位。其實白挺已經體會到了,所以他們這個小家基本是二丫兒說了算,什麼事白挺也不跟她爭。

既然四丫兒這麼說,二丫兒馬上說:“行啊,你這幾天就別繞世界亂跑了,你給咱爸咱媽找個保姆,反正小五是匹不着家的野馬,指她也指不上。三丫兒那兒,郝春陽也離不開人,我也沒工夫,你就多受累吧。”

四丫兒哼了一聲,沒說話,也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當下,由三丫兒給110打了報警電話,把情況說了一下,最後留下聯絡人和電話的時候,四丫兒說留她的,三丫兒就那麼說了。事情全都說好之後,二丫兒和三丫兒一起走了。

過後胖丫兒來了一趟,照了個面兒,用王嬸兒說的話說,就是:屁也沒放就滾蛋了。

 

其實胖丫兒這些日子也很緊張,拆遷的事緊鑼密鼓一天一個動靜,人們議論紛紛。有的說,胖丫兒這一間平房能分一套兩居室;有的說,人家這不是一間平房,還接出來一大塊呢,再加上一間小廚房,能分一套三居室;還有的說,弄好了沒準兒能分一套兩居室和一套一居室。經常打聽信息,都怕吃虧,現在人們都學精了,拆遷這種事誰眼皮子淺誰吃虧,當釘子戶最後的結果往往讓人瞠目結舌。

因為苗小郎在木材廠物業上班,多少還是知道一些信息的,他們既沒有走在前頭,也沒有落在後頭,畢竟木材廠這份工作還得保住,領導不能得罪。所以,當得知能分到兩套房,也就是一套一居室和一套兩居室的時候,苗小郎馬上就簽了合同。但是,當他把合同拿回家的時候,好叫胖丫兒跟他鬧了一場。兩個房本,一居室寫的是兒子,兩居室寫的竟然是:苗小郎和他姐姐苗小君!胖丫兒一看就氣瘋了。

胖丫兒用手拍着這兩個房本,一邊哭一邊嚷:“苗小郎!你個王八蛋操的,你安的什麼心!啊?房本為什麼沒有我的名兒?為什麼不寫上我?不打算過了是怎麼着?你說!”

苗小郎倒是很冷靜,他慢條斯理地說:“有我兒子呢,幹嘛不過了?正因為還打算過,所以不能寫你的名兒!”

胖丫兒問:“為什麼?憑什麼?你說!”

苗小郎說:“這麼些年,一直住的是你們家的拆遷房,我受的這份氣,我跟誰說去?也就是跟我姐念叨念叨。因為你給我生的是兒子,我為了我兒子能忍也得忍,不能忍也得忍。這麼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啊?天天看你的臉子,天天受你的氣,要不是我姐,我活的了嗎?再者說了,這是我爸我媽留下的房,寫我姐姐的名兒理所當然,理直氣壯!沒有錯兒啊。”

胖丫兒問:“講比說,難道你就不怕將來你姐跟你爭房產?”

苗小郎說:“不怕,她是我姐姐。我姐說了,她永遠不會要這個房,之所以寫上她的名兒,就是怕我受你的氣,就是為了給我拔創!”

胖丫兒“呸”了一口,說:“別他媽傻逼啦你!你姐姐?講比說是她跟你過,還是我跟你過?”

苗小郎說:“反正我姐不會象你那麼擠兌我。這回住的是我自己的房,我總算翻身啦!”

眼看木已成舟,鬧也是白鬧。胖丫兒泄氣了,她說:“我告訴你說,你別拿你姐當好人,到頭來有你後悔的時候!我不就是拿我妹妹當好人嗎?講比說,我讓她給我看家,結果怎麼樣啊?她他媽把房給我賣啦!”

苗小郎冷笑着說:“哼哼,那是你們家!你們家哪有好人呀?我們老苗家總遠沒有那個事!你妹妹,那他媽是人嗎?神馬玩意兒呀!”

這回胖丫兒沒有話說了。比起自己的妹妹,當然是人家苗小郎的姐姐好啦,起碼人家沒有把自己的房子給賣了!再說了,自己這些年確實是經常欺負苗小郎,所以人家姐弟倆這樣做,也不是沒有一點兒理由。況且人家已經先下手了,我再怎麼鬧騰而已是白搭。所以還是算了吧,着那個急沒用。

樓房是現成的新樓房,簽了協議就拿鑰匙,拿了鑰匙就可以裝修,裝修完了就搬家。所以,胖丫兒儘管一肚子氣,但是她也無可奈何了,更何況還得裝修房子。天氣已經轉涼,得趕緊搶時間,爭取在供暖氣的時候住進新房去。

 

人們都說要想早死幾年你就裝修房子。這裡邊的學問可大了!這裡頭的貓膩可多了!時時小心,處處留意,只要一不留神就讓裝修隊給騙了。這農民工,尤其是包工頭兒,有時候也可恨着哪!有錢的人,會松心的人,人家就找人做大包,什麼什麼都不管,到時候住新房。錢少又不放心的人,就得找人做清工。材料都是自己去買,包工頭給列出清單,你就一樣一樣跑着去買。他跟你要的都是貴的好的,到後來給你安上的淨是次的便宜的,雖然都是一個品牌,你是外行看不出來,但是價錢差很多。因為包工隊不是只給你一家干,他是狗攬八泡屎,全城遍地開花。買回來的材料他在各個工地來回調換,他就是當着你的面兒打電話,你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呢。

因為苗小郎乾物業,他多少懂一些,管兒工、電工的這一套他都門兒清,裝修隊騙不了他。所以總的來說這次裝修吃的虧不算太大,還仗着苗小郎腿兒勤快,眼睛盯得緊。整整一個月,裝修完畢他們就搬新家了。差不多都是那個時候搬的家,那一片破平房很快就被推土機推平了。

雖然住進了新樓房,胖丫兒和苗小郎說話,再不像以往那樣頤指氣使惡聲惡氣,卻好像病貓一樣,成天無精打采的。所以後來娘家發生的事,不管是弟弟六神兒失蹤,還是爸爸王連第患病,她一概不理不問,實在沒有那個氣力了。尤其是二丫兒把她的房子賣了,這件事對胖丫兒的打擊太大了,用她自己的話說:全仗着自己心寬肚量大,要不早就氣死了。問題是你不肚量寬也沒用,你就是氣死了,那人家才更高興呢!胖丫兒心裡非常清楚,所以儘管吃了這麼大的虧,她也要挺住,堅決不生真氣,堅決不能讓二丫兒解恨!你越是希望我生氣,我就越是堅決不生氣!不能叫你稱心如意。但是,恨二丫兒還是堅決恨!真恨不得拉過她來用刀子捅死她!二丫兒,你等着,我就不相信,你這輩子就不再見我啦!

 

那天跟五丫兒分手之後,二丫兒很快就給五丫兒的銀聯卡上打過去十五萬,事後跟五丫兒打了個電話,問她收到沒有,五丫兒說抽空去銀行差查,到今天也沒給二丫兒回話。於是二丫兒就用手機給五丫兒打了個電話,一問,五丫兒說去銀行查了,錢到賬上了。本來以為今天到母親那兒能見到五丫兒,結果她也沒去,姐兒倆也沒見着。反正她說收到了,那就可以放心了。

二丫兒回到自己的家,心裡還在想着娘家的事。四丫兒從來對家裡的事不聞不問,這回請保姆她倒挺上心。而且,關於自己賣胖丫兒房子的事,她也不會不知道,但是她一直也不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想到這裡,二丫兒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二丫兒知道,四丫兒跟三丫兒不一樣,她的心眼兒比三丫兒多。雖然平常她不哼不哈,什麼時候說話都是隨着大伙兒,好像比五丫兒老實,但是她可不是善茬兒!還記得小時候,因為做飯沒醬油了,讓四丫兒去打醬油,讓她打一毛五一斤的,結果她打的是八分錢一斤的,倒到菜里沒有色兒,二丫兒起了疑心,拉着她去油鹽店問,人家油鹽店的人給說破了。沒回到家,四丫兒就跟二丫兒拼命了,那一回總算讓二丫兒知道四丫兒的厲害了。四丫兒一蹦老高,就象一隻瘋母猴,把二丫兒撓得臉上一道子一道子的。四丫兒不但厲害還會說瞎話,心裡嘴裡不是一回事,有點兒陰,這就是二丫兒對四丫兒的了解和認識。

這回她主動要給父母去找保姆,是不是聽老太太說有錢鬧的呀。四丫兒找的對象雖然有房子,但也就是兩套房而已,其中一套還是五十年代蓋的、老舊的筒子樓,公婆是普通工人,並不象三丫兒婆家,又是煤窯又是鐵礦那麼有錢。而且,四丫兒的工作不過是在一家品牌服裝公司里當個店面經理,說白了就是售貨員,這也是她一直不動地界,多年熬出來的。工資跟效益掛鈎,旺季多拿點兒,淡季少掙點兒,掙的是辛苦錢。福利就是一些過季的老款、斷碼的服裝和皮鞋,可以用幾乎是白拿的價格買到手,以前她給大姐夫苗小郎和二姐夫白挺拿過,後來就只是給她的對象拿了,所以她的對象總是穿名牌。在這個公司工作工資雖然不是很高,可是有這麼點兒福利還挺讓人撂不下,這也是四丫兒老想走又沒走成的原因。

所以說如果知道母親有錢,而且多達幾十萬,四丫兒是不會不放在心上的。二丫兒知道四丫兒這個人,雖然她總愛和三丫兒摽在一起,但是她沒法兒跟三丫兒比,因為三丫兒在銀行工作,儘管是個很小的部門經理,那也比四丫兒強百倍。老話說的好:雞不撒尿,各走一竅。三丫兒憑着身條好,又愛跳舞,結果找了那麼一個讓幾姐妹都羨慕的、有錢的煤老闆婆家,四丫兒找的是個獨生子,家庭雖然不富裕,也算得上一般,新舊房子有兩套,應該說比大姐和自己嫁得都強。要說長相,姐妹五個就數四丫兒個子矮,但是四丫兒皮膚白,一白遮百丑,所以四丫兒找的對象倒是高高大大的,一米八五,比大姐夫二姐夫都高,這才是四丫兒最得意的。三個人站在一起,還最數白挺個子矮,這多少讓二丫兒心裡有些不舒坦。但是這個事已經無法挽救,無法扭轉或者說是無法改變的了,所以二丫兒也不願意想這個了。

 

絲頭巾賣得沒多少了,又該上丹陛華小百貨市場進貨去了。二丫兒吃了晌午飯,眯瞪了一小覺,起來揣上錢去了木樨園。

從改革開放以後,木樨園地區成了一個很大的服裝市場,不僅有服裝還有服裝面料、輔料和各種各樣的小百貨、小商品。這裡是浙江人的天下,是北京有名的服裝集散地,也是一個很難治理、髒亂差、人流車流很大的城鄉結合部,成為北京著名的、由外地人為主的、兩個城中村之一,一個是白石橋的新疆村,一個就是木樨園的浙江村。北京市政府在很多年的時間裡,把人力、財力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北邊。

據說,一個原因是曾經擔任市長的陳希同是昌平人,他想把昌平和北京連上,所以只建設北邊而忽視南邊。曾有一種錯誤的理論,說北京的龍脈頭朝北尾朝南,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倒是因為北邊遠郊區多出三個縣,不照顧北邊的遠郊區農村,就便宜了南邊的河北省固安縣。所以亞運村建在北邊,奧運村仍然建在北邊,好像南邊的北京人是後娘養的一樣。

只要到了木樨園,那叫一個堵。尤其是大紅門路,大車、小車、三輪車,橫行、逆行、胡亂停。滿街是上貨的小販,人聲汽笛聲加上店鋪的喇叭聲,簡直吵成了蛤蟆坑,儘管豐臺區交通隊就在這條街上,那也沒有警察管。而且基礎設施也很差勁,路面窄,路況差,坑坑窪窪,不分什麼早高峰、晚高峰,整天一個樣,真比河北省的縣城還亂。二丫兒每次去都很頭疼,但是不去又不行,只好硬着頭皮去。

買了五十條尼龍絲巾,二丫兒擠出了丹陛華,來到大街上,看見有一個新疆人賣糖,這種糖二丫兒以前沒見過,就是用杏乾兒,核桃仁,葡萄乾還有大杏仁,一層一層壓成的,看上去象切糕很是誘人,一定很好吃。二丫兒問多少錢一斤,那個大鬍子新疆人說:“涼快。”(兩塊)

二丫兒心想:兩塊錢一斤,還真是不貴,隨口就說:“來一斤。”

大鬍子用一把鋒利的尖刀,做了一個很誇張的動作,在頭頂上畫了一個圓圈,把二丫兒嚇一跳,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大鬍子從邊上切下來一塊,放到秤盤上一稱,是一斤半,大鬍子瞪大眼珠子問二丫兒:“一斤般,性補性?(一斤半,行不行?”

二丫兒連想都沒想,隨口就說:“行。”

大鬍子找了一個塑料袋,裝好後遞給二丫兒,說:“三十塊錢。”

二丫兒驚呆了,問:“什麼?不是兩塊錢一斤嗎?怎麼會三十塊錢啊?”

大鬍子嘲諷地笑着說:“涼快錢一量,二十塊錢一斤。”

二丫兒怒氣沖沖地說:“你這個人怎麼不講理呀?我問你幾塊錢一斤,你幹嘛說涼快呀?我問的是斤你說的是兩,是你說錯了,怨你不怨我。哪兒涼快,你他媽哪兒呆着去吧。我就給你三塊錢,你愛要不要。”說完扔下三塊錢,提起塑料袋就要走。

不料那個大鬍子手攥着尖刀從三輪車後邊衝出來,一把抓住二丫兒的胳膊,怒吼起來:“強盜!強盜!命命是二十塊錢一斤,尼給三塊錢就那走一斤般。補性!套錢!套錢!”

二丫兒從來也沒吃過這虧呀,她把那一袋子糖扔在大鬍子的三輪車上,說:“我不要了,還不行嗎,你騙人。”說着拿起自己那三塊錢就想要走。

但是大鬍子不鬆手,並且拿起那袋子糖硬塞給二丫兒,並且惡狠狠地說:“補腰補性!臥遺精切下來,補腰補性!”並且用尖刀在二丫兒眼前晃,差點兒杵到二丫兒臉上。(不要不行,我已經切下來,不要不行)

周邊圍了一圈人看熱鬧,誰也不管,更沒人主持公道站出來說一句話。

二丫兒看着那明晃晃的尖刀,望着長着一雙大賊眼、滿臉橫肉、氣勢洶洶的大鬍子,魂兒都嚇飛了,只好乖乖兒地哆里哆嗦地給人家掏錢。

提留起糖袋子和裝絲巾的大黑塑料袋,趕緊擠出人群,奔公交車站跑。下車的時候,二丫兒才發現,背包被劃了一個大口子,錢包又讓賊偷去了!也不知道是在大鬍子新疆人那兒丟的,還是在公交車上丟的。思來想去,二丫兒覺得肯定是在公交車站丟的。因為自己給大鬍子掏錢的時候,以及掏完錢裝錢包的時候,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倒是上車的時候人本來不算多,可是感覺卻很擠,看來就是上車的時候丟的。人不多擠什麼呀?這一擠就有問題,對,肯定是。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你說怎麼這麼倒霉!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二丫兒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白挺正在做飯,女兒瓊瓊看見買了糖伸手就要吃,二丫兒氣沖沖地說:“吃!就他娘的知道吃!不怕噎死你!”

一句話嚇得瓊瓊不敢吭聲了。

白挺奇怪地問:“這是怎麼啦?幹嘛呀?”

二丫兒把買糖和丟錢包的事說了,還氣得呋呋的。

白挺勸解二丫兒說:“行啦行啦,沒出事就是好的。這新疆人在北京,除了在公交車上偷錢包,就是在街上賣假和田玉,再有就是賣糖坑人。你問價錢,他就說兩;等稱完了,他就說斤。這還是好的,他看你是個女的,要是男的就得動氣手來。我聽說有一個小伙子,讓他們捅了七刀,當場就沒氣兒了,現在這年頭兒沒人敢管。得了,破財免災。別生氣了,錢包里還有多少錢呀?”

二丫兒說:“沒多少錢就剩下幾十塊錢。關鍵是有身份證,還有公園的年票,還有一張殘疾人證。”

白挺奇怪地問:“你什麼病都沒有,怎麼還有殘疾人證呀?你什麼時候辦的?”

二丫兒翻了白挺一眼說:“什麼都得你知道。我剛花五十塊錢托人辦的,坐車逛公園不用買票,這回完啦。真是討厭死啦,把我包兒還拉一大口子,這他媽小偷真他媽的缺德!”

白挺笑了一下,對女兒瓊瓊說:“看見了嗎,你媽過日子真是一把好手兒,學着點兒啊。”

瓊瓊冷笑一聲:“學好行,這個也學呀?哼。”

二丫兒拿眼瞪着女兒厲聲說:“你還看不起你媽?那我買的東西你別吃!”

瓊瓊說:“不吃就不吃。”一賭氣轉身做作業去了。

白挺問:“你把錢包擱哪兒啦?”

二丫兒說:“我當然擱背包里了。”

白挺說:“我告訴你一個經驗,錢擱背包里行,但是不要背着。不管人多人少,上車的時候你都提着。背着容易讓賊偷,因為那個高度容易下手。你要是用手提着,包在腿肚子這個位置,小偷要想偷他就得彎腰,人要是多他就彎不了腰,人要是少呢他彎腰偷也太明顯。知道嗎?以後記住了。”

二丫兒不太信地問:“是嗎?誰告訴你的這個經驗?”

白挺說:“不信?不信你先試試。”

二丫兒瞪着眼睛想了一下,沒說話。

 

大牛終於到家了。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又熟悉又陌生,每天美忍不住哭了。夫妻分別十六年,這中間雖然每天美也去昆明看過大牛兩次,但那是在有人監視下,畢竟說不得說做不得做。眼下只是兩個人,大牛一把將妻子攬在懷裡,每天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哭罷每天美問大牛:“怎麼辦呀?你想好沒有,干點兒什麼營生?”

大牛說:“別的都是次要的,你得先領我到居委會報道去,刑滿釋放的人員還得接受社區幹部的監管,到家趕緊去報道,這是監獄幹警再三囑咐的。”

每天美說:“那就走吧。”

倆人走出門,剛好看見何塞麗買菜回來,每天美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何塞麗也呆住了,倒是大牛很自然地跟何塞麗打了個招呼:“你好啊?有些年沒見啦。”

何塞麗忙說:“好,好。你……你回來啦?不走了吧?”

大牛說:“不走了。”

“那好,那敢情好。你們忙吧,忙吧。”說罷何塞麗趕緊回家了。

大牛問每天美:“看她這打扮,他們日子過得還可以吧?”他看見何塞麗兩個耳朵上,一副很大分量的金耳環閃閃發光,手上戴着翡翠手鐲,不夠冰種也夠得上糯種,而且有很大一片陽綠,市場價值至少在萬元以上。大牛雖然沒有給每天美買過,但是他早年在廣州街上跑,經得多見得廣,他識貨。大牛見過一個歌星,為了吸毒賣了一隻翡翠手鐲,那隻手鐲當時價值十萬。當然那是一隻玻璃種的,滿綠,象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水汪汪綠瑩瑩的,要是擱現在,怕是一百萬也擋不住。

每天美說:“哼,豈止是可以?人家可混出人模狗樣兒來了。人家田雨濃現在是政協委員,靠賣字畫發了財,靠送字畫攀了高枝兒。這不,我才聽見天賤說,田雨濃又跟他收的干閨女鬼混上了,整宿整宿不着家,把何塞麗氣得夠嗆,你沒見她那個臉色兒跟白菜幫子似的。”

大牛嘆了口氣說:“男人都這樣。”

下了樓來到居委會,每天美把大牛介紹給居委會的幹部老劉,老劉從辦公桌後邊繞過來,熱情地握住大牛的手:“回來好,回來好。你的情況我們已經知道了,自己有什麼打算啊?”

大牛說在監獄裡學了裁縫手藝,想在家裡開個小裁縫鋪。

老劉表示贊成,還說有什麼困難只管提出來,居委會儘量幫助解決。

出了居委會大牛想在街上逛逛,說在監獄裡都快呆傻了,每天美當然樂意,倆人就漫無目的地瞎走。走過一家時裝店,望着櫥窗里模特身上的漂亮時裝,大牛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每天美說:“看也白看,咱也穿不起。”

大牛自信地說:“別着急,我給你做。這種泡泡袖的蝙蝠衫其實很簡單也很好做,我連西裝襯衫都做得了,這沒什麼。”

每天美驚訝地瞟了丈夫一眼,說:“真的?嘿,蹲了一回小黑屋,你倒學出能耐來啦!”每天美幸福地挎着大牛的胳膊,一會兒瞟一眼身邊的男人,她覺得此時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對於大牛這個人每天美非常了解,他是那種什麼事都難不住、什麼活兒一看就會的男人,粗活兒細活兒不要讓他看見,一看見他就琢磨,一琢磨他就會。每天美問:“你真的戒啦?”

大牛一愣,問:“什麼?戒什麼呀?”

每天美比劃了一個抽煙的手勢。

大牛笑了:“多少年啦?還戒不了。”

每天美搖搖頭,說:“我聽說煙癮好戒,心癮不好戒。”

大牛說:“你放心吧,我永遠不會幹那種傻事了。還是常言說的好,坑蒙拐騙不能偷,吃喝嫖賭不能抽。太坑人了!”

每天美說:“只要你真的能戒了,也算不白蹲一回監獄。得啦,別窮逛了。光看着別人享受,咱兜里沒錢倒讓人難受,回家吧。我做點兒你愛吃的,犒勞犒勞你。”

大牛說:“回家吧,到家給小偉和小秀他們打電話,叫他們回來吃頓團圓飯。”

每天美答應了一聲,倆人上農貿市場買了點兒魚呀肉的,又買了幾樣青菜就回家了。

 

何塞麗回到家越想越難受。她難受的是,田雨濃已經半個月沒回家了,而且連個電話都不打。自從田雨濃當上了政協委員,何塞麗就跟着他出席過兩次、也不是什麼茶話會,也不是什麼晚會,何塞麗也不記得了。一回到家,田雨濃就把何塞麗狠狠數落了一頓,什麼說話不得體,姿勢不好看,穿的衣裳也不搭。總之,把何塞麗褒貶得一無是處。他就忘了,想當年他不過是益利食品廠的一個破司機,要不是何塞麗不嫌棄他的出身嫁給他,沒準兒到現在他還打光棍兒呢!自己不嫌他窮,他現在反倒嫌自己!你說可恨不可恨。而且為了他寫字,自己節衣縮食省吃儉用,給他買書買紙買字帖。為了賣字,捨不得上外邊去裝裱,自己還辭了工作學習裝裱,給他省了多少錢?這個沒良心的!

剛賺錢的那幾年,田雨濃也確實為自己做了補償,給自己買金首飾,買翡翠鐲子,更甭說買衣服、皮鞋和挎包了,何塞麗也着實風光了幾年。包括後來買汽車,田雨濃也不怎麼開,應該說就是給何塞麗買的。一來是田雨濃不太喜歡汽車,二來是他愛喝點兒酒。開始和朋友聚會時田雨濃還帶着何塞麗,美名其曰:“有司機”。到後來就不帶何塞麗了,總說是聚會沒有女人,她去了大伙兒聊天不方便。何塞麗也知道,男人們到一塊堆兒愛胡說八道,有個老娘們兒混在裡邊不得說,她也不介意就由着他去,以為他是個老實人。

沒想到田雨濃得寸進尺越來越不像話,先是回家晚,後來竟然整宿不回家。何塞麗也跟他鬧也跟他打,沒奈何的是,鬧也不管事,打也打不過。何塞麗沒收入,還得靠田雨濃給錢養着她,有什麼辦法?只好由他去,只要不離婚,外表還保持着這個家,何塞麗什麼望想都沒有了。只要有閨女君實守着自己,盼着君實找個好主兒,男孩兒是個好孩子,公公婆婆都是個好人。君實要是生了孩子,自己給她弄孩子,往後就一心一意跟閨女過吧……

何塞麗正在胡思亂想,電話鈴聲突然響了,嚇了她一跳,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拿起電話,那頭兒正是田雨濃,他說:“哦,你在家呀,我一會兒回去。”不等何塞麗說話電話就掛了。何塞麗猜不透田雨濃是什麼意思,這是怎麼啦?半個月沒回家,也沒有一個電話,怎麼突然就說回家呢?回來來幹嘛呀?不是又得打一場?鬧一回?

何塞麗正在猜想,防盜門一響,田雨濃卻已經進來了。

何塞麗問:“怎麼這麼快呀?你在哪兒打的電話呀?”

田雨濃並沒有回答何塞麗,而是一言不發地脫衣裳換拖鞋,然後去了一趟廁所。完事之後,才坐在何塞麗對面,點燃一支香煙抽了兩口,看也不看何塞麗就說:“咱們離婚吧。”

何塞麗養的小狗湊到田雨濃跟前搖尾巴,讓田雨濃一腳撥拉到一邊去了。

何塞麗驚呆了,她沒想到盼了半個月,男人回家第一句話就是離婚,“為什麼呀?”何塞麗問:“總得有個理由吧?”

“不為什麼。理由嘛,倒是有,小玉……懷孕了。”田雨濃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

何塞麗早就知道跟着他的那個女人叫小玉,而且也知道小玉今年三十六,倆人差十八歲,應該算是老牛吃嫩草。何塞麗問:“啊,是她逼着你結婚?”

田雨濃搖搖頭說:“不是,她不像你一樣,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會別的就會鬧。”想了一下他接着說:“他懷的是男孩兒,我五十多了得個兒子也不易。你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這回是離定了!”

何塞麗想了一下,問:“女兒的對象都定了,閨女還沒結婚呢,爹媽倒離婚了,說出去影響多不好。你就不能等女兒結了婚再離?”

田雨濃搖搖頭說:“等不了。”

完了,這回全完了。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但是何塞麗還不死心,她問田雨濃:“你怎麼知道她懷的是男孩兒?你們上哪兒做的B超,人家現在不是不讓給做B超嗎?”

“那就不是你的事兒啦。不給做是不給老百姓做,我是一般老百姓嗎?”田雨濃驕傲而冷漠地說:“你少廢話,開個條件吧。”那張臉陰得就象暴雨來臨之前一樣,烏雲密布。

這回是徹底完了。何塞麗仔細地想了一下,儘量心平氣和地說:“這回可是你的錯兒!對吧,我沒說錯吧?”見田雨濃在點頭何塞麗接着說:“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告訴你說,這套拆遷房必須是我的,頤和園那套房得給君實留着結婚用,家裡的錢和值錢的東西你一樣也不能拿走。至於錢嘛,你得給我一百萬!你就落個淨身出門吧!”你既然敢於承認是你的錯兒,行,也算是條漢子。既然是你錯了,那我就絕不能便宜你!

沒想到田雨濃當即隨口答應下來,說:“好!痛快!這可是你說的,決不能反悔!”田雨濃從身上掏出一個存摺,扔在何塞麗面前說:“看好了存摺,禮拜一民政局門口見。”

見何塞麗打開存摺看過之後,田雨濃起身穿上衣服,換上皮鞋,說了一句:“我總算自由啦!”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房門“砰”地一聲碰上了,何塞麗一頭撲到床上哇哇大哭起來:“都是錢哪!都是錢鬧的,這個王八蛋呀!讓他媽你出門叫車撞死你!田雨濃!你個混蛋!我真是瞎了眼呀……怎麼跟了這麼個混蛋王八蛋呀……”小狗湊到何塞麗跟前,何塞麗一把將狗攬在懷裡,心想:這人還不如畜生呢!三十年的夫妻怎麼這麼絕情呀?

哭了一陣何塞麗想:去你媽的,離了你老娘還不活了?雖然自己沒有退休金吧,可是,有了他給的這一百萬也夠養老的了。自己有房又有錢,不會再找一個?經常看電視上播的老年人再婚象自己這樣的條件,再找一個也不難。這回再找不找有本事的,就找老實巴交、安分守己的男人。只要倆人天天在一起,不比這樣孤單寂寞強?雖然在小區里,人人都知道自己是書法家、政協委員的夫人,有錢有勢,可誰知道自己是在守活寡?男人根本不着家。自己的苦,自己不說誰知道?

何塞麗突然有點兒後悔,她後悔跟田雨濃要的少了。早知道他是這麼着急,就應該跟他多要。怎麼那麼寸,怎麼那麼巧,跟他要一百萬,他就掏出來一個一百萬的存摺。哼,肯定他身上還有,沒準他準備了幾個存摺呢。想到這兒,何塞麗真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嘴巴,真是個傻逼!跟他過了這麼多年也沒摸透他的脾氣,更不知道他有多少錢,看來這小子還是真有錢。何塞麗想不明白,田雨濃的錢究竟打哪兒來的呢?光靠寫字掙不了多少錢,這一點何塞麗很清楚,而且後來田雨濃也不怎麼經常寫字,反倒是熱衷於參加亂七八糟的活動,整天山南海北地跑,現在看起來,就應該是到處坑蒙拐騙唄,要是能抓住他的把柄就好了。自己怎麼那麼傻,給他看家守業,給他拉扯孩子,讓他成了有錢人,到最後居然還讓他把自己給甩啦!

再者說有多少錢也白搭呀,那錢都是人家田雨濃掙的,財權從來也不控制在自己手裡。要是這樣想,當初辭了工作給田雨濃裝裱書法,這一步棋真是走錯了,女人不能經濟不獨立,依靠男人遲早都是這個下場。想起早先自己罵每天美的話:“你男人眼縫兒都不夾你。”現在得了報應,讓田雨濃把自己給甩了。而且紙是包不住火的,與其讓大伙兒知道是田雨濃甩了自己,還不如跟大伙兒說,嫌他在外邊胡搞是我蹬了他,自己好歹還能保住點兒尊嚴。

 

對,就是這個主意。雖然兩個人分手,實質上都是一回事,但是給人兩種感覺。知根知底的人,除了見天賤就是每天美,見天賤當然不會看笑話,每天美可保不齊。她那人是個氣人有笑人無的小人,但是大牛進監獄這麼多年,她的氣焰也不象早已那時候,那麼囂張了。而且,她男人大牛現在也回來了,自己何不主動上她家串個門兒,跟他兩口子聊會兒天,打聽打聽監獄裡的稀奇事也套套近乎,緩和一下倆人的關係。想到這兒,何塞麗洗了一把臉,淡淡地化了一下妝,抱着小狗下樓來找每天美。

一按門鈴,每天美很快就打開了門,看見何塞麗頓時笑逐顏開,每天美大聲說:“喲,是你呀!真稀罕。老牛,你看誰來啦。”

何塞麗裝作奇怪地問:“大牛幹嘛哪?”

大牛從廚房裡出來,交錯握着兩隻濕手,點了點頭說:“來啦,你坐吧,我做飯呢,你們倆聊吧。”說罷回身又進了廚房。

“什麼時候回來的呀?”何塞麗問。

“今兒早晨。”

“做了一宿火車呀?”

“不坐火車他還配坐飛機呀?你可真逗。”

何塞麗打趣地說:“哎呦,你可真捨得!坐了一宿火車了,進門兒還得給你做飯。”

每天美自豪地說:“不是我讓他做,他自個兒非要做。本來我說給他做個紅燒肉,他說讓我嘗嘗他的手藝。那就讓他做去唄,我怎麼那麼賤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每天美說的這話又無意當中刺痛了何塞麗的心,何塞麗趕緊轉過頭去看旁邊,調整了一下情緒回過頭來問:“大牛給你做什麼好吃兒呀?”

每天美糾正何塞麗,說:“還大牛哪,都五十啦,往後叫老牛吧。他說就做家常菜,家常菜才見功夫呢。他在那裡邊什麼活兒都幹過,食堂、工廠,還學會了裁縫哪。”

何塞麗羨慕地說:“沒想到進了一回……咳,沒想到在那裡邊還長了本事,壞事倒變成好事了。往後……干點兒什麼呀?”

每天美喜滋滋地說:“剛才我們上居委會報道區了。街道幹部老劉也問,我們老牛說想開個小裁縫鋪,老劉說行,還說大力支持有困難找她去。哎,對了,以後你要是想穿個世面上,買不着的新鮮樣的衣裳,你就來讓我們老牛給你做,你也看看他的手藝。”

何塞麗說行。

每天美換了個話題,別有用心地問:“老田在家嗎?是不是又在搞創作呀?”

何塞麗搖搖頭平靜地說:“甭提他,我現在都不搭理他。”

每天美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問:“為什麼呀?不是好好的嗎?倆人又打架啦?”

何塞麗嘆口氣,依然心靜如水地說:“老不正經。又在外邊勾搭上他的女學生了,我早就不讓他回家了。今天我把他叫回來啦,跟他說好了,下禮拜一去民政局離婚,不過了。”

每天美驚訝地說:“哎呦,至於嗎?田大哥那人多好呀!又找小老婆啦?不會吧?該不是那個小娘們兒貪圖田大哥的錢,勾引田大哥吧?”

何塞麗說:“蒼蠅不抱無縫的蛋,老田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每天美還是不太相信,她說:“男人都是一樣的,一有錢就得變壞。可是這也難怪,這年輕的女人也不是東西,不說找個好男人踏踏實實過日子,一心光想勾引人家的爺們兒,光明磊落的事不做,非得當那見不得人的小三兒。不過話也得說回來,年輕的男人有錢嗎?還是這歲數大的有錢,其實說白了她是圖錢不是圖人。”

倆人正說着話,小偉和他對象小蕊走了進來,緊跟着小秀和她男人洪偉也回來啦,每天美驕傲地對何塞麗說:“他們的爹回來了,我給他們打的電話,把他們都叫回來了。”

何塞麗看得心熱眼熱,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她趕緊起身說:“好好好,都回來了好。難得地聚一回,你們一家人好好吃頓團圓飯吧,我呆的工夫也不小啦,我回去了。”

每天美把何塞麗送到門口,小聲對何塞麗說:“這可是老田不對,跟他離就離,千萬可別便宜他!你跟他要錢,多多地要。反正是最後一錘子買賣了,你說是不是?”

何塞麗一個勁兒點頭,每天美回屋關上門了,何塞麗心裡也打定了主意,禮拜一見了田雨濃,再跟他要一百萬。他不給我就耗着他,堅決不跟他離,看看是誰着急。

何塞麗站在樓道里,不知道去哪兒好,回家吧?就得吃剩飯,想了想:去他娘的吧,我怎麼那麼瞎掰呀?我還給誰節着省着,還有什麼用啊?我幹嘛不享受享受?對,我他媽下館子去。離婚?離就離唄,誰怕誰呀?想到這裡她走進了電梯。電梯停到九層的時候,看見見天賤跟一個穿着象農村人的中年男人進來了,何塞麗跟見天賤打招呼,見天賤勉強答應了一聲,直到電梯開到一層,送走了那個男人,見天賤才深深地嘆了口氣。

何塞麗關心地問:“又怎麼啦?這人是誰呀?”

見天賤無奈地說:“我大哥的小舅子。老家又出事啦!”

何塞麗奇怪地問:“怎麼又出事啦?出什麼事啦?”

見天賤說:“我大哥家的大小子不是跑運輸呢嗎?唉,怎麼說呢?他常年跑運輸,可是根本不掙錢。時間短可以呀,時間長了誰受得了呀?養那麼大一輛卡車,一年得多少錢呀?”

何塞麗納悶地問:“怎麼可能不掙錢呢?我聽說一輛大卡車干一年就能再買一輛。”

見天賤說:“哪有那麼八宗事!你是不知道,咱們吃的這菜都是海南島運來的,一路走一路交罰款,菜運到北京能不貴嗎?成天嚷嚷菜貴,種菜的不掙錢,運菜的也不掙錢,賣菜的也叫喊不掙錢,錢都讓這幫交通部門的路霸搶了去,老百姓吃的菜,它不貴會非!倒霉的還不是咱們老百姓?”

何塞麗說:“聽說不是開通了綠色通道嗎。”

見天賤說:“那不過只是讓運菜的跑,運別的東西不能走那條專用道。”

何塞麗提醒見天賤說:“您說了半天還沒說呢,您老家又出什麼事啦?”

見天賤長出了一口氣,說:“我那大侄子不是跑運輸呢嗎?最近他跑了一趟河南,本來這趟運費就不高,刨去成本也就能掙三千塊錢。這麼一輛大卡車,來回來去五天,掙三千塊錢多嗎?不多。可是一跑到河南境內就讓路上的警察罰了三回,三回一共罰了五千六。你說他能不心疼嗎?沒想到好不容易回來進了河北省境內,又讓河北省的警察罰了兩千三,你說他能不生氣嗎?來回一共能掙多少呀?就讓他們這幫死不了的警察罰了七千八!你還不許說話,一說話就加碼!你說還讓人活不讓人活啦?再說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大小伙子,他那火兒能壓得住嗎?所以河北省那個女警察,攔住我大侄子那輛車時,我大侄子本身也不想軋死她就想躲過去,省了這一筆開銷。誰知道那個死鬼非死不可,她拼命追車,追上來還用身體去擋車。你說那麼大的車,他發動起來能說停就停嗎?他裝着滿車的貨能想停就停嗎?結果把那個女警察給軋死啦!這不嗎,我大哥的小舅子給我送信來了,把我大侄子抓進公安局去了,等着判死刑吧。”

何塞麗嘆口氣說:“咳,這交通部門也太缺德啦!這哪是人民警察呀,這不活活是一群劫道的土匪嗎!你說這國家也不說管管,怎麼能由着他們這麼胡作非為呀?難道黨和政府就真的不知道嗎?”

見天賤無奈地說:“知道也管不了,湊合活着吧,能活幾天是幾天。你幹嘛去呀?”

何塞麗說:“我上小飯鋪吃飯去。”

見天賤奇怪地問:“不做飯啦?老田不回來吃呀?”

何塞麗提挺起胸膛說:“他愛吃不吃!我不伺猴兒!下禮拜我就跟他離婚!”

見天賤不明就裡奇怪地問:“因為什麼呀?別老打架鬧武的,都這麼多年的夫妻了,湊合着在一塊兒過吧。你聽我的,有什麼呀?能忍就忍,能裝不知道就裝不知道……”

不等見天賤說完,何塞麗馬上說:“他在外頭養了小老婆,我不能忍嗎?我忍了多少年啦?可是那個小老婆要給他生孩子啦,我還能裝不知道嗎?我能忍我也能裝,可是人家不能等!那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野種到時候就得生,堵都堵不住。你說我不跟他離婚行嗎?他幹嗎?那個小老婆比他小十八歲,我這個糟老婆子人家還要嗎?”

這話說的見天賤啞口無言了,鬧了半天何塞麗也是沒辦法。想了一會兒見天賤說:“你說你們老田,不是也有組織嗎?你不會找他們組織去反應,讓組織干涉干涉……”

“您拉倒吧!他們是什麼組織?不就是個破協會嗎?除了收錢別的不管。”

見天賤奇怪地問:“他們,他們怎麼是破鞋會呀?破鞋還有組織哪?”

何塞麗不耐煩地說:“不是!不是!我說的是破協會,不是破鞋會。要是破鞋都有了組織,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啦,咱這個社會主義也就走到頭兒啦。行啦,別窮白話了,我也餓了,我餵肚子去啦,您快回去吧。”說完何塞麗就自顧自走了。

見天賤望着何塞麗的背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回家去了。

 

王連第出院之後一直在家養着,醫生早說了,象他恢復成這樣已經是不錯的了,只要以後每年輸一次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四丫兒給爸爸雇了個保姆,已經來了半個月,喜歡搞衛生,做飯不行,她就會熬白菜,熬豆腐熬小魚,反正只會大鍋熬,不會小鍋炒,說白了就是不會炒菜。而且這個保姆看起來象是剛從安徽農村出來,還沒有什麼經驗。也正是因為沒有經驗,所以比較好打交道。來的時候就沒說清楚,是光管伺候病人還是光管做飯。所以讓她去做飯,她就去做飯;叫她去伺候病人,她就去抓屎抓尿,服侍王連第倒是也好使喚。

豈不知下樓跟別人家的保姆一串聯,這個保姆也學壞了,回家來就跟王嬸兒講開了條件,說什麼:伺候病人就是光伺候病人,收拾屋子做飯就是光收拾屋子做飯。不能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兒。非得干也行加工資,原先說的八百不行,最少得一千二,不加工資就走人。王嬸兒拙嘴笨腮的,哪說得上話。王連第要是沒病還能嚼扯幾句,這一病連話都說不成了。王嬸兒只好跟四丫兒說了,因此今天四丫兒就沒上班,打算跟保姆好好談談。

早晨吃了早點,四丫兒坐在沙發里,等保姆收拾停當之後就讓她坐下來,然後心平氣和地跟她說:“郝阿姨,你有什麼想法跟我說吧。今兒我不上班。”

郝阿姨看了一眼王嬸兒,坐下來面對四丫兒,想了一下說:“四姐,咱們那天在中介講的時候,咱們可沒講又要伺候病人,又得給一家子人做飯。這可不是一個人幹的活兒呀?你要是早講了我還不來呢,我也是五十多歲的人啦,實在是受不了喂。哪有這個樣兒的呀?”

四丫兒說:“咱們也甭繞彎子,乾脆點兒,那什麼,要是給你漲點兒錢,你還干不干呀?”

郝阿姨說:“啥事不是活的?就看你給漲多少了。”

四丫兒不想給價,她知道你給多少她都沒個知足,不如叫她開個價,聽聽她的心氣兒。於是四丫兒說:“那什麼,你想漲多少合適呀?”

郝阿姨笑了起來,說:“這個四姐,別看年紀不大,還心眼兒怪多。漲多少合適?越多才越合適呢。能由着我媽?還是你講個數吧。”

四丫兒說:“那什麼,還是你說個數吧。”

郝阿姨堅持說:“還是你講吧。”

四丫兒更堅定地說:“不,還是你說!”

郝阿姨想了一下說:“我講多了也沒有,要是兩樣都干一個月給一千二吧。我早在咱們院子裡打聽了,連伺候病人帶做飯,多的還有給一千五的呢。我是講咱們怪有緣分,我這人也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你講是吧,咱就不講那錢不錢的事情啦。你們看着合算我就留下,不合算我就走。你們講吧。”

別看是農村人,別看沒文化,別看外表看着樸實憨厚,其實一點兒都不傻。也是啊,人家憑什麼傻呀?誰比誰低呀?而且說話乾脆利落,一點兒也不黏糊。

四丫兒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因為四丫兒知道行情,確實如同郝阿姨說的,連伺候病人帶做飯,要一千二不高。於是四丫兒說:“那好,我同意。那什麼咱就算說好了,先定一年吧。”

郝阿姨卻說:“不用一年,先按半年算,到時候再說。”

四丫兒心中冷笑一聲,想:這個女人還是真不好鬥。保姆行情總的來說是一直在漲,定一年是怕漲了吃虧,定半年對保姆有利。可是對主家就不利了,於是四丫兒說:“定半年也行,不過你要是不想干的時候,你一定提前一個月告訴我,你要不提前告訴我,那什麼,到時候我抓瞎,你得賠償我的損失,可別怨我不講理。”

郝阿姨說:“那個我自然知道。”

四丫兒說:“一個月歇兩天,這是咱們說好的,那什麼,這個該不會有問題吧?”

郝阿姨忙說:“沒問題沒問題。沒事了吧,我做飯去了。”說完進了廚房。

 

聽見郝阿姨打開了油煙機,王嬸兒才湊到四丫兒跟前,小聲說:“就愛擦客廳,整天就是擦客廳,廚房和廁所都懶得擦。我說也說不動她,你再說說她。”

四丫兒說:“那當然了。客廳是明面兒,誰來了都能看得見。廁所誰看去呀?那什麼,回頭我說她。您別着急,這得慢慢來。”

王嬸兒一撇嘴說:“慢慢來?誰來呀?還不得我來。”

四丫兒說:“那就是您的毛病了。您得學會指使人,您不會使人,那什麼不能怨人家懶。您當雇個保姆當個雇主,那麼容易哪?您得學,得學着跟她鬥心眼兒!”

過了一會兒王嬸兒說:“你說她來了,咱家那大衣櫃的鎖早就壞了,抽空你給我安把鎖,要不那錢我擱哪兒呀?橫不能老揣在身上吧。”

四丫兒問:“那什麼,您身上有多少錢呀?”

王嬸兒掏了一下口袋,連零帶整有一千八百多塊錢,看見母親身上裝了這麼多錢,四丫兒忍不住埋怨母親,說:“媽,不是我說您,您說你身上帶這麼多錢幹嘛?那什麼,這不是找的讓賊偷嗎?這是什麼年頭兒?遍地是賊,遍地是強盜。那什麼,您一個一推就倒的老太太,身上帶這麼多錢,您可真是沒事兒找事兒……”

不等四丫兒說完,王嬸兒說:“這不是給你爸爸看病花剩下的嗎?平常我也不裝這麼多錢,這不是……”王嬸兒用手一指廚房,說:“這不是她來了嗎?我不裝到身上,我放心嗎?”

話音兒剛落,郝阿姨端着兩盤菜走出廚房,擺到餐桌上。四丫兒一看,一盤是豬肉片熬白菜,一盤是蘿蔔熬粉條。四丫兒不禁說:“郝阿姨,您是不是也學着做點兒別的菜,也學學炒菜,橫不能老是熬菜呀。給您多好的東西,您也做不出好味兒來,那不是糟踐東西嗎?”

郝阿姨不陰不陽地說:“四姐,你雇的是保姆啊?還是廚師?要是廚師,只怕是一千二雇不來的!”說完瞟了四丫兒一眼又回廚房了。

王嬸兒看了四丫兒一眼,四丫兒點點頭,小聲說:“這個娘們兒還真是不好鬥。那什麼先湊合着干吧,實在不行再說。”王嬸兒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掌燈的時候一家人總算坐在了一起,大牛深有感觸地對每天美說:“老婆,我總算盼到了這一天,十六年呀!不容易,都不容易!來,都舉起酒杯來,慶祝咱們家團員啦。”

待大伙兒喝了這杯酒之後,大牛又對洪偉和小蕊說:“我不在家,難得你們還肯跟我的兒女……怎麼說呢?談戀愛搞對象,是吧。我謝謝你們。來,再干一杯。”

看三個人喝完了這杯酒,小偉說:“爸,我就等你回來呢。我們倆……”

不等小偉說完每天美打斷他說:“你爸剛回來,着什麼急呀?”

小蕊在桌子下邊拉小偉的衣裳,小偉只好不說了。

洪偉問:“爸,您說小秀老不願意要孩子,這怎麼辦呀?我都快四十啦。老這麼拖着,趕明兒想要都要不了啦。您說是不是?”

大牛聽老婆說過,這個姑爺比女兒大一輪,今年三十六了,想要個孩子也是理所當然的。於是他望着女兒小秀問:“你什麼意思呀?來,嘗嘗我做的魚。”

大伙兒都把筷子伸到了魚盤子裡。

小秀淘氣地一笑說:“人家不想那麼早就生孩子嘛,生了孩子體型就毀啦。”

大牛一邊吃一邊不置可否地說:“也不至於吧。你媽生了你們倆也沒見發胖,也沒有毀了體型呀。”

洪偉立即放下筷子說:“對呀,還是咱爸說的對。自從我見咱媽那天起,咱媽一直是很好的身材呀。”

小秀把筷子頭含在嘴裡冷笑着說:“你可真會拍馬屁!小心尥蹶子踢死你!”

洪偉當即嗲聲嗲氣地對每天美說:“媽您瞧她呀,您不管她呀?”

小偉嫌棄地說了一句:“貧氣!你們倆也不嫌肉麻!”

小蕊趕緊打岔說:“媽,我爸也回來了,要不那什麼……我們就起結婚證吧?”

每天美漫不經心地說:“起吧,我沒意見。”

大牛看了每天美一眼說:“什麼叫沒意見呀?這是大好事,是高興的事。辦了結婚證就結婚,我贊成!都老大不小的了。”

小偉馬上說:“可是我們沒房子,沒地兒怎麼結婚呀?”

這話說得大牛有些不好意思,他問小蕊:“小蕊,你嫌不嫌咱家屋子窄氣?”

小蕊坦然地說:“我不嫌。”

大牛並沒看每天美,直接說:“那就好辦,那就……你們住大間,我們老倆住小間。等我掙了錢給你們買大房子,先委屈委屈你們。行嗎?”

小偉和小蕊齊聲說:“行。”

每天美一看已經是這樣了也就沒說話。

大牛問洪偉:“洪偉,我聽你媽說,你是做煙酒生意的。這行怎麼樣?好做嗎?”

洪偉說:“好做。一年到頭兒請客送禮,公款吃喝,什麼時候離得了煙和酒呀?次煙次酒還不行,就得好煙好酒,越好越好。您看不見,好白酒這幾年的價格,這是漲了多少倍呀?在銀行里存錢,都不如在家裡存酒!越是高檔……”

大牛打斷洪偉問:“這……裡頭,是不是也包括假煙假酒呀?”

洪偉笑了一笑說:“您到底不是一般人。是,這高檔酒假的多真的少。哪有那麼多真茅台,哪有那麼多真五糧液呀?生產不出來!您得說,這架多少人喝呀?從中央到地方,從北京到邊疆,就是到了一個小縣城,他們也是天天喝五糧液,天天喝茅台。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這話連三歲小孩兒都會說。所以說下邊喝的呀,十有八、九都是假的。還包括一些星級酒店,賣真的不賺錢,賣假的賺大錢,幹嘛不賣呀?”

小秀冷笑一聲道:“這回可說到他那行去啦。賣酒這本生意經您就問他,他可內行啦。”

小偉不屑地說:“干的是違法的事,掙的是昧心的錢。”

洪偉瞟了一眼小偉沒說話。

小秀不服氣地說:“你倒不違法呢,可是你掙不來錢!”

大牛瞪了小秀一眼:“說什麼呢!”轉過頭來他又問小偉:“你這會兒幹什麼呢?”

小偉不好意思地說:“咳,見識少,上了一回傳銷的當。還好,那回看您去,您一跟我說我趕緊就撤了。損失嘛,三千多塊錢,那是不可避免的,算是花錢買個教訓……

每天美不等兒子把話說完,冷笑了一聲說:“有錢買教訓也捨不得給媽花。”

小偉垂着眼皮停頓了一下,接着說:“後來我就開了一個小鋪,賣珠子穿珠子。”說着把自己的胳膊朝父親一伸,讓父親看他手上戴的手串。

大牛這麼些年在監獄裡,他哪知道兒子手臂上戴的是什麼,就問:“這是什麼呀?”

小偉說:“上回我跟我媽說,想上小蕊他爸那兒去養魚,我媽不贊成,我也就沒勉強。後來我看戴手串的人越來越多,我想就做這生意吧?本錢不用太多,有個萬兒八千的就夠了,又不用跟人借錢。哼哼,再說我也借不着錢。”說完他看了洪偉一眼。

大牛問:“怎麼樣啊?生意?”

小偉說:“還湊合。幹了倆月掙了一萬多。”

每天美很驚訝地瞟了兒子一眼。

大牛用手指了一下兒子手上的手串問:“你帶的這是什麼?值多少錢?”

小偉說:“我戴的是多寶串,這是珊瑚,這藍的是綠松石,這是蜜蠟,這是象牙,這是硨磲,這是琥珀,這顆長珠子是天珠。我湊這串珠子花了六千多,現在大概得一萬出頭兒了吧。”

洪偉把手伸過來說:“那你看看我這串,值多少錢?”

小偉說:“你這串當然值錢了,現在得四、五萬吧。你多少錢買的?”

洪偉自豪地說:“一萬二,買了有四年了。”

大牛不禁感到有些驚訝:“這是什麼東西這麼貴?四年就漲了這麼多?”

小偉十分內行地解釋說:“他這是南紅瑪瑙,雲南保山料,顏色柿子紅,是老的。但他這不是全品相,要是全品相價錢還得高。你摘下來我仔細瞧瞧。”

洪偉把手串摘下來遞給小偉,小偉一顆一顆地認真看了一遍說:“你這串還真不錯,買值了。”說着還給了洪偉。

洪偉把手串帶上後說:“有錢就買東西,千萬別存錢,誰存錢誰上當。”

小秀不滿地瞥了一眼洪偉說:“你說誰呢?”

洪偉笑了笑說:“我說的是理兒。爸您說是不?咱就說這百行百業誰掙錢最多?還就得說是銀行。這年頭兒,說法院是吃了原告吃被告,銀行就是吃了存款吃貸款,黑着哪!吃得多少企業倒閉,吃得多少人跳樓自殺!真是吃肉不吐骨頭,銀行可不是慈善機構。再說了,這年頭兒就連慈善機構也他媽不是東西着哪!我從來都不捐款。你們不知道,我有一同學在一個慈善基金會上班,嚯,他們那福利太讓人眼饞了,那捐款可着意兒花,每年兩次出國旅遊,如果不願意去,可以拿別人的機票和團費報銷,一到年頭那錢就發得海啦……”

小偉說:“還有那電老虎電力系統,我一個同學接他爸的班進了電業局,成天吃香的喝辣的,走到哪兒吃到哪兒,走到哪兒拿到哪兒。這還不算,單位一萬二一米買的房,賣給他們職工三千六,算經濟適用房,一人可以買兩套。還有交通系統,你就說這有名的杜大爺杜家坎收費站,京石高速收了多少年早就過期了,但是人家改個名照樣收,這回收到香港澳門去了,這還得收多少年呀?”

洪偉說:“多少年他也有個頭兒,到時候他就沒理由收了。”

小偉冷笑一聲說:“看把你愁的?到時候,人家不會改成北京到巴黎,叫京巴高速,照樣兒收!”

小秀撲哧一聲笑了,道:“那不成了哈巴狗高速了嗎?”

小偉說:“對,還就是哈巴狗高速!全世界的高速路就是中國收費多。”

洪偉點點頭說:“你說的也是。你就拿比說這個出租車行業吧,這公司算個什麼東西?他管什麼呀?憑什麼收這麼高的份錢?這不就是赤裸裸的剝削嗎?你要開個體出租車呀,門兒也沒有!不給你起照兒。人家有權有勢的,貸款開出租車公司,然後招聘司機,司機來了交風險抵押金,拿風險抵押金還銀行貸款,然後坐收份兒錢,典型的空手套白狼!這不嗎,有的司機為了掙這個份錢連命都搭上,疲勞駕駛死到方向盤上啦!這叫什麼國家?這叫什麼世道……”

大牛馬上打住了洪偉,說:“行行行,到此為止。咱不說這個了啊,這是國家的事,這是政府的事,咱們平民百姓管不了,說也沒用,那咱就不說。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小秀忍不住笑着說:“瞧瞧我爸,都叫政府專政怕了。沒事兒,現在說什麼都不犯法,沒有反革命那一說了。”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來,小秀拿起電話啊了兩聲,就把電話給了父親大牛。大牛一邊接電話一邊抽着煙,也沒見他說什麼,最後答應了一聲就掛上了。

每天美奇怪地問:“誰呀?”

大牛猶豫了一下,說:“一個獄友。”

每天美問:“出來啦?”

大牛說:“當然出來啦,不出來怎麼給我打電話,早出來二年了。”

每天美不放心地問:“叫什麼呀?找你幹嘛?”

大牛坐下來說:“外號叫黃毛,沒事兒,就是問候一下。”

每天美擔心也是吸毒的,就追問:“他……這個黃毛,也抽?”

大牛沒說話,看了一圈身邊的孩子點了點頭。

每天美頓時火冒三丈:“我說你是狗改不了吃屎是怎麼着?剛到家你就搭鈎這種人,你還想進局子是怎麼着?監獄你還沒坐夠是怎麼着?”

大牛解釋說:“這孩子跟我不一樣,他是因為對象跟他分手,一時想不開才沾上了吸毒。而且黃毛也不是因為吸毒進去的,他是因為跟人家打架失手傷了人命,他不是主犯。”

每天美更有氣了:“哦,吸毒還不算還打死人!你怎麼淨跟這種人來往呀?”

洪偉也擔心地說:“現在吸的毒,可跟您那時候不一樣了,您那時候是大麻,能戒得了。現在可是溜冰,是冰毒,冰毒是戒不了的。我看您也是少接近這種人。”

大牛說:“黃毛不是溜冰,他是吃搖頭丸,是在迪廳里打架。我跟他認識,主要是他會裁縫,學裁縫他是我的老師。我說出來以後開裁縫鋪也得他幫忙……”

每天美不耐煩地打斷大牛說:“行啦行啦,你給我打住吧啊。咱們寧肯不開這個裁縫鋪,咱們也不能搭鈎他!今兒個我可是當着滿堂的兒女給你說明白啦,你要是膽敢跟這小子拉呱,可別怪我不給你臉面!你要是讓我抓住把柄,你就給我走出這個屋,滾得遠遠的永遠別回來!”說道這兒每天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我怎麼這麼命苦呀?我等了十六年哪,誰知道我這十六年是怎麼過的呀……”

小秀趕緊走過來摟住母親的肩膀,安慰母親:“行啦行啦,我爸剛回來……”

每天美說:“剛回來就弄這個事兒呀?啊?還不如不回來哪!叫我着急,叫我不松心。”

小偉連忙朝小蕊使了一個眼色,小蕊也趕緊湊到每天美身邊,一邊給每天美捶後背,一邊細聲慢氣地安慰每天美。

洪偉是個姑爺漢,什麼話也不好說。小偉雖是兒子,但是他知道在母親面前,他不得煙兒抽,父親沒準兒倒能靠得上,所以他也不敢說什麼。大牛沒想到接了一個電話,鬧得一家人飯沒吃好,話也說不成了,有些掃興。他只好放下筷子,坐到沙發上抽煙去了。洪偉和小偉把桌子收拾乾淨了,小秀和小蕊把碗筷洗好,幾個人又安慰了每天美幾句話,然後就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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