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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藥開發(小說)
送交者: 清衣江 2024年09月04日15:09:2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耗子藥, 耗子藥, 耗子吃了就跑不脫。


91年, 劉潮倆口子研究生畢業, 生活水平掉到陽溝底。新添一個寶貝兒子, 請了一個農村小保姆。 倆口子一百多塊錢的工資, 居然能夠活下來, 真是奇蹟。以前倆口子一個星期還能吃一隻滷鴨子, 現在只能吃一兩根鹵豬蹄子, 或者短短一截盧二姐的鹵肥腸。一個星期只能吃兩三次豬肉, 每人每次二三兩。偶爾在鏡子裡照照自己, 劉潮忍不住嘆口氣, 面有菜色。

劉潮的專業是藥理研究。不過, 他對刀兒匠如何賣肉, 研究更深入。當地賣肉, 把一塊塊肉掛在鈎子上。每塊肉, 前面是瘦肉, 後面是肥肉。顧客看中那一塊肉, 手一指, 屠戶就在那一塊肉上割下一斤或兩斤。刀兒匠下刀時, 開始尖刀與肉塊的前後邊垂直, 然後慢慢轉動角度。刀尖逐漸向外, 刀柄逐漸向內。越往下割, 前面的瘦肉越來越薄, 後面的肥肉越來越厚。前面的瘦肉寬度越來越短, 後面的肥肉寬度越來越長。劃到最下面, 只見白花花一片。不管買主如何挑選, 到手的總是肥多瘦少。而鈎子上的肉, 則是瘦的越來越多, 肥的越來越少。特別是下半部, 到後來幾乎全是瘦肉。刀兒匠要收攤子的時候, 劉潮出動買肉, 或者把鈎子上的一整塊肉買下來, 或者要刀兒匠橫切, 只買下半部。一般人只買一兩斤, 劉潮一買就是五六斤。刀兒匠忙着收攤子, 巴不得肉全部出手, 不再想也不可能施展魔術刀法。劉潮買的,基本是盡瘦肉。回到家裡, 分成六七塊, 丟到冰箱裡, 供一家人享用半個月。

鄧小平同志南巡以後, 劉潮也大徹大悟。政治? 政治能當滷鴨子吃? 赤裸裸的暴力早就打斷了他本來就不硬的脊梁骨, 突然間變得燥動不安的世界, 撩撥着他拼命伸長手, 要去抓取那似乎伸手就來的機會, 去撿那似乎遍地都是的黃金。 劉潮和他的幾個研究生朋友, 瞎子一樣的東碰西撞。 忙了大半年, 一分錢也沒有掙到。

幾個人曾經在劉潮家裡刻蠟紙, 然後油印出一大堆廣告, 循循善誘檢查血紅蛋白的重要性。忙了一天, 搞得一屋子油臭。第二天, 幾個人上街選擇最佳攤位。到了街上才發現, 遍街都是查血紅蛋白的攤子。

又一次, 劉潮患鼻竇炎, 到衛生所看病。衛生所的黃醫生, 隨隨便便看了看他的鼻孔, 就開出處方。劉潮拿着處方簽正要出門, 黃醫生突然問他知不知道如何增加豬的膽紅素產量。劉潮停下來, 和黃醫生討論了半天。以後幾天, 兩個人又一起上圖書館, 搜索資料, 設計方案。到了要實施方案的時候, 兩個人發現, 首先得餵兩頭豬。人都沒有餵飽, 哪兒去找東西和地方餵豬喲。

聽到有人在鄉下作心電圖賺了大錢。劉潮和一個生物力學的高才生, 星期天背着實驗室給狗用的心電圖機, 騎着自行車, 到附近的鄉鎮碰運氣。每當到一個鎮的衛生所, 倆人就在門口大叫: 要不要做心電圖? 門口那些人, 抄着手, 背靠着牆, 看了他們半天, 然後懶洋洋地說:不……要。轉了一天,沒有作到一個心電圖。倆人口乾舌燥, 無精打彩往回趕。路上碰見一個河南老鄉,正在炒爆米花,後面等了一大堆人。

掙不了錢, 劉潮只得收回心,干一干業務。

雖然總是三天打魚, 兩天曬網, 劉潮在學院裡, 享有工作努力的名聲。有些教授說:你看人家劉潮, 工作多努力, 吃午飯都不回家。

有一天, 張教授找到劉潮, 要和他合作一個項目。

張教授是學院的元老之一。當年劉潮剛考進大學, 土而土氣, 對這些教授們敬若神明。現在雖然留校, 對教授們還是畢恭畢敬。張教授在學院小有名氣, 學問淵博, 實幹也有一套。她還有一個特點, 能侃。不管是國家大事, 還是街坊流言, 一侃就是一大堆。而且條理分明, 結構嚴密, 大一二三點套小123點。劉潮偶爾在校園裡碰到張教授, 兩個人一站就是一個坑。劉潮一邊洗耳恭聽, 一邊想: 她咋個有那麼多龍門陣擺喲。

張教授這個項目已經搞了幾年, 最初是和日本人合作的項目。日本人選了中國古代一個活血化淤的方。合同商定由張教授提取有效成分, 最後由中國的藥廠生產, 銷往日本。張教授已經基本完成了她的工作部份。不知為什麼, 日方突然終止了合同。

由於張教授的名氣, 也由於這個項目的背景(日本人不要的,也比我們的好), 國內不少藥廠對這個方很感興趣。這些藥廠願意資助張教授把剩下的研究作完, 然後購買她的成果, 投入生產。名字都取好了, 叫華陀救心散 (華散)。據說是三國時候的方。

劉潮本科的時候, 學了一期的中醫。不學也罷了, 一學反而不信中醫。

中醫的理論基礎是陰陽五行。陰陽是說萬事萬物都可以分成相互對立, 相互依存的兩極。任何一極過強或過弱, 都會導致疾病。而治療, 就是要恢復陰陽間失去的平衡。大道理是不錯的。劉潮想, 就象吃飽了就不餓一樣, 道理非常正確, 但並不能指導如何解決吃飯問題。五行就更懸乎。中醫把世界萬物都歸入五種要素,金木水火土。世界萬物的運動和關係, 都由五行的相生相剋而構成。為了把所有的事物, 關係套入五行, 中醫往往把其他事物或變化也硬湊成五。本來是東南西北四方, 中醫塞一個中進去, 成了五方。本來是春夏秋冬四季, 中醫插進一個長夏, 變成了五季。

當理論不能反映現實, 不是根據現實來驗證和修改, 而是把現實來扭曲以反映理論, 這樣的理論能指導現實中的實踐嗎?

三千多年前搞出陰陽五行的中國人, 是聰明人。三千多年後, 還只會搞陰陽五行的中國人, 也不是傻瓜。

一次, 一個研究中醫(日本稱漢醫)的日本教授, 來他們學院講學。教授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他花了幾年的時間, 研究中國的一個古方,大青龍湯。教授先把大青龍湯的各個有效成份提煉出來, 然後又研究各個單獨成份的藥物作用, 以及這些成份混在一起的藥物作用。最初的結果表明, 一些單獨成份的藥物作用, 比混合成份的作用還要強。教授不肯相信他自己的實驗結果。他的邏輯是, 難道中國人三千多年的臨床實踐, 還敵不過他幾年的實驗室研究嗎?教授又繼續研究, 最後的結果證明: 混合成份的效果比任何單獨成份的效果更好。

聽了這個故事, 劉潮感到很慚愧。看看人家日本人,對中醫多麼相信, 而自己卻看不起老祖宗的遺產。不過, 劉潮還是有點想不通。三千多年的實踐, 能把林妹妹的澇病(肺結核)治好嗎? 三千多年的實踐, 能和西方一百多年的研究實踐相比嗎? 大青龍湯用了三千多年,還是原汁原味, 這是它有效的證據。如果一個西藥用了三千年, 還是原汁原味, 早就把人嚇跑了。

此外, 三千多年的實踐, 能與現代西醫的臨床實踐相提並論嗎? 劉潮的爸爸認識不少中醫師, 都是些名老中醫。小時侯, 有一次他爸爸從外地請來一個老中醫, 給一個朋友看病。晚上, 老中醫的假牙就泡在玻璃杯子裡。老中醫說他醫術很高明。為什麼呢? 因為很多人找老中醫看過一次病, 就再也不找他了。老中醫的意思是說一次就被他治好了。問題是, 那些不再找老中醫的人, 有些可能是治好了, 有些可能更重了, 有些可能不相信他了,有些可能死了。這種邏輯, 很難想象能通過實踐提高醫術。

話說回來, 張教授這個項目, 雖然起源於中醫, 研究和應用, 都是西醫那一套。

華散是活血化淤的方, 微循環實驗比較適合檢查這類藥的效果。劉潮找了他一個搞微循環的同學, 請她作那一部份實驗。老同學高興地答應下來,微循環實驗室也隨之動起來, 準備增加一點額外收入。張教授查了衛生廳的規定, 告訴劉潮不用作微循環實驗, 只須作抗血液凝固方面的實驗。劉潮高興地取消了微循環實驗。老同學和她的實驗室白高興了一場, 說是過年錢泡湯了。

劉潮做抗凝實驗, 用肝素作對照。肝素是臨床應用多年, 有效,廉價的抗血液凝固藥。

張教授要得緊。劉潮找了4個學生, 加上教研室的三個進修生。8個人整天泡在實驗室里趕實驗。有時候忙的飯也吃不上, 就到外邊市場上的小攤子上, 買來滷肉, 粉蒸牛肉, 鍋魁, 邊吃邊干。有時侯, 當天實驗基本完了, 血液標本都放到孵箱裡, 就等最後的結果。劉潮把其他人送走, 自己呆在實驗室里,一邊等結果, 一邊總結前幾天的數據。

實驗作完, 有時快到半夜。劉潮騎着自行車, 穿過校園回家。路過辦公大樓前的大道, 兩旁是一叢一叢的梔子花。小小的綠葉中, 散綴着潔白的小花。劉潮跳下車, 一邊推着自行車慢慢行走, 一邊深深吸氣, 讓梔子花的清香充滿每一個肺泡。

幹了兩個多月, 實驗作完。劉潮又花了幾天整理結果。標準差很大, 算來算去, 還是有一點效果。但是比起肝素, 效果差多了。

把結果交給張教授, 她非常高興。張教授對這個結果早有所料, 也並不介意華散的效果比起肝素差。有效果就好, 張教授說,當然不能和肝素相比了。

劉潮想: 這樣的所謂新藥有什麼意思, 既沒有現在市場上已有的藥物效果好, 又比已有的藥物貴.。不過, 劉潮也不願意說這些掃興的話。他對自己說, 好歹還有一點作用吧。

張教授給了一萬五千塊做實驗, 除去所有的開銷, 還剩下七千多塊。劉潮可以用各種名義塞進自己的腰包。市管會就有開發票的, 百分之二的手續費, 要啥子名目就寫啥子名目, 用不着去找火車站外那些遊魂般的發票販子。

比做心電圖強多了, 劉潮心裡直後悔: 當初咋個這麼糊塗。他決定從此靜下心來, 一心搞橫向科研, 有名又有錢.

實驗快完的時候, 劉潮又接了一筆生意。

項目來自一個縣城的小藥廠. 藥廠的李廠長是農村的高中畢業生, 不到三十歲。小伙子起家的時候, 用幾個大水缸, 給一個大藥廠提取黃連素。以後逐步發展, 辦起了他自己的藥廠。縣裡後來把藥廠接管過去, 安插了許多人到廠里。劉潮的表姐表姐夫, 從新疆調回老家, 也安到這個藥廠。表姐夫牽線,小伙子一輛吉普車, 一直開到劉潮宿舍的樓下。司機在車上等候, 表姐夫和小伙子上樓談生意。小伙子精瘦, 西裝革履掩蓋不住鄉土氣息, 一雙眼睛黑黑有神。

李廠長帶來一包樣品藥。打開一看, 黑乎乎的, 象是鍋巴粉。劉潮問, 這是啥子藥? 小伙子說: 這是一個老中醫的祖傳秘方。老中醫一年四季都吃這個秘方, 八十多歲的人, 比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還有精神。他筋骨強壯, 搬手勁沒得幾個搬得過他。上個月剛剛結婚, 討了一個二十歲的黃花閨女。

劉潮聽的一癢一癢的。又問:究竟是啥子藥嘛? 小伙子盯着劉潮的眼睛看了半天, 終於說: 是螞蟻粉。把螞蟻炒干, 磨成粉, 然後用最新科學方法提煉而成。

螞蟻粉? 劉潮有點糊塗了。螞蟻粉粉有那麼神的效果?

當然了,李廠長說,螞蟻小是小, 但力氣最大, 隨隨便便就可以舉起, 搬走比自己重幾十倍幾百倍的東西。人吃了螞蟻, 不但強筋壯骨, 變成大力士, 還會老還小。老中醫說, 這叫以髒治髒。

劉潮恍然大悟: 這麼明白的道理, 咋個就想不通呢? 怪不得猩猩比人強壯。劉潮想, 至少從六十歲開始, 要瞞着老婆吃螞蟻粉粉, 或者最好象猩猩一樣用樹棍子釣活螞蟻吃。此外, 要少吃豬肉, 以免變成豬八戒。從今以後, 單獨一人在野外行走的時侯, 如果遇到一大群螞蟻, 要躲遠一點。螞蟻肯定更想把人炒干, 磨成粉吃了, 變成人呢。

劉潮作的是抗疲勞實驗, 簡單殘忍。把四十隻小白鼠分成兩組, 一組灌蒸餾水, 一組灌螞蟻粉。 等四個小時, 把小耗子丟到水缸里游泳, 直到淹死, 比較哪一組小白鼠存活的時間長。作完了三十八隻老鼠,看不出兩組有什麼區別。劉潮把最後兩隻耗子丟進水缸, 心想, 看來耗子是沒有希望變成螞蟻了。也許下次應該把他自己丟進去, 看有沒有希望變成螞蟻.

不料, 最後一隻灌了螞蟻粉的老鼠, 居然游了一整天, 還沒有要沉的跡象。劉潮對學生說, 這隻耗子吃的不是螞蟻粉, 吃的是唐僧肉。

把結果交給李廠長。劉潮再接再厲, 洽談又一個項目。這次來接洽的, 是劉潮以前的一個學生群芳。

學院每年都要辦一個進修班, 學生都是各個藥廠的職工, 其中不少人有一官半職。群芳是一個藥廠主管宣傳的副廠長兼工會主席。劉潮對這些學生起初不太在意, 覺得他們都是混文憑而來, 不可能想學什麼。不想第一次給他們上課, 劉潮就發現這些學生很不一般。他們聽的不僅非常專注, 而且聽的津津有味。四十五分鐘到了, 那些學生要求取消課間休息, 繼續上課。

劉潮從來就沒有碰到過這麼愛學習, 特別是對學習這麼感興趣的學生。劉潮自己就不是好學生, 一上課就打磕睡。本科時人多, 躲在後面睡覺, 誰也不會注意。研究生的時候, 有時一堂課就幾個人。教授一邊講, 一邊笑眯眯的看着這幾個高足。劉潮不好意思打磕睡, 又撐不住。 腦袋一會兒耷下去, 過兩分鐘又硬撐起來。幾個會合以後, 腦袋終於還是耷下去, 再也抬不起來。

群芳是這個進修班的班長。每堂課開始, 都會聽到她的大嗓門: 全體起立! 坐下! 中國人隨你走到那裡, 都要被組織起來, 管起來。

群芳來談判, 對老師很信任。一來就把新藥的配方給了劉潮。配方是: 磺胺嘧碇、阿斯匹林、 板藍根,和黃連素。

劉潮有點失望, 所謂的新藥原來就這麼回事。他把這個方看來看去, 想不出這幾個藥湊在一起有什麼好處。 群芳解釋說: 這個配方具有抗菌, 殺病毒, 消炎止痛的功能。一個發燒的病人, 吃下這個藥, 不管是病毒還是細菌感染, 肯定有效。同時還可以退燒鎮痛。

下大包圍? 劉潮似有所悟。又問: 這幾個藥混在一起, 彼此的化學成份會不會互相影響。混在一起吃進肚子, 對吸收,、在體內的分布和代謝, 排泄互相有什麼影響。會不會引起額外的副作用甚至毒性作用。一個人一發燒, 就眉毛鬍子一把抓, 把幾個不同的藥一起吃下去, 會不會引起耐藥性?

群芳扯着大嗓門, 笑着說: 劉老師, 你管那麼寬幹啥子? 這些都不該你管。你只管做你的這一部份實驗就夠了。說老實話, 你是我的老師才來找你。想作的地方多得很, 還只要一半的錢。

劉潮想她說的也是, 那些都是衛生部衛生廳搞審批的人管的事, 他用不着狗咬耗子。他自己只需要管作實驗掙錢。劉潮也知道, 這個省至少有七八個地方可以做這類實驗。不過, 他所在的大學, 名氣最響。劉潮和群芳大致談好, 決定儘早開始實驗。

群芳回去匯報。過了一個星期, 群芳打來電話, 說廠領導要親自來和他面談。還那么正二八經, 劉潮想, 不就是幾個藥亂點鴛鴦譜嗎。

藥廠一共來了七八個人, 群芳忙前忙後介紹。劉潮始終沒有搞清楚那個是廠長, 書記, 業務副廠長, 開發科科長, 公關科科長和司機。那些人都沒有架子, 一口一聲劉老師喊的恭恭敬敬, 把劉潮弄得惶恐不安。寒喧了一陣, 又談了一些實驗細節。一個領導說: 這個方將是他們廠的拳頭產品, 希望實驗能出好的結果。領導說完, 所有的領導都盯着劉潮。劉潮隱隱約約覺得空氣有點緊張, 也搞不清楚是為什麼。頓了一會兒, 劉潮回答說, 他會儘量保證實驗的質量。 但是實驗出什麼結果, 他不敢擔保。

過了兩個星期, 群芳又打來電話, 說她的廠領導們決定把實驗給另外一個研究所作。劉潮象是被人一棍子打悶了。他問: 你們自己找上門來, 咋個突然又變卦了?

群芳半天沒有開腔, 然後說: 劉老師, 社會上的事情, 你不懂。

送到碗裡的滷鴨子又飛了, 劉潮感到一肚子霉氣。一天, 到朋友老馬家玩, 把這件事講給老馬倆口子聽。老馬倆口子以前在中醫學院教書, 後來辭職, 在街上開了個診所。診所小小一個房間, 背靠牆一排藥櫃, 前面擺兩張桌子, 上面各放一個小枕頭。劉潮經常在他們面前臭中醫, 倆口子也不介意。老馬說: 你再說中醫不科學, 病人還是要來找我。我看你有點陰陽失調, 肝木克脾土。要不要我給你開一付方, 壓一壓肝火, 補一補脾虛?

聽了劉潮的故事, 老馬安慰劉潮說, 他有很多關係, 這種項目多得很。實驗都不需要作, 簽字就拿錢。以前不曉得劉潮有這個本事, 早曉得, 說不定已經送很多上門了。

老馬喜歡說大話. 劉潮聽了也沒怎麼注意。過了一段時間, 老馬真找上門來, 告訴劉潮: 有一個新藥,只要他在實驗報告上籤個字, 就可以得兩千塊錢。

劉潮不敢相信, 他的簽字, 居然這麼管錢。從來都是求別人簽字。上半年想去學英語, 教研室主任, 院長, 院黨委書記都好不容易簽字通過了。結果到了學校, 被一個什麼官銜也沒有的外務處辦公室的富老師就卡住了。那天他太得意忘形, 竟然沒有對富老師表達發至內心的尊敬。

以前好歹還要做做實驗, 現在竟然還有更斜門的。實驗都不做, 幾個假報告, 就去報批, 然後就上市。話說回來, 做不做實驗, 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劉潮對他自己作的實驗, 基本上沒有信心。

不過那個什麼藥, 見都沒有見過, 劉潮敢簽嗎? 如果僅僅是效果差一點, 或者就是沒有效果, 也還罷了。萬一那個藥有毒呢, 投到市場上把人整死了呢? 兩千塊錢就把自己賣了, 是不是太賤了一點。兩千塊錢和潛在的人命相比, 代價好象太低了一點。劉潮想: 給我五千塊錢, 說不定我就自己賣了。

想來想去, 劉潮對老馬說算了。這個回答大出老馬意料. 他搖搖頭, 嘀咕了一句: 二百五。過了個把星期, 老馬告訴劉潮, 他找到另外一個人簽字, 只花了一千二.

隔壁新搬來一家。舊房主還沒有來得及把家俱全部搬走, 新臨居就來了。新臨居把舊房主的家俱丟到過道里。舊房主發現, 兩家大吵一陣。新房主是一個小伙子, 顯得很克制, 始終沒有提高嗓門。倒是幫他搬家的一幫人, 表現的很沖。其中一個, 把頭向左, 向上一扭, 雄糾糾地說: 再多說, 老子捅他一刀, 把他放翻。

搬家完畢, 小伙子挨家拜訪臨居。劉潮站在門口, 和他聊了一陣。小伙子從體校畢業, 分到這所學校的工會。小伙子知道劉潮的專業後, 馬上說: 他有很多朋友, 手上有很多新藥項目。只要劉潮肯干, 簽一個字就是一千五, 馬上就可以給他找來七八個。

劉潮想起群芳說的話,社會上的事他不懂。社會上的水確實太深了, 踩不透。他自己算是搞藥物研究的, 居然不曉得有這麼多的 “新藥”開發項目, 造價低, 短平快, 一條龍。一個藥報批, 至少要作七八類實驗, 以及相應的七八個或更多的報告。實驗都得由大學或研究所的人作, 報告得由他們簽字。難道真有這麼多的人, 膽子那麼大? 真有這麼多的老九, 一兩千塊錢就可以收買?

市場上有多少“新藥”, 是這樣開發出來的? 鬼曉得開發出來的是治病的藥(並非新藥), 還是澱粉片, 還是耗子藥。

思前想後, 劉潮決定: 第一: 趕快托福。他沒有本事和膽量在國內發財. 第二: 小心國內文革以後的所謂新藥, 特別是那些中藥製劑, 中西合成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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