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皇民”
首先要說的是,我以往對京城百姓們的意識的認識有偏差。現在感到,我有幾個一直生活在北京的哥們兒的看法比我要深刻。畢竟,他們在“霧霾”中身臨其境。過去,我的想當然多,且希望中國能迅速變化的想法也太過天真。再者,我說的“皇民”多指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出生的人,生活相對安定,經濟收入尚能維持中等偏上的日子。另外,“皇民”在京城人口的比重雖小,但並非說與其他階層的思想意識完全不同。我久居國外,對北京的老百姓了解十分有限,在京城只是隱隱地感到紙醉金迷的氛圍;人們似乎對物質和基本欲望的追求到了瘋狂的程度。在法源寺附近的亂鬨鬨的街道上我見到名為“蠔情壯翅”的小餐館。網上一查竟然是連鎖店。這樣的名字讓我有所聯想。
那天我在行色匆匆的街頭走着,忽然聽到停在道邊的一輛車“嘀”了一聲,朝那車裡瞟了一眼,竟然是一男一女在忘乎所以地“車震”。呵呵,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理所當然地幹這種勾當。或許這一情景很有代表性?
記得2013年春節後,我那時就要離京回美國。一對50後朋友夫婦請我吃飯。當時中國政局正因薄王事件暗流涌動。“薄熙來是不是貪官污吏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共中哪個官僚幹了點對得起草民的事,其他同僚就要把他幹掉,因為覺得他要‘篡黨’……”馬上,我的話被朋友打斷,他們嘟囔着我說話聲音太大,說周圍就可能有安全部的探子。我一聽這話,心裡來了氣,故意大聲說:“共產黨里現在還有拉人屎的嗎?”看到朋友大驚失色,我真泄氣。心想:他倆實際上對我的激憤毫不以為然,至少也是苟且偷生的心態。唉,我也真是自私,賣單兒的不怕亂子大,嚷嚷完了,咱抬腳出國揚長而去;他們可還在“太子黨”的統治之下。可是,這就是“能忍就忍”的理由嗎?為什麼我的朋友們內心中就沒有忍無可忍這四個字?是不是他們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裡並沒有什麼需要忍的東西?
不過現在我有點“開竅”了。是否是“太子黨”的統治,對我的朋友們來說並不甚關心,他們實際上對中共的“維穩”政策是羞答答地贊成的;因為他們的日子雖比上不足,但比下是富富有餘。貪官吃肉,他們能喝到湯,並且是很濃的湯。認識他們的人會說,二十幾年前的“六四”事件中他們可不是這種政治態度。他們的政治觀點真的極大的轉變了嗎?其實“六四”時他們對中共抱有極大的期望,希望中共能真正地反腐敗。而現在則是“共產黨反他們的腐敗,我們該怎麼活還怎麼活”。這意思是說,反腐敗是中共的事兒,我們活得不錯就行了。那他們到底對中共的統治是一種什麼樣的政治態度?他們多半不會正面回答你,或許會說“民主對中國大陸來說可能是好的制度,可是太遙遠。不管怎麼說,中國大陸就是不能亂”。你若還想就此和他們繼續討論,得到的回答是“累不累呀?你看我們周圍的人誰還關心這和自己沒什麼關係的事兒。現在能樂就樂吧”。
真的,我和同齡的朋友們聚會的時候都是在飯館吃飯。席間紅頭脹腦,相互敬酒,吃得油嘴油舌。真要說到國家大事,也只是罵日本“不識抬舉,居然還想霸占釣魚島”,擠兌美國說“現在咱們中國怕誰呀?就得和他們動橫的”。說到那成天假模假式的習近平還真滿口讚許,和過去清朝遺老遺少挑着拇指嚷嚷“咱皇上是這個”沒區別。他們是一杯酒下肚趕緊夾口菜,然後輕輕嘆息一下,“說真的,我覺得共產黨現在還真的不錯啦。”可真要是居家促膝討論點什麼,那就沒話了。如果這這時候談養生,他們會一下子來了精神,滔滔不絕起來。說實話,他們的這種精神狀態讓我感到隱隱的壓抑。
照同齡朋友們的話,難道我真的是“到現在了還滿腦子胡思亂想”嗎?或許我一直生活在北京也會像他們這個德行吧?因為如果不出國,我會在國家機關每天渾渾噩噩地混,一直混到退休。和妻子假離婚,每人分到一套房子。現在房價頂破了天,老倆口退休工資加起來每月小一萬。“霧霾算什麼?這麼多年也沒見我們中間誰被毒死了。再說也漸漸習慣了。”聽到這話我也只能沉默。
也許可以這樣看待我朋友們的政治態度。“六四”發生在二十五年前,那時我們三十多歲,生命中還有追求嚮往的成分,現在已經年過花甲;越是年紀大了,思想就越趨向於保守。然而,我在北京看見年輕人們大都在盡其可能地追求吃喝玩樂。北京的飯館真是多,一家挨着一家,裡面都是一夥伙連吃帶喝的年輕人。想當初,古羅馬帝國的羅馬城裡大概也是這種景象吧?
當然,我的一位摯友就不是以上這些人的政治態度。但他向我透露着內心隱隱的消沉。他認為北京的“皇民”們的心靈中的生命力,已漸漸在精神的“霧霾”中泯滅;或從來就沒有尋求社會制度改革的衝動。他認為,中共通過65年的統治,早已建立了相對起行之有效的官僚機構。儘管這個機構中充滿着越來越加深的腐敗和道德淪喪,可每個活在其中的人都有自己的既得利益。作為“體制內”的人們,最終會不由自主地維護中共的統治。“我們會在這精神的‘霧霾’中死去。不是被毒死,而是我們有壽命終止的那一天。”摯友嘆道。
也許我和我的摯友在看待中國的政治上都過於悲觀了。因為我們畢竟看到的只是這些“皇民”們的精神狀態。而京城之外是一種什麼樣的民情我們不甚了了。中國真正有意義的變革從來都不是發生於京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