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那會兒，中國人去匈牙利、羅馬尼亞這些東歐國家還是免簽證的（是相互免簽證）。但是去蘇聯要簽證。若乘火車走蒙古這條線過境還要有蒙古簽證。我們蘇、蒙簽證辦得都很順利。特別是蘇聯的，因為在使館認識一位文化參贊，僅三天就辦下來了。拿到蘇聯簽證後辦蒙古簽證好像也只用了一周時間。

對這次出門遠行我們懷有極大的熱情與期待，充滿了幻想與憧憬，所有這些主要源自於俄國文學、藝術、音樂、舞蹈對我們的薰陶（我想我們這一代人都沒少讀俄國經典小說）。在拿到蘇聯簽證後等蒙古簽證這一周時間裡，我們加緊買火車票（火車票當時不是很好買）；尋找在那邊可能接應我們的人；複習英語，並趕緊學幾句俄語，主要是數字，為了花錢時方便，別到時連數都數不清。還買了一本書《八國語旅遊會話》，為的是臨時有佛腳可抱 。等蒙古簽證一下來我們收拾了幾件衣服，揣上錢，拿上那本《八國語旅遊會話》就出發了。路上什麼食品零食也沒帶，一心一意地，全心全意地，一百個放心地把那一日三餐交給餐車了。

從蒙古出境後我們就開始光顧蘇聯餐車。打從半夜換軲轆換餐車時起我們就惦記上了，一邊回想當年搓老莫的美好場景（北京莫斯科餐廳），一邊暢想未來幾天的俄式美味佳餚。可是真吃起來才發現抽象思維精神會餐和實際行動是兩碼事。還真不能怪人家廚師手藝不好，主要是咱的胃不行，好像還不只是胃的事，是咱的口、舌、鼻子都訓練沒素，跟不上勁。

剛開始吃個新鮮還行，叫一桌子慢慢吃，還能吃出個哪個對胃口，哪個不對胃口。第二天再吃就感覺菜都一個味兒，吃哪個都不香。因為每道菜的主料除了牛肉、雞肉和魚外，製作時的佐料、汁料不外乎就是洋蔥、番茄和奶酪（cheese），蔬菜根本見不着。到了第三天想起來就不給情緒。可也不能餓着呀，沒精打采的去餐車，可是還沒走到，在它前一節車廂就聞到了那股強烈的特竄鼻子的洋蔥、牛肉和番茄的混合味兒，令人卻步。我記得那天中午勉強點了份午餐，沒吃多少就棄之而去了。晚餐我就沒去，讓老公給我帶了塊麵包回來。我們包間那對小夫妻見我那付慘相，就把他們帶的小包榨菜給我吃。哇賽，那麵包就榨菜簡直就是人間美味佳餚，清淡可口之極。打從第四天開始我就再也沒去過餐車，實在是受不了那股味。老公去吃早餐時給我帶回三四種各色麵包，權當一天伙食。實事求是地說他們的早餐麵包還是對我胃口的，什麼蘋果派、奶油麵包、葡萄乾果料麵包、炸麵包圈等。就是一連幾天沒有水果蔬菜吃，真夠受的。可俗話說了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苦。

民以食為天，乘火車長途旅行前大家都是有所考慮的。我們之前想當然的認為一天三餐頓頓餐車吃既享受又省事，沒承想滿不是那麼回事，也有享不了的福。那別人哪？

先說說我們包間的那對小夫妻。兩人屬於比較早婚那種，我記得他們也就二十三、四歲。在北京也沒什麼像樣工作，要去匈牙利投奔其中一人的哥哥做生意。年輕人有家無業的手頭緊，一路節儉。為旅途準備了大量食物，要一路堅持到匈牙利。這些食物不外乎就是麵包、方便麵、餅乾、茶雞蛋、榨菜、春都火腿腸和魚腸等（就是有一段時間在中國很火的那種紅色的小香腸）。麵包和茶雞蛋不易久放，開始兩天他們主要吃這兩樣。後來主要就是方便麵，佐以榨菜和腸類。到我對俄式飲食已經膩味的不行時，他們也開始對方便麵有些反感了。見我買麵包回來吃，一打聽價錢不貴，也去買一些。他們的餐車信息還是幾個月以前的，那時盧布還沒怎麼貶值，在那就餐比吃中餐還貴些。

那兩個英國男孩還是學生，學生嘛基本都是窮學生。但是中國人講究窮家富路，我也沒想到他們經濟上竟然拮据成那樣。好像是在蘇聯第三或第四次停車靠站，那時英國大個兒的鞋還沒丟，我見到他們倆在站台上溜達，每人懷裡抱着一隻半個籃球那樣大的麵包，不停地撕下一塊往嘴裡放，大嚼特嚼，很快半個就下去了。我看着就納悶，再開車後和那個北京大兒個聊起這件事。我說奇怪呀，也不是吃飯的點兒，那麵包有什麼好吃的，他們那麼能吃。經北京大個兒一說我們才知道，英國學生已經窮得噹噹響了。上車的第一天還吃了點帶上來的東西，第二天一到吃飯時間他們就躺在鋪上不動了。北京大個兒注意到後問他們為什麼不去吃飯，他們說沒錢了，大個子也聽不懂，最後他們把衣服上的口兜都翻出來給北京大個兒看，他才弄明白了。進入蘇聯後雖說盧布貶值了，但是他們還是不敢光顧餐車。每到一站他們就下車去打野食，但不是每次都有麵包賣的。盧布貶值了還這樣節省，我們大家估計他倆也就還有十幾二十幾刀勒了。路上不敢亂用，還要留到莫斯科救急。知道此事後出於好奇我試着向那兩位英國男生打聽了一下他們到蘇聯後怎麼辦。他們說在莫斯科有朋友，到那就會有辦法的。

像北京大個兒那樣的倒爺，早已久經沙場，深知蘇聯餐車的厲害，所以除早餐來點兒牛奶麵包外，基本不去那。他們都和列車員關係搞得很好，和列車員一起做飯吃，或借用他們的爐子（中國國際列車給列車員配有煤氣罐）。中國列車員出一次車來回一趟就要兩周多，期間蘇聯餐車就要掛上十來天。他們不去蘇聯餐車吃飯一是因為不習慣，二是嫌貴（盧布沒貶值前）。列車員和部分倒爺自帶小瓶的油鹽醬醋，大米蔬菜，在車上搞自力更生，生產自救。

開始我也沒注意到這些，在英國大個兒丟鞋後某一天，我看見北京大個端了一盆米飯進了他們包間，然後又端了兩小盆菜來，其中一盆是芹菜炒香腸。記得這樣清楚是因為那時我已經兩三天沒見青菜了，聞着芹菜的清香味，再看見那紅紅綠綠的一盆，饞得我口水差點沒滴下來。他們飯後我問他哪弄來這些中式飯菜，他才告我他們和列車員的合作，當然肯定也有些交易啦。北京大個兒說：一是看着那倆個英國孩子可憐兮兮的，沒吃沒喝的；二是他答應給那英國大個兒弄雙鞋可一直沒搞到，覺得有點對不住他，所以就每天搞點吃的來，補償一下，這樣心裡好像也塌實點。

終於到了莫斯科，大家相互告別收拾行囊。我們包間小夫婦有幾包方便麵調料扔在桌上沒有收起來，我問他們還要不要了，他們說不要了，我急忙收了起來，計劃到莫斯科後沖湯喝。下車時那對小夫婦先走一步，等我們下車時我們環顧一周看看有沒有拉下什麼，這時發現放垃圾的塑料袋裡有剩下的多半包榨菜，垃圾袋裝得滿滿的，它就放在頂上。 我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它撿走了。

在站台看見了北京大個兒和英國大個兒正在握手告別。英國大個兒的腳碩大無比，因為每隻腳上都捆綁上了數十個塑料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