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舊照片

  現在我是“自己當自己的老闆”的人——早已閒居在家屬於退休者。其實自己並非不能再工作，可誰讓我們老倆口覺得攢了小半輩子的錢已經夠花了呢？這個“夠花”僅僅溫飽而以。那也足夠了。我們倆口子現在應完全為自己活着，屬於我們的日子可不是沒完沒了的，人生已經過了一大半。

  我用上網、照相，和時不時地出門旅遊打發時光。早先我願意在網上就敏感的政治議題和不同觀點的人爭辯；現在便沒那麼火氣大。這恐怕是上了年紀的表現吧？過去的日子裡還寫過不少故事；裡面的人物當然都有自己當年的影子。現在故事寫得差不多了，而且我的筆也越來越“禿”。

  其實還是有很多過去的經歷沒講；我們這些“六九屆”的“上山下鄉”的故事多着哪。1969年秋天，我們這些16歲的“知青”們奔赴了“北大荒”。很多人一去就是八、九年。 我是個在那個地方待了九年多的主兒，年輕時的很多經歷仍歷歷在目，刻骨銘心。那九年多是我充滿朝氣，覺得靠主觀努力能改變個人命運的歲月。當然，我狠狠地碰了釘子。現在我正在每每地反省自己當年的幼稚可笑。這並不是表示我現在有多後悔。既然是命運的安排，那就任命嘛。

  不談自己過去的故事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沒人再願意看了。沒人願意看還喋喋不休地說什麼？“祥林嫂”啊？就算我的文筆再好，我們這代人的過去也已經時過境遷。是的，我應該多寫寫現在的生活，可惜我的社會活動很有限，基本上是深居簡出。既然已經老了，就去欣賞年輕人們來網壇喧鬧吧。能有心情“看熱鬧”也不錯。

  今天又在網上瀏覽，不知怎的，忽然在“新浪網”博客里看到了當年的我！這帖子是我當年所在農場的另一位“六九屆”的寫的。她還找出來些當年我們幹活兒的照片，其中很多都有我。有一張照片照得實在是好。裡面有兩個人在扛着裝滿小麥的麻袋上囤子，前邊的是我，後面的是我仍然還健在的摯友。你看我說這話有多喪氣，什麼叫“仍然還健在”啊？然而，不瞞您說，我在農場交結的好友已經大半故去，每每想起他們便黯然神傷。給我倆照相的人已在四年前跨鶴西行，也是我的摯友。人生如此之短暫。

  想了一下，決定把這張照片在網上亮一亮。既然把當年的我貼了上來，那也破例再當回“祥林嫂”。你看照片中的我顯得很單薄的樣子，是的，我那時20歲。記得那會兒體重是一百一十斤。那一麻袋小麥的分量應該是一百八十斤吧？別看我瘦小，可每天要扛幾百個麻袋上囤子。老實地講，我當時沒有畏懼這樣的日子，內心深處有一種動力，前邊已經講了，“覺得靠主觀努力能改變個人命運”。照片中的兩個人的想法差不多，而且“出身”及其糟糕。可我們當時都不約而同地想：如果不努力就等於絕望。這種念頭是我後來不斷批判的。簡言之，就是“乞求恩賜”——拼命努力了，幹部會賞識你。

  這便是自己當年的幼稚可笑。然而，你要是甘心“絕望”，確實需要勇氣。可惜我當年沒這個勇氣，因為從小被“洗腦”洗得太厲害了。照片中我那位摯友也有同感。

  看來我倆都不乏任勞任怨的實幹，可偏偏沒有正確選擇人生道路的勇氣和正視現實的直覺。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在農場的那些年蹉跎了自己的歲月。當然，我們在農場的那些年並非一無是處。我們後來還是逐步明白了很多事情，逐漸越來越成熟起來。

  我們越來越成熟，可人生的日子也漸漸到了盡頭。或許這就是人生的寫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