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弗吉尼亞夏洛茨維爾市爆發了舉世震驚的騷亂，事件當天造成3人死亡，數十人受輕重傷。關於事件的原因，目前有各種各樣的爭論和觀點，下面幾條引起了筆者的關注：

• 事件的起因是當地政府要拆除夏洛茨維爾市的李將軍塑像;

• 李將軍塑像是歷史遺蹟，歷史不應該被抹去，從保護遺蹟的角度不應該被拆除;

• 李將軍塑像代表了美國的寬容和大度，我反對拆除李將軍塑像;

• 李將軍本身是反對奴隸制的，他本人只是為了家鄉和榮譽而戰。

有意思的是爭論的雙方往往指責對方不了解美國歷史。那麼歷史真相到底是什麼？筆者認為歷史人物、歷史事件只有把他們放回到歷史的大背景裡面才能還原其真相。筆者斗膽在這方面做一次嘗試。

李將軍在夏洛茨維爾的塑像建於1924年，是在南北戰爭結束後的59年，李將軍死後的54年。直到1997年塑像才被列入NRHP（美國聯邦歷史標誌物登記）名錄。出資贊助建立這個塑像的是一位出生於夏洛茨維爾的投資家和慈善家Paul Goodloe McIntire。

投資家和慈善家Paul Goodloe McIntire

此人曾經捐建夏洛茨維爾市五處公園，其中一處是以黑人教育家、民權領袖Booker T. Washington的名字命名的華盛頓公園，專供黑人休閒娛樂，另外兩處給白人專用的公園，一個是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McIntire Park，另一個是Belmont Park。

給黑人修建專用的公園在當時確實是一大善舉，但也反應出McIntire的一個理念，那就是：separate but equal（分離但平等）。

再看他捐建的另外兩個公園，一個是紀念李將軍的Lee Park，另一個是紀念名聲僅在李將軍之後的另一位南方邦聯將領Stonewall Jackson將軍的Jackson Park。

籌劃修建李將軍塑像正處於南北戰爭中的最後的老兵紛紛凋零的時期，McIntire邀請了南方邦聯軍的老兵和老兵的子女一起參與了修建計劃。有沒有三K黨或者白人至上主義者參與其中，目前已經無法考證，筆者不敢妄下定論。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修建塑像的動機是為了讓世人記住即將被遺忘的那場戰爭和為南方邦聯而戰的將士。如果我們把此舉放回到當時的歷史大背景中，McIntire的所為其實是順應了當時的歷史潮流。

那麼當時是什麼樣的歷史潮流呢？

美國歷史上稱1920年代為 “咆哮的20年代（Roaring Twenties）” 或 “黃金時代”，但也是最黑暗的時代。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美國開始進入工業化，經濟飛速發展，處處是一片繁華景象。小說和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就是那個時代紙醉金迷、物慾橫流，階級和種族矛盾突起的真實寫照。

當時禁酒令已經通過，隨之而來的是販賣私酒和犯罪率攀升，再加上社會貧富極為不均，相當一部分美國人覺得他們是被時代遺忘的一代，因而社會矛盾重重。

1920年代，男女平等和黑人平權運動已經開始，對同性戀的社會容忍度也在逐步放開，當時是1960年代之前民權運動最為高漲的一段時期。

三K黨是美國歷史上最為臭名昭著、罪行累累的仇恨組織。研究一下三K黨三起三落的歷史，你就會發現每當民權運動高漲，三K黨運動也會同時高漲。始於1915年的第二次三K黨（註：歷史上共有三次三K黨，名稱一樣但有一定區別）到了20年代也進入了迅速發展時期。到了夏洛茨維爾的李將軍塑像建成的1924年，三K黨的全國會員達到6百萬之眾。那幾年每年要在首都華盛頓舉行了大規模的三K黨遊行。

1926年在首都華盛頓舉行的三K黨大遊行（來源：國會圖書館）

三K黨參與謀害了大量黑人和幫助黑人的白人，連他們自己都覺得見不得人，當時每次遊行都要戴着從頭到腳的白色袍子和面罩。1922年的三K黨遊行。（來源：維基百科）

美國歷史上和民權、三K黨相關聯的往往就是移民政策的巨變。1920年代美國的移民政策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1924年卡爾文·柯立芝（Calvin Coolidge）總統簽署移民改革法案，開始實施移民配額制度。隨着大量的歐洲來的移民已經定居美國，給人感覺已經移民飽和，於是開始實行對來自歐洲的移民的配額制，每年移民總數從以前的幾十萬大幅消減到15萬，同時完全禁止來自亞洲如中國和日本的移民。

左圖：1924年柯立芝總統的口號：“美國必須保持美國”。

右圖：實行移民配額制後的1924年從歐洲來的移民變化，其中西歐和北歐變化不大，南歐和東歐巨減。

當時1882年開始的“排華法案”還在實施，1924年柯立芝總統簽署的移民法案更是把每年來自中國的移民數字變為零，許多在美國的華人不得不和在中國的親人骨肉分離，許多家庭終身不得團聚。

這個移民配額制的法律一直到1965年才被林登·約翰遜（Lyndon Johnson）總統簽署的Hart–Celler Act 中止。1960年代又是一次民權運動的高潮，同時也是第三次3K黨的高潮期。

在1920年代那樣的歷史大潮里，當總統也在高呼：“美國必須保持美國（America must be kept America）” 的時候，在白人至上代表組織三K黨達到歷史最高峰的時候，在黑人只能去黑人專用的公園的時候，在失敗的南方邦聯叛軍最後的將士們即將凋零的時候，一座紀念為南方奴隸主而戰的李將軍塑像在弗吉尼亞的夏洛茨維爾豎立起來了。不論李將軍是聖人還是英雄，這個塑像完全是1920年代的產物，而非所謂的代表美國寬容精神的象徵。

那麼為什麼豎立在那裡93年之久的李將軍塑像現在要被拆除呢？

2015年6月17日，在南卡州的查爾斯頓一座黑人教堂發生了震驚全國的槍殺9名黑人信徒的慘案。這間有着201年歷史的教堂經歷了黑奴時代，民權運動和近年來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運動，一直是黑人平權運動的一個標誌性的地方。白人至上主義極端分子在這個教堂屠殺9名黑人信徒的動機就是要挑起一場種族之間的戰爭。

要不要撤除南卡州議會大廈上的邦聯旗幟一直是多年以來的一大爭議，慘案發生以後，在社會各界的強大壓力下，州參眾兩院迅速通過議案拆除邦聯旗幟，時任共和黨州長，現任駐聯合國大使的Nikki Haley簽署了該法案，撤除了議會大廈上的邦聯旗。從此以後，南方各州各地的議會也都紛紛通過類似議案，降下邦聯旗或撤除邦聯軍將領的各地塑像。

2015年7月，Nikki Haley簽署法案，移除南卡州議會大廈上的邦聯旗。

Nikki Haley在她的一項聲明里稱：”We are not going to allow this symbol to divide us any longer.（我們不允許這個象徵繼續分裂我們。）"  她的聲明其實反映了所有共和黨和民主黨有良知的政治人物的正義聲音，她順應了歷史的潮流。

然而，歷史潮流到了2017年又發生了明顯的轉向。

2016年川普贏得了大選，“川普為什麼會贏”一直是許多人苦苦思考的問題。但如果你再次把眼光投到歷史的大背景，你會發現我們這個時代和1920年代有許多相似之處。例如：

• 美國經歷了20多年的經濟高速發展和動盪時期。

• 全球化和產業革命特別是信息產業的革命給這個社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 對男女平等、黑人運動和同性戀等問題的看法也發生着巨變，同時種族矛盾激化，信仰衝突升級。

• 白人特別是藍領和低教育人群進入失落期。

• 仇視移民，包括非法和合法移民的情緒不斷高漲。

• 三K黨出現1920，1960年代以來的最高潮，加上新納粹、另類右翼和各種白人至上團體勢力不斷壯大。

社會變革和動盪必然造成失落的人群，這些人成了支持川普的基本盤。三K黨、新納粹和另類右翼團體也發現他們找到了代言人。

同時，你會發現目前特朗普總統推動的所謂“移民改革”法案和1920年代柯立芝總統簽署的“移民配額制”法案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如果這個法案得以通過，我們美國華人新移民會受到非常重大的負面影響，我們必須團結起來堅決反對。

在爭論弗吉尼亞夏洛茨維爾的騷亂何以發生時，我們最多聽到的原因是拆除李將軍塑像。但當你看到這些三K黨舉着火炬的照片，聽到新納粹的納粹口號，你還覺得他們的訴求和李將軍有關係嗎？

筆者現在能想到的只是《權力的遊戲》（Game of Thrones）里一句經典的台詞：Winter is coming（凜冬將至）。

在上周日播出的最新一集結尾，Jon Snow要帶領一群武士去襲擊異鬼時，這群武士之間都各自懷有深仇大恨，相互之間差點廝殺起來，Jon Snow只用了一句話就說服了大家：We all breathe（我們都呼吸）。他的意思是：我們是人，它們是鬼，我們必須也只能一起戰鬥。

同理，對於從棺材裡爬出來的三K黨、新納粹和白人至上主義者，我們沒有左右之分，我們必須也只能並肩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