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生城裡長的人喜歡把鄉下的生活浪漫化。小蓋兒和我都有這個病。一到假期就往鄉下跑，租了農房，吃農家飯。憧憬着等到自己老了，能有一天解甲歸田。不對，應該是解甲赴田，本來就不是農民，怎麼也不能算是歸。

去年小蓋兒過生日，我給他買了一本書。書的名字叫That They May Face the Rising Sun，作者是John McGahern講的是城裡人的田園生活。John McGahern寫這本書是已經是愛爾蘭有名的作家。他真是很能寫，雞毛蒜皮的事情到了他的筆下都能充滿幽默和浪漫。竟然把個書蟲小蓋兒看得神魂顛倒。既然是我給的生日禮物，我就要接受可能發生的後果：小蓋兒也開始認真盤算去當農民的可能性。在鄉間農場，買上一幢房子，地里種上各種果蔬。英國土壤肥沃，天氣潮濕，不用澆水，莊稼就能蹭蹭地長。院子裡再放幾隻羊。英國的羊都老實，放到地里自己就會吃草長肉，也不用花很多時間去照看。我們饞了吃羊肉，冷了穿羊毛大衣。小蓋兒喜歡吃雞肉，那就再養上幾隻雞，雞肉雞蛋隨便吃，屋裡髒了還可以用雞毛撣子掃。生活大致自給自足。如果不能斷了城裡人的俗緣，就安一個寬帶網，點擊就能曉天下事，也不算與世隔絕。偶爾進趟城，就能用鄉下人特有的冷靜和審慎，冷眼看待城裡人只善物喜、唯獨己悲；無暇長思、只求逝歡的忙碌命。平日裡不上班，主要的時間就是坐在園子裡看書、聽音樂。善哉，田園生活。

我聽了他的描述，覺得確實有吸引力，可是就有一個問題：我們到哪兒去弄手紙啊，總不能也自己生產吧？小蓋兒翻了一下眼皮，說：“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看來，手紙還是要去買。所以我們光自給自足還不行，必需要有所節餘，用多生產出來的東西去跟別人交換。比如說，你的雞毛撣子就不要換得太勤了，省下的雞毛就可以去換手紙。”這下子可就複雜了，我們光當農民還不行，還要自己做生意，去趕集。小蓋兒說，如果我們光拿點兒雞毛去賣，肯定還是不夠，不如把菜也做好出售。這就更複雜了：不光要當農民、賣雞毛；還要當廚師，做好了菜還要瓶裝罐裝的往市場上去推銷。我說，如果要幹這麼多活兒，你可能就沒有什麼時間看書、聽音樂了。小蓋兒想想也是，還是先把這個想法放一放再說吧。

無獨有偶。

我們的一個朋友不久前剛剛生了孩子，我們去她家裡看望。閒談中發現她們兩口子也曾經作了同樣的夢，而且比我們還立竿見影。他們都是搞電腦的，曾經想着把網絡拉到農場上，白天在家裡就能工作，孩子可以放到外面滿地跑，不用再擔心後院不夠大。寫程序寫得累了，出門振臂一呼，兒子領着牛羊齊齊整整地來家門口報到，今晚吃哪個任我挑。這樣的生活，比在城裡上班看老闆的臉色有意思多了。有了這個想法，兩個人真地去了郊外找房子。確實發現了一塊不錯的地皮，好大的一片地，價格還不及倫敦的一個小單元房。只可惜那地面上沒有正式的房屋，只有一座活動房。不過房子不應該是大問題，買了地就可以自己蓋。要過田園生活的人本來就有自己蓋房子、裝修房子的思想準備。但是地產商說要跟向政府聯繫建房事宜。鄉政府回話說，因為這片地是在綠帶上，不會發給新的建房許可。但是總住活動房總不是個事，萬一哪天刮個旋風什麼的，全家都來個上天入地，可就麻煩了。別說，這倒不是不着邊際的想法，英國八十年代就真的來過這麼一次，成片的房倒屋塌，連倫敦股市都給折騰得雞飛狗跳。人們到現在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想到這些，他們也就決定先不買這片地了。

不買這塊可以買別的，可以蓋房子的。不過還是女人心細，決定奔赴下一片地之前，先體驗一下自己憧憬的生活。她在網上報名參加了去農場義務勞動。農場主包吃包住，參加活動的人白天勞動，晚上（如果不陰天的話）可以在月光下、篝火旁讀詩，好不愜意。我們的朋友到哪裡一看，前來參加活動的文人騷客不少。農場主本人也是一個作家，力圖要把這個活動搞得有點文化色彩。但是，畢竟大家來的目的是要當農民，所以白天八個小時要干滿。莊稼地里幹完了，還要打掃雞舍。我的朋友說，從打開雞舍門的那一霎，我就決定這不是我要的生活了。這只能算是一個有趣的經歷，天天幹這樣的活兒我還是受不了。

不過，農場的生活也不一定就要自己干。像她去的這個農場的農場主，顯然就是一個套牢的文人，但是他畢竟找到了解套的辦法：讓城裡人來給他干農活。他則可以好好休息，白天作詩，晚上還能有聽眾。不過這樣的機會畢竟有限，現在才開始恐怕已經晚了八村。這種生意還是先下手為強，英國人口本來就不多，不可能一年騰出來幾百萬的城裡人來鄉下打工。到時鄉下鬧個什麼“城工荒”，農場主不得不開着卡車到城裡搶工人，對於經濟的穩定和社會的和諧必然會造成很大的威脅。

朋友看我們沒完地打聽，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是講一個英國的電視節目主持人，也是當膩了城裡人，一邊在鄉下自給自足，一邊把自己的生活做成節目。現在這個節目已經吸引了成千上萬的觀眾。節目主持人又上電視又出書，不久就鳥槍換炮，從小農場轉向經營農莊了。

這樣的節目能有那麼多的觀眾，看來和我們一樣做農民夢的人大有人在。既然多數人開始都沒有想到農民上廁所也要用手紙，到了關鍵時刻作罷的肯定不少。到時候他們也會像我們和我們的朋友一樣，一家人擠在城裡家中的沙發上，打開電視，讓當農民的夢天天做，月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