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的青春(62):查干薩日
賀長文
蒙古族牧民也過春節,他們叫白節或白月,蒙古語稱查干薩日。頭兩次過春節,一次在趕羊走場的路上,一次在走場的冬營盤獨自與馬群相伴。在公社居住時也趕上過兩次春節,這裡本來就人不多,過年放假時外來戶大都回老家去了,假期的大白天屋外幾乎看不到人。我不屬於公社的人,沒人給我放假,可春節期間無人辦事,實際上我也就休假了。每年這時小江布拉的冬營盤就在公社北面不遠的地方。1971年春節,小江布拉趕着牛群到南部公社走場,他愛人道日瑪傳過話來讓我去她家過年,開始我沒答應。雖然第一年住在她家放羊,由於相互間不了解,常吃不飽,我曾經對接我羊群的袁大偉說過她為富不仁。這次她再三傳話來邀我去她家過春節,我勉強同意了。
放假前我買了點心,打了一行軍壺白酒去她家。她家裡還是只有道日瑪母女倆。令我感動和吃驚的是,道日瑪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大米和洋白菜,當天晚上專門為我悶了米飯,炒了洋白菜。牧民們一般不習慣吃大米飯,大米飯對我這個南方孩子卻如獲至寶,真是久違了。洋白菜在大冬天的草原也是極其稀罕的,羊油、羊肉、洋白菜混雜在一起,天冷菜一盛出來羊油很快就凝固了。她做菜的手藝真不高,洋白菜炒的難說好吃。儘管如此,我依然能強烈地感到這位蒙古額吉對我的關愛。
這是我在草原的第三個春節了。第一個春節我在走場途中每天急於趕羊早就忘了節日。道日瑪沒有忘,但三塊石頭架起鍋,缺少足夠的干牛糞,喝的茶水都燒不開,怎麼談得上過節?第二個春節,我獨自在額爾敦高畢公社放馬,阿拉布英去旗里購物未歸,燒火的牛糞也不夠用,半生的麵條就送走了年。我對牧民的習俗了解不多,不知道蒙古人怎樣過春節。這次好了,我和公社的幹部們一樣有了假期,可以好好放鬆休息幾天。其實平日裡因為無事可做也可稱作休息,但心裡從不敢懈怠。
接下來的日子,在道日瑪家每天都有酒擺放在我眼前,我再三說不喝,她就是擺放着。她倒不強迫我喝,她自己也不喝,她家的小姑娘更是不喝。沒有人來時我隨意,可來人時我就不得不陪着喝。過春節時牧民也講究串門。春節這天牧民一般都穿戴一新,甚至馬與駱駝也要裝扮一下,比如把馬鬃剪得整整齊齊,額頭上面那一縷鬃毛再系根彩色布條等。能脫身的牧民習慣聚在一起集體串浩特,無法出門的老人和家庭主婦則留在家裡待客。文化大革命已經進行了四五年,春節的一些習俗在慢慢恢復。來了人自然要與我一起喝幾盅,來人不斷,我的酒便不斷。小江不拉的浩特正好在四個生產隊的交界處,雖然距離公社很近,但距離我們大隊部很遠,離我們隊的其他浩特也比較遠,所以春節期間我們生產隊的社員來訪的人並不多,多的倒是一隊、四隊和三隊的牧民。其他生產隊的老鄉我不認識,他們來了邀我一起喝酒,盛情難卻我不好推辭就喝吧。這一喝就是一個春節假期。我頭一次這么喝酒,連續幾天頭暈暈乎乎、身體輕飄飄的。下酒菜就是炸的面果子、炒米、糖塊和比磚頭還硬的月餅。白天喝多了酒,便吃不下糧食。我沒嘔吐,但像是在做夢,總是似醒非醒的。在蒙古包里坐一天喝一天,說不上幾句話,醉酒後飄飄欲仙,頭疼得難受,感覺並不美好。儘管如此,那也是一次快樂的體驗,享受到的不僅有醉酒,還有久違的親情,那是道日瑪精心為我營造的“春節”,獨自享受的春節。
講到吃,還有另一層體會。以前住在道日瑪家放羊趕上走場條件差,幾乎天天吃麵條,蒸面卷都極少見到。這次在道日瑪家過春節,除了吃到白米飯還吃到了包子。道日瑪做的包子讓我感受到了蒙古族婦女的細膩與精湛廚藝。沒放什麼調味品的肉餡味道一般,但包子卻捏得小巧,包子上的褶兒均勻且個數幾乎相同,宛若機器生產的,令我吃驚。蒙族男人巧手做出的鞍具常見,蒙族婦女包的小包子我頭一次見,吃驚也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