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有據有切身感受的好文。

為什麼那麼多白人參加明尼阿波利斯黑人示威

Original 我才是穩定的天才 穩定天才聊英語 

Image credit: wthr.com

現在明尼阿波利斯黑人被警察虐待致死而引發的示威遊行和騷亂正在逐步發酵擴大，成為席捲全美的重大事件。

事件的起因是這樣的：25號周一，明尼蘇達州的GeorgeFloyd被警察戴上手銬，按倒在地，用膝蓋死死壓住他脖頸長達數分鐘。他不斷喊自己無法呼吸的情況下，警察沒有絲毫鬆動，路人(bystander)質疑為之求救也沒有換來警察的動搖，最後眼睜睜看着Floyd活活被壓死。而這一切的起因僅僅是因為警察接到警報懷疑他用了假鈔在超市購物，（注意alleged forgery in progress是非暴力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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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N)On Monday evening, police in Minneapolis were called about someone trying to pass a counterfeit bill at Cup Foods, a neighborhood grocery store. Two officers responded to the alleged forgery in progress, saw a man matching the suspect's description and ordered him out of his car. He complied but then, according to police, "physically resisted."

事件發生後警察局起初是發了一個輕描淡寫的出警報告，號稱Floyd“看上去好像磕了藥”(“appeared to be under the influence.”)，並且反抗逮捕，而且號稱警察銬了他才發現他本身有健康問題(“noted he appeared to be suffering medical distress.”)。

(NYT)The original police report said Mr. Floyd had resisted arrest.

The arrest of Mr. Floyd took place on Monday evening. The Minneapolis Police Department said in a statement that officers had responded to a call about a man suspected of forgery. The police said the man was found sitting on top of a blue car and “appeared to be under the influence.”

“He was ordered to step from his car,” the department’s statement said. “After he got out, he physically resisted officers. Officers were able to get the suspect into handcuffs and noted he appeared to be suffering medical distress.”

要不是路人當時也拍攝了視頻並且後來上傳到社交媒體，單獨看這個警察報告的話一般印象就是個涉嫌欺詐的癮君子不湊巧被逮捕的時候犯了病，倒霉而已。然而幸好現在大家都有手機可以記錄，也有互聯網可以傳閱。路人拍的視頻實在是太悽慘太惡劣了，很多媒體都用了”disturbing”的字眼來警告觀眾打開時要做好心理準備。路邊餐館老闆也提供了視頻，加上還有更多視角的視頻出現，多方證實警察濫用暴力，（曾經有三個警察都跪在Floyd身上死死壓住他）。而警察號稱的受害人反抗逮捕則迄今為止一直沒有視頻證實。（在美國某些城市要求警察出警必須佩戴隨身攝像機bodycam，就是為了防止各執一詞說不清的情況。但是在這個視頻裡面似乎看不出來警察佩戴有攝像頭）。

視頻一出來，人神共憤，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雖然很快開出來涉事四名警察，但是並沒有逮捕他們。這一下子更加激怒了民眾。很多人都喊：明明是謀殺，竟然沒有人受到指控！然後從周二開始，明尼阿波利斯就開始了大規模的示威遊行，抗議警察的種族歧視，後來愈演愈烈，演化至縱火、襲擊警車、打砸搶商店的大規模騷亂。

（每次一騷亂，似乎一定有Autozone、Target被砸被搶，很受歡迎，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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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情況更新：

1.昨天晚上（美國當地時間）現場直播顯示，示威者甚至已經攻占燒毀了一個警察局的樓（policedepartment’s 3rd Precinct building），圖片上看是直接一把火夷為平地了。迄今大約170多個樓被打砸搶燒。今天繼續燒。

2.其實明尼阿波利斯的市長是堅決支持還受害者一個公道的，他很快就要求檢察官對涉事警察進行指控，但是檢察官並沒有。。。周四早上，市長帶着市政府官員、警察局長出來開新聞發布會。市長的講話和事件以來的各種表態其實很值得稱道，他不僅表達了對受害者家庭承受不幸的關切和悲哀，對不公的憤怒，有同情心，同理心，（能看出來的確是情真意切），也解釋了他對最初的警察報告並不知情，並承諾了盡最大可能透明化解決問題，呼籲大家冷靜，有耐心。市議會的一位官員上台先唱了一段AmazingGrace，既表達了對示威人群憤怒的充分理解，也表達了希望不要訴諸於暴力讓事態惡化的期望。以下是市長的一些廣為流傳的金句，還是很有力量的：

Minneapolis mayor Jacob Frey on Monday said what should beself-evident to all: "Being black in America should not be a death sentence."

Then he continued: "When you hear someone calling for help, you're supposed to help. This officer failed in the most basic, human sense."

“It’s the kind of thing where you don’t hide from the truth, you lean into it, because our city is going to be better off for it, no matter how ugly, awful it is,” he said. “If it points out the institutional racism that we are still working through right now,well, good — it means that we’ve got a lot of work to go.”

3.有兩項調查將會進行：由州政府對Floyd之死進行的謀殺調查，以及，聯邦政府將會進行針對仇恨犯罪（種族歧視）的調查。

There will be two investigations. At the state level, Hennepin County Mike Freeman will explore murder charges for the death of Floyd. At the federal level, U.S. Attorney Erica MacDonald will explore if anyhate crimes occurred.

4.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川普竟然發推火上澆油：管示威民眾叫thugs（這個詞是個racismdog whistle，歷史上就是白人蔑稱黑人的），要給明州派軍隊，”when the looting starts, the shooting starts”。昨天晚上的確是有開槍了，據說有人頭部中橡皮彈要去醫院進行手術，也有消息說有店鋪老闆守衛財產開槍。現在群情激憤的示威民眾在首都把白宮給圍了。

5.新消息說跪在受害人身上使他致命的警察有可能認識受害人。兩人曾經同時在一家俱樂部任保安？！

6.騷亂暴動的人被問到為什麼不能和平示威的時候，有人說：我們也試過，Philando Castile的case了解一下？（2016年Philando Castile開車被警察攔下，他就因為如實報告警察他持有firearm就被近距離槍擊七次致死，死亡事件被同車女友臉書上直播，警察後被宣判無罪）。類似的案件太多了，最近就已經發生了好幾起。。。

7.現場直播看上去貌似很大部分示威人群是白人

8. 殺人警察終於被指控謀殺了

現在說一下可能大部分中國人完全不能理解的，為什麼很多白人也去為了黑人示威的事情。

先說說為什麼中國人不能理解吧。

在美國的大部分華人不太了解、不太關心黑人民權運動，也基本不太可能去參加支持黑人的示威遊行。由於國內的社會歷史原因，華人本來就以不熱衷於政治、沉默的良民而著稱，基本上近來只有當華人切身利益受到嚴重損害的時候才喚起過短暫的政治參與熱情。華人比較普遍的觀念是：各個族裔為了各個族裔的利益而戰。黑人的事和我沒關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所以多半會難以理解：為什麼那麼多白人竟然去參加黑人的示威遊行支持黑人？！甚至很多人會蔑稱“白左”、“聖母”。

第二，華人普遍對黑人的印象並不好。美國城市犯罪率基本上和黑人人口比例成正比，黑人區基本上都是窮人區，治安很差，犯罪率高。（基本上每個城市都有一條叫馬丁路德金的馬路，然而可惜的是，馬丁路德金街基本上都是所在城市的壞區。。。）。很多人覺得黑人多是罪犯，看見黑人就繞道走。華人社交媒體裡各種黑人欺負、打劫華人的報道，更加加深了這些印象。國內以功利性教育為主，尤其是理工科學生，除非個人興趣，人文社科修養普遍比較薄弱，政治上偏幼稚。華人天性和社會人生經驗都教會自己要明哲保身，所以對於美國民權運動(Civil rights movement)的歷史不了解，不關心。功利思維又使得他們看不到或者選擇性忽視美國現在社會的系統性種族歧視問題(Institutional discrimination)，把黑人的各種問題統統歸因於黑人群體自身。（在對美國深層次的社會結構問題缺乏了解之前，很多人都很容易犯這樣的錯誤。）政治上幼稚短視，經濟上自私自利，所以16年會出現了類似Chinese For Trump這樣的令人費解的恥辱現象。華人川粉至今仍是類似邪教的一大奇葩，當然，這種邪教現在也不僅限於華人川粉。

第三，華人雖然和黑人同屬少數族裔，在涉及到警察的人生經歷方面其實大不相同。有可能部分原因是作為模範少數族裔，華人很少惹是生非，基本上都老老實實工作養家，所以很少像黑人那樣遭到警察的各種超常規盤查和嚴厲對待，甚至是暴力虐殺。我最初到美國，遇到的警察都是客客氣氣，車門打不開了找警察幫忙，迷路了找警察帶我回家，即使有超速違規被攔下來，只要警察一看是華人，還是學生，基本上都立刻放鬆警惕，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對警察的印象就是他們是為民眾服務的，客氣有禮貌，從來沒有想過在另一個人群里，對警察的印象竟然會有天壤之別。

警察這邊，由於職業的關係、社會歷史原因，對於黑人整個族裔有負面看法和警惕心理，加上不可否認部分人有種族歧視，所以導致即使是完全遵紀守法的黑人，一生中也必定會純粹因為膚色，遭受過來自社會，特別是警察的不公正待遇。這種待遇，肯定隨着黑人所屬的社會經濟地位不同、居住區域而有所差異，但是即使是中上產階級的黑人，多多少少也會有其它階層的同種族朋友，耳聞目睹肯定也會有一定的人生體驗。而華人和白人呢？大多數新移民華人很少交黑人朋友，應該說有深交的跨種族的朋友都很少。很多人一輩子混跡華人圈子，接受中文信息來源，彼此相似的經歷和感受更加有回聲效應，進一步深化了原先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白人很多人也是，從小交白人朋友，長大了也是在相近的社會階層圈子裡，你很難指望一個一輩子遇到客客氣氣的警察的優越中產白人少年體會和理解底層黑人同齡人所經歷的屈辱和憤怒。

這一點人生經歷的不一致，使得白人、華人對與警察的態度看法與黑人完全不一樣。

作為一個親身經歷了2014年在密蘇里州聖路易斯的Ferguson暴亂事件的人，我記得事件發生那晚，正好在朋友家聚會，大家（大部分是白人）討論起這件事，都說，雖然Michael Brown 也不見得是什麼聖人，但事件本身還是太殘暴了啊。後來陸陸續續出來更多信息，會更讓人覺得情況複雜。我本身也有警察朋友，也完全理解作為在一個人人可能掏把槍出來和你對着幹，路上攔個車開個罰單都可能喪命的國度當警察的巨大心理壓力。美國的槍支泛濫，的確是與警察容易失控、往往發生不必要的暴力升級有很大關係。雖然這個事件讓人嘆息，但是當後來天天看見打砸搶燒的新聞畫面，看見那麼多人憤怒地舉着”fuck the police”，打警察，砸警車，搶商店，還是對於那種黑人群體對於整個警察群體的憤怒、不信任的情緒感到難以理解。

大部分在美國工作的華人，可能都很難與職業場合的美國朋友深入探討種族問題。畢竟我們學英語的時候，老師都說過宗教種族私人問題都是禁地。如果你從來沒有交過一個讓你尊敬和欣賞的黑人朋友，你對黑人群體的印象可能永遠都停留在那些stereotype。直到某一天，你親身經歷的事情震撼了你，讓你從此認識到原來有那麼多事情自己並不了解，原來自己的想法那麼局限。

有一個殘疾朋友請了兩位黑人男護士輪流去護理他，結果連着兩天，兩位護士都在小區里被巡邏的警察無理由撲倒在地，銬上手銬，僅僅是因為作為黑人出現在了一個白人小區就被當成匪徒。若不是朋友左等右等不來去查看，還不知道會升級成什麼惡性事件。

還有一位黑人鄰居，精英金領，車子經常停在樓下路邊。有一次別人（白人）停車和他的車發生剮蹭，警察來後看了兩人一眼就直接轉向他詢問，以為是他惹的禍。他指着自己的豪車說：這才是我的車。然後警察的態度就立馬轉變了。

試問如果是換作我們從小到大，親身經歷或者親耳聽說各種不公正的待遇，因為膚色無數次被警察為難，我們對警察的印象還會一樣嗎？再加上美國無數次警察濫用暴力槍殺黑人或者虐待致死事件，幾乎沒有任何涉案警察得到公正處罰，合法的途徑無法追求社會公正，你所仰賴的司法部門不能給你正義反而助長歧視，和平的示威遊行無法得到重視和回應，怒火越積越高，無處宣泄，只有暴力才能換取注意力和輿論壓力，這樣的情形之下，他人又如何能坦然有底氣地要求對方“和平示威”？

第四，中國本身就是單一民族文化為主，漢人基本上沒有體會過作為少數民族的邊緣感受，對於移民國家這些種族問題很不敏感。很多人可能本身帶有很多種族歧視的觀念而不自知。（這種由於單一民族環境導致的不敏感和真正的種族歧視還是有差別的）。所以有些人來了美國不理解種族問題和政治正確這些美國主流價值觀的敏感性，嚴重性，加上語言障礙，常常犯一些錯誤，給人以超級insensitive的惡劣印象。（比如說，在美國對於有色人種的稱呼是很嚴肅的事情，正確的稱呼應為“African American”，“Black people”在很多場合下是不合適的。本文在中文語境下就偷懶了）。

第五，華人來美國後雖然也算少數民族，老華人移民可能還受過苦，但是其實大陸新移民基本都是從留學、工作一路走下來的，接觸的基本上都是大學、大公司、大城市這些比較文明、比較國際化的圈子，（美國人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至少表面上的政治正確還是很講究的，至少川普上台前是這樣），很少有受種族歧視的深刻個人經歷，基本上算是坐享美國黑人用血肉奮鬥幾十年的民權運動的果實卻毫無概念，（是的，我們能來美國上學，工作，和白人共享一個餐館和公交車，在白人社區買房，成為公民，投票，都是黑人替我們爭取來的），這樣就難以對黑人的憤怒感同身受，也難以理解為什麼少數族裔的平權運動如此重要（很多人還把“Black Lives Matter”蔑稱為“黑命貴”，其實正確的翻譯是“黑人的命也是命”。黑人的民權運動就和經常被誤解的女權運動一樣，其實是要求平權，而不是特權。）

以上種種原因，使得華人不僅自身不願意參與和支持黑人平權運動，也對竟然很多白人都參與感到無比震驚不理解。

我記得當初搬到西雅圖，看見白人好社區竟然家家戶戶插着”Black Lives Matter“的牌子（這個牌子往往也有很多別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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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人人口比重很大的聖路易斯都很少看到。事實上，很多更加well off的白人可能對於追求social justice比某些黑人更在意，就像大家半調侃半嚴肅說的，Taylor Swift 比Kanye West 更加致力於黑人平權運動。在這裡推薦一部關於馬丁路德金的電影”Selma”，如果看過電影的，應該記得有一幕，那麼多白人自告奮勇和黑人一起肩並肩，手拉手，勇敢地迎着子彈遊行示威，甚至付出生命。（白人警察對於鎮壓支持黑人的白人絲毫不手軟）。這樣的事情在華人看來似乎不可想象。為了別的族裔犧牲生命，甚至是為了一個危害自己族裔特權的目標？

這是為什麼呢？

會不會是因為這些支持黑人平權運動的白人，真心相信social justice的value，相信It’s the right thing to do，相信馬丁路德金所追求的明天將會是一個對所有人都更加美好的未來呢？

華盛頓州的華人去年驚人地團結一致，出錢出力，在反對I-1000的問題上取得了重大勝利。這是因為它動了華人最重視的一塊蛋糕：教育。在反I-1000勝利之後，我常常在想，華人有沒有能力進一步提高政治參與度，在美國社會取得更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呢？如果我們只是在涉及自身利益而不是因為相信社會公平才奮力抗爭的話，比如說某法案對華人有利而損害社會公平，其他族裔的權益受損的時候，華人會和他們站在一起，以犧牲自己利益的代價維護社會公平嗎？如果不會，那麼，下一次華人的利益受到損害的時候，會有其它族裔和我們站到一起，共同奮鬥嗎？

為什麼馬丁路德金能號召那麼多白人為了黑人的平權而拋頭顱灑熱血？因為他所追求的不僅僅是捍衛黑人的利益，他不是要給黑人特權，他是要捍衛所有人的權力，追求一個更加平等公正的社會。這樣的理念和目標，是一個比起捍衛族群利益來說更加高尚的cause，才更容易跨越族群獲得廣泛的支持和響應。華人在美國沒有政治地位，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此！一個只為了私利而鬥爭的族裔，是不可能獲得廣泛充分的影響力的。

華人最不缺的就是精明的人，最缺的是傻子。充滿了聰明人的華人群體，真的可以提出超越族群利益具備廣泛號召力的goal，真正為之奮鬥嗎？

要建立這樣的信念，首先需要empathy，compassion，能夠理解和關心發生在別人身上的痛。先把貼標籤的壞習慣改了吧，哪個群體都有好人壞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自身不希望因為膚色被歧視，那麼就改掉歧視他人的習慣。判斷事情case by case，客觀理性避免偏見。拓展一下社交圈子，多和不同階層文化膚色的人們交流交流，用開放心態去認識自己不了解的世界。其次，讓我們拋開自私自利，拋開對道德、社會正義的一貫冷漠，睜開眼睛深層次認識這個社會的問題和因果關係，care about others。最後，我們需要具備作為社區一份子的責任感，願意為了自己真正關心的cause而行動、付出，而不是躲在後面做一個free rider。

就在寫這篇文章的同時，發生了一件很讓人動容的事情。明尼阿波利斯的一家印度餐館被憤怒的示威民眾燒毀了，當餐館主人（孟加拉族裔）從女兒那聽說這個消息時，說：“讓它燒吧，人們需要尋求正義。餐館燒了可以重新蓋，但是我們再也無法把那個受害者還給他的家人了！”

“Let the building burn. Justice needs to be served. Putthose officers in jail.”

“We can rebuild a building. But we cannot give this man backto his family.”

什麼時候華人團體有這樣的智慧和胸懷，應該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