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痴心漢偏遇風塵女 香港仔初識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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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節書說到，汪以端看到老九戴一塊“江詩丹頓”，似乎很開心。其實呢，他這不過是一種試探，一種商業談判的手腕。

汪以端從小生在上海，9歲才隨父母到香港，18歲被父母送到英國劍橋大學留學，25歲返回香港繼承父業，做建築材料、家私和辦公用品等方面的進出口貿易。他的身上，混合摻乎着上海人的精明、香港人的務實和西方社會的虛頭八腦。他說得一口帶上海腔的標準國語，帶廣東腔的英文和帶英國腔的廣東話。

他把江帆和老九的名片擺在桌上，先看看車九軌，又看看江帆，心說：我這幾年沒少接觸大陸“阿燦”，這幫“表叔”，特別是北京“表大爺”，人窮氣不短，根本就是“大話王”。49年以後大陸政治運動不斷，每代人的大腦都至少被洗了好幾過，已經養成了言不由衷、自欺欺人、還好為人師的處世哲學，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正是毛說的“辯證法”：互相提防吧還互相利用、互相欺騙吧還互不信任，你要是大腦不跟着擰勁，你就永遠也弄不明白。而且特別是北京大爺得天子之蔭最盛，牛掰，“說話基本靠喊”，連蹬三輪的都能攀上一門副部往上的近親，兜里掏不出5塊以上的整錢也敢把前門樓子賣給你；越理直氣壯的時候你就越要小心提防，你要不信呢他就跟你急，你要信呢他卻在心裡罵你傻毖。雖說鄧小平搞改革開放學西方已經有7、8年了，但是幾代人養成的毛病豈是幾年就能改過來的？最後他們倒是樂得賠本兒賺吆喝，轉身拿着八字沒一撇的故事又去接着蒙別人，你卻跟傻瓜蛋似的賠錢賠人情賠時間外帶丟人現眼，千里迢迢跑這兒開國際玩笑來了。當然啦，我們這些做大事的人看到的都是緊要的大處，就像圍棋高手看到的都是“急所”，只有最底層的港台和老外才只盯着那些隨處可見的陋習、老土、不衛生、沒教養、沒文化，那些都是皮毛，好改，可是人的心要是被洗了，唉，50年也變不回來。。。

。。。汪以端繼續翻騰着香港人的矛盾心理：不過，今天這一對帥哥靚女看起來似乎與眾不同嘛，特別是這位女士，沉穩大氣，像是滿有料的，我應該試探一下他們的底細先。

“呵呵，”他繼續擺弄着兩個人的名片，用那雙跑慣碼頭的眼盯着他們說：“車先生，我比較欣賞有品位的男人。您今天要是戴一塊勞力士或者歐米伽，我會看低你好幾眼。呵呵，您的這身皮爾-卡丹呢，正好配您的江詩丹頓，在大陸可以說是鳳毛麟角，堪稱一表人才啊！”老九被他忽悠的有點暈，只是嘿嘿傻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汪以端話鋒一轉：“可是對不起，江小姐，恕我眼拙。咋一看，你這麼年輕漂亮，我還以為你是車先生的秘書呢，萬沒有想到您竟然是董事長！不簡單啊，是車先生的‘領導’嘛，哈哈！閒話說了不少了，那麼，可不可以請江小姐給我們大概介紹一下，貴公司的具體情況，背景啊，歷史啊，做哪些生意啊？呵呵。”

江帆端起茶杯泯了一口茶。在汪以端說話的時候她也在打量着他。她想，臨來前阿健說的沒錯，昨晚上林四黑和柳碧兒也說了，香港人有一毛病，特愛注意別人穿什麼衣服用什麼東西，從中窺探對方是否有錢有背景，林四黑說，“在香港人眼裡只有兩種人：有錢人和羨慕有錢人的窮鬼”。所以一上來汪以端就盯着老九的手錶又看又品。他們為什麼會注意這些個身外之物呢？也許它真能夠傳遞某種信息？於是，她也開始踅摸眼前的這個香港仔。只見他穿着近乎發白的亞麻色西服夏裝，衣料極薄，肩頭和袖口卻都剪裁合身，像他這種中年微微發福的體形，是買不到合適的成衣的，肩合適了袖子就不合適，因此他的西服看上去是在很講究的裁縫店定做的。淺藍色的高織細紗純棉襯衣，襯衣袖口兩顆鉑金鑲鑽的袖扣偶爾一閃一閃的，給淡藍色的調子鑲嵌上一絲神秘感。----（她發現，很多有身份或較講究的西方人士都喜歡穿藍色襯衣，這可能是因為在西方藍色是貴族色的原因。）----系一條深藍色地+紅色小碎花的真絲領帶，小碎花紅得跳躍、耀眼，鉑金鑲鑽的領帶夾和袖扣遙相呼應，貴氣和沉穩中帶出一點活躍和動感，引人遐想。她想人到中年，喜歡跳一點的圖案和顏色，是為顯得年輕吧。老九在國內做服裝生意多年，自認為穿衣戴帽高人一籌，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對比一下老九的商店買的而不是名店定做的棕色隱條厚料西裝，白色滌棉襯衣，湖藍色地、暗紅色細斜條紋領帶，18K鍍金袖扣和領帶夾，確實顯得汪以端的行頭品位更高。“人生處處皆學問，得慢慢學啊。”。。。

她邊想着，邊微笑一下說：

“承蒙汪先生的誇獎，謝謝。和汪先生相比，我們九帆公司可以說是一個小公司，成立也沒多久，但是，我們的起點較高。剛才車先生說的三年前的故事那是他自己的私人企業，現在已經和九帆合併了。從表面上看，我們公司是股份有限公司，一共有四個股東，車先生和我，還有阿健和另一位朋友鄒先生。但實際上，我們是一家掛靠在國家科委和中國科協下面的有官方背景和國營色彩的公司，這也算是一種中國特色吧。因為我本人是學電腦專業的，又在北京另一家大型的純國有的計算機公司工作，所以就讓我做了這個主營科技業務的九帆公司董事長。其實我們公司和真正的國營公司比也是很小的，但是在經營的主動性和靈活性上國營公司就沒辦法和我們比了。正因為我們公司的這種特殊背景和特殊性質，所以我們才能夠接到很多國營單位的生意和訂單。而且，汪先生肯定知道，大陸國有企事業單位和政府部門正在加快實現辦公和管理自動化，這也是我們公司可能會大發展的好機會。最近，我們公司開始接到了大客戶的訂單，本來車先生在廣州他的商界朋友圈子裡找的話，也可以找到供貨商；但是阿健說您是他的堂兄，關係可靠，又在香港做過多年有關的大生意；而廣州的貨雖能省去不少進口手續和海關的麻煩，但價格上就沒辦法和香港競爭了。您也看到我們的營業執照了，按照我們的註冊資金，目前我們拿出幾百萬的流動資金沒有問題，銀行也是根據這一點和我們與最終用戶的有效合同，來給我們貸款或開信用證的。如果我們和汪先生談妥了，就將按照我們合同上的約定向香港方面開出信用證，我們將完全按照國際貿易法來運作這單生意。所以，如果汪先生認為這單生意可行，我們就來談具體的條件。”

江帆的這番話並沒有事先考慮。她有兩個極好的特質，一，在正式場合，不須事先打腹稿就能夠條理清晰地表達觀點。她曾形容，她想問題，習慣當着聽講者一邊講話一邊想，講到哪想到哪，口到心到，不打磕巴兒。這一點和面哥鄒一眠正好相反，那傢伙是心比山重，稍微複雜點的問題，不想好幾個個就根本不說，說也說不清楚。第二個特質更可貴，那就是誠實，而且說話直來直去，不喜歡拐彎抹角裝大尾巴狼。說來有人可能不信，她自打小學二三年級開始懂事起，基本上（也不敢說完全）沒有說過謊。這一點理論上說是大優點，幾乎能決定一個人的人品，但在中國，從小到大這優點卻讓她得罪了不少人，吃了很多虧和苦頭。長大後她知道在一個不正常的社會裡人們不喜歡或不敢聽真話。唉，天可憐見她是怎麼長大的？這也不是她疾惡如仇、反潮流什麼的特意而為之，實屬天性使然。從根兒上說，她天生就是一個特別自信的人，一個真正自信的人就不需要說謊，因為說謊和自信是不兼容的。所以面對汪以端的詢問，她從容不迫有一說一。

汪以端是老江湖了，從他開始拿老九的腕錶說事，他就在不停地下套兒以動制動對他們察言觀色。誇了幾句老九的腕錶，就看出他那洋洋得意的表情有點小家子氣，那神態好像沒見過好東西。他還看出來車九軌說話時而目光閃爍，偶爾還會不自信地瞟一眼江帆，他心說，“這傢伙別看戴塊好表，現在還在談着大生意，卻像是小生意場滾過來的，總有那麼點不太可靠的感覺。當然，比起見過的其他大陸商人，他的感覺要好得多了，畢竟是阿健的合伙人嘛。但是，這個叫江帆的小女子卻不可小覷。年紀輕輕的說話有條有理，有章有法，沉穩自信，非常大氣；而且句句都在點子上，沒什麼廢話、空話。和她做生意，不光可以放心，還會有一種爽的感覺在裡頭。這就是做生意的上上境界了。嘿嘿。”他想起了老父親曾經跟他說過的話：生意場、政治場是男人的地盤，但是僅僅是男人在裡邊過招、攪合，那會是世界上最沉悶無聊的事情。而一旦有女人、特別是漂亮女人介入，局面就完全改觀啦。老父親說，做生意、做事情講究三件事：天時、地利、人和，這人和里包括男人和女人之和，男人做生意如果遇到女人，特別是漂亮、聰明還有氣質的女人，即便賺不到錢都是賺。

汪以端是個聰明絕頂但卻剛愎自用的人。他雖然生意場中打滾20年，攤子鋪得很大，但是以香港的生存競爭環境之殘酷，他的路已經越走越窄，處處捉襟見肘。所以這一兩年他開始把目光轉向大陸尋找機會。以他這種內心深處極端自負、根本看不起大陸人的香港仔，能有這種轉變，是在跌了幾個大跟頭之後，聽了老父親的一席話才想明白了。他父親對他說：“香港彈丸小地，為什麼會出李嘉誠呢？為什麼有人富可敵國，做的比國營巨無霸企業還大，有的人卻拼命去搏也難出頭呢？這不是命，這是眼光。在香港，想做大生意，必須得關心政治。香港的政治是什麼？就是大陸。李嘉誠他們是上一波機會，下一波機會在哪？就在79年後的中國。。。”

所以，他才會在一年前顛顛兒地跑到北京去拜訪幾十年沒見了的伯父。但是伯父書呆子一個，幫不上什麼具體的忙，只是給他介紹了一個過去的學生，現任廣州市副市長。他就順理成章地成立了廣州辦事處，聘請張副市長的千金張杏芬小姐做首代。張副市長和汪以端都喜歡圍棋，所以他和老父親形容，既然要下大陸這盤棋，他就掛個角了先啦。但老父親卻說，阿端啊，想贏這盤棋，你眼睛裡必須得盯住北京，北京，那才是“天元”哪!

汪以端算過賬，這筆生意如果做成了，他頂多也就賺個20-30萬港幣，他也知道九帆賺的比他多得多，香港是薄利，大陸是暴利嘛。這點錢和他公司鼎盛時期比，幾乎不值一提，但是，這是從北京來的生意，而且還是從江帆這麼個美妙得儘是懸念的女孩處來，想到此，他不由又想起了他那喜歡馬派京劇的老父親常常唱的一句馬常禮：“這~個~女人哪~~不尋~~常！”，嘿嘿，不由會心地笑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