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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一個人
送交者: 隨便想想 2006年04月08日10:12:1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寫這篇小文以紀念我認識的一個人,他一直單身,沒有家庭,沒有孩子,所以我就想寫點什麼,留點有關他的東西,即便只是一點文字。

畢業後折騰來折騰去終於在一個地方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也想和過去的朋友老師們聯繫聯繫,卻不知為何總是一拖再拖,終于于今天和過去的朋友曾經的同學聯繫上了,話沒說兩句,就讓我心裡五味俱全了。一個是新的生命誕生了,一個卻是舊的生命消亡了,就在一兩個星期以前。

他是我的小老闆, 我私下總是這樣稱呼他,因為我的大老闆可能是身居高位盛名在身,絕對是沒時間打理我們的,於是實驗室里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他的身上,故被我稱為小老闆。他是一個老美,年過60了仍孤身一人,卻顯得只有四五十歲的樣子,整天氣色很好的樣子。他曾是老兵,去過日本韓國和香港,所以對亞洲比較有了解,曾和我說,60年代他在香港的時候花了三百美元買了一串玉項鍊送給他當時的老婆,可惜老婆根本不理解他的心,覺得一個大兵沒什麼發展前途就和他離了。於是他一直保留這串玉項鍊也再沒有結過婚。

我的實驗台和他的工作檯很近,經常不知怎麼就聊起來。我剛來美國的時候不敢開口說英語,尤其害怕接電話,鈴聲一響就仿佛看見了一定時炸彈。可由於他就坐在我後面,被逼說話的機會很多,我開始小心謹慎,後來和他熟了膽子就大了起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和他說英語很輕鬆,也不知為什麼。他也從不擺出老闆或長輩的架子。他偶爾會慢慢重複某一個單詞,讓我看清他的唇型,我便很滑稽地模仿他的樣子,他就笑,那種藏在鬍鬚後面的笑,特別好玩兒。

他喜歡搜集小飛機,據說家裡又上千架小飛機。因為這個他從不搬家,在同一個公寓住了二十年。他有時會穿一件掛滿各種紀念章的背心,我就過去問。他便很得意地和我說各個紀念章的來歷。還給看60年代他在香港拍的照片,一個很可愛的孩子。 他做事情特別細心,有時我粗心大意,他也會說一下。害得我私下裡和同學抱怨他管得太寬。他也有個女朋友,不過好像只又中午午餐時見面。

我們的話題海闊天空,大的包括國際形式,中美關係,小到婚姻家庭,甚至鬍子的各種名稱。當時我詫異死了,小小一鬍子,由於留的位置,量的多少和形狀的不同,竟然有如此眾多的名稱,我笑得不行。 現在想起來還是很開心。現在還記得他的個人名言,一句是中國這個國家別人是打不垮的,但每次都是自己把自己毀了。一句是中國總是從別的國家偷技術,比如說剛剛發射的神舟。一句是研究生院就是一所離婚院校,讀博士的人最後都得離婚。還有一句讓我大笑不已就是女的都博讀碩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傍個教授。說完看看我說,除了你,因為你在讀書以前就已經結婚了。 一副很嚴肅的樣子。我很懷疑他是不是受過什麼打擊才有如此偏激的看法。我自認為是很愛國的人,於是難免和他爭來爭去,因為雖然大多數時他比較客觀,可有時他對中國的看法比較偏頗。通常爭完了就完了,我從不往心裡去。因為在我心裡,他就是個老人,老人難免偏激,我打小就和我姥姥相處,我是很知道如何哄老人開心的,不過我不會讓他知道,因為他和大多數老美一樣,不管實際年齡多大,總是有顆18歲的心(他的原話)。我以為他也和我一樣無所謂,可有一次讓我認識到他不是。有一天我們倆又為中國爭論起來,他很激動,我就閉嘴不說話了,再一看表到點了該回家了,我便收拾下東西匆匆離開。第二天他找到我很真誠地向我道歉,說他不該激動什麼的。我已經不記得他說什麼了,可那真誠的樣子一直留在我心裡。從此我也不再為所欲為了,比較注意說話的分寸。我知道他雖然對中國有偏見,可對於我,他是很真誠對待的,很客觀的。我取得一點成績的時候,他很真誠地為我高興,鼓勵我你的英語已經不錯了,不要害怕什麼。我自知自己的英語沒有他說得那麼好,可聽他這樣鼓勵我也很高興。他最常說的就是,說錯了沒事,我還一句漢語都不會呢,你也不笑話我呀。有時我讓他幫我些推薦信,比如我想申請什麼獎學金什麼的,他總是認認真真地寫,卻從不給我看。事後我拿到獎學金的時候,才知道他給我寫了許多很好的評價,我一直好奇他都寫了什麼。因為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普通平凡的學生,絕對沒法和那些人際交往很好的美國學生們比的。我看來永遠無法知道那些推薦信的內容了。

我做的東西和他的非常接近,所以我就以他為師,經常問他各種有關的問題,他也很喜歡告訴我,有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味道,很希望我今後能以此為業深究下去,可是說實話這一行在我看來太冷屬夕陽專業,當然為了論文我是十分盡力,可讓我以此為生卻不是我的性格。他為此有些傷感和失落。我知道他很希望我能接過他手中的槍,並發揚光大,可當時我卻實話實說了,現在很後悔。

他是個老美,可說實話,我真沒覺得和他有太大的隔閡,只覺得他是和我一樣的人,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命運。他現在已走完了他的路,不知道他八九十歲的老母親是否能挺住(她住在另一個城市)。他多年獨身,好像也並不孤獨,可也沒有很多的朋友。我不知道是不是會有很多人象我一樣對他有着非常深的印象,對於我自己來說,我想我不會忘了他的。

謹以此紀念
寫得很羅嗦,就是想抒發一下自己的感觸,回憶一下和他有關的點點滴滴,給自己留個紀念。大家願意看就看看,知道這個世界還有這樣一個人。懶得看就不必看了,畢竟都是再平凡不過的人,這樣的人在世界上一抓一把,比不上那些名人,芝麻大小的事也有千千萬萬的人去關心。
一顆流星划過,燃盡了,蹤跡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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