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納德·寇恩（Leonard Cohen, 1934-2016）是一名歌手，詩人，小說家，加拿大人。最近有幸在安省美術館看到他的展覽，勾起了我的許多回憶。

第一次知道他的大名是在多倫多市中心的一家書店裡。書店裡有家咖啡店，總是人滿為患。有一天，我在咖啡店找到一個座位坐了下來，看到紅色牆紙上有許多人名，其中一個就是字號不小的寇恩。於是仔細找了找，還找到了瑪格麗特·愛特伍得（Margret Atwood, 生於1939年 ）, 席琳·迪翁（Celine Dion, 生於1968年) 等名字。論知名度，席琳·迪翁似乎排第一，愛特伍得其次，寇恩？我第一次聽說。然而，那面紅牆上的白色字母中，寇恩名字的字號似乎比那兩位都大。這一點讓我好奇了。

於是和所有二十一世紀的青年一樣，我上網搜索寇恩。

這才發現這個猶太人原來是一個搖滾樂名人。意識到自己對加拿大的了解實在有限。後來聽到了一些他的歌，風格獨特，很喜歡，但離成為寇恩的粉絲距離還遠。

2006年我買了一本書Book of Longing（《渴望之書》）。這是寇恩當年出版的詩集，裡面還有很多他的插畫。這本詩集最突出的是寇恩對於自己的抑鬱情緒、對於九十年代末參與日本臨濟宗禪修、對於生死、愛欲，等人生問題的思考與參悟。寇恩的一些詩歌，簡直就是禪詩。

我一度徜徉在《渴望之書》的詩歌世界中。讀詩之不足，也仔細閱讀寇恩的手繪。後來又把著名作曲家菲利普·格拉斯（Phillips Glass，生於1937年）與寇恩合作出版的相關唱片找來聽。那一年，我成了寇恩的粉絲。

2016年末，寇恩去世。我寫了《渴望之書》的書評（補發在此）聊寄哀思。禪宗事關生死，我當時一直在想：彌留之際，老寇恩參透了嗎？

後來有幾年，我喜歡淘舊書。跑了不少的二手書店，開始收集寇恩的作品。The Favorite Game (《摯愛遊戲》,1963年)，Leonard Cohen: Selected Poems 1956-1968 ( 《寇恩詩選: 1956-1968》) 都是淘來的。

前不久到一安省小鎮的舊書店裡找寇恩詩集。四十多歲的男店員認真地去電腦里查了一番，然後說：本店沒有。

寇恩的詩人生涯起於大學時代，他首先是一位校園詩人。1951年，寇恩入讀麥吉爾大學，參加詩歌比賽獲獎後開始在雜誌上發表詩歌作品。1956年，寇恩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詩集Let Us Compare Mythologies （《讓我們比較神話》），開始小有名氣。

之後十年左右，寇恩出了幾本詩集、兩部小說，然而毀譽參半，銷量不佳。1966年，寇恩到美國尋求發展，開始了他漫長而曲折的民謠歌手生涯。

關於寇恩的音樂人生涯我就不贅述了。英文維基百科上有詳細的介紹。這裡只說一點：他最流行的一首歌叫Hallelujah (《哈利路亞》) ，是他八十年代寫的，1984年發表的，然而當年並不紅。後來英國音樂人約翰·凱爾（John Cale，1942年生）在1991年翻唱的版本出現在2001年的動畫電影Shrek (《怪物史萊克》)，才終於走紅全球。看來，他的音樂人生涯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寇恩的人生，起於寫詩、寫小說的文學夢，不得志後他轉向寫歌、唱歌的音樂夢，之後他左手寫詩，右手寫歌，一直到生命的盡頭。真可謂是生命不息、寫作不止；或者說生命不息，歌唱不止。如果把詩歌與音樂都視為歌唱的話，寇恩的一生就是一個歌者的人生。

然而，他的人生也是一個糾結撕裂的人生。詩歌與音樂雖然都是藝術，卻實在有本質的區別。寇恩的詩人夢、文學夢成功了嗎？看來不如他的音樂夢那樣成功。然而，他更願意成為詩人，還是歌手？或者他一直在兩種創作中糾結、撕裂？我懷疑，寫詩還是寫歌、詩人還是歌手，也許在寇恩心中長久地糾纏着，讓他困惑多年。

六十二歲那年，寇恩到寶地山跟隨日本臨濟宗師傅禪修五年。或許是他為了面對死亡焦慮，面對自己對俗世的欲望、名利的不舍，以及面對自己多年來在詩歌與音樂之間的糾結而進行的努力？

從《渴望之書》看來，寇恩似乎開悟了。正如他手繪的《渴望之書》封面上的那隻歌鳥（songbird），披着色彩斑斕的外衣，傲然駐足於寒枝之上，注視着眼前的虛空，準備着，準備着……一種充滿了渴望的感覺。

寇恩是渴望唱出最美好的歌曲？或寫出最偉大的詩篇？又或者是達到超越生死的靈性境界？

無論如何，寇恩生命的最後十五年，他仿佛孔子所謂的“不知老之將至”，寫詩、寫歌、出詩集、出唱片、到各地巡演……

也許，學禪確實為他生命的最後歲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他不再彷徨，而是接受了自己歌者的宿命，把歌唱進行到底，不論是詩還是歌。

這樣看來，寇恩以及他《渴望之書》封面的那隻歌鳥，或許渴望的只是歌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