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喜儒:一鍋蜻蜓

三姐說,你小時候,淘得沒邊沒沿,什麼冒失事都敢干。平時在家裡根本看不到你的
影子,一年四季,無論春夏秋冬,只有吃飯睡覺時你才回家。
回想起來,三姐說的沒錯,我小時候確實很忙,整天不着家。忙什麼呢?玩唄。在城
牆邊玩夠了,就到城外,在城外玩夠了,就上草甸子、野地。小孩子沒長性,新鮮一
會兒就煩了,再找新天地,所以早晨一出家門,就像出籠的鳥,連自己也不知道會飛
到什麼地方。
雨過天晴,我們去草甸子采蘑菇。在草叢中、枯樹下,常見到一簇簇剛拱出土的白色
蘑菇。這種蘑菇學名叫什麼我不知道,當地人叫雷窩子。大如饅頭,肉很厚,雪白雪
白的,上面有個傘狀的蓋,蓋下呈粉紅色,若雨後不馬上摘,太陽一照就變黑,不能
吃了。在蘑菇上撒一點鹽,放在火里燒,顏色一變黃,就扒拉出來吃,那味道別說多
好吃了,現在想起來都流口水。
草叢裡,螞蚱很多。用腳一趟,它們就四處奔逃。夥伴們分頭追趕,掄起衣服捕打,一
會兒就捉幾十隻、上百隻。找幾把乾草一燒,黑油油的,又香又脆,味道極佳。
抓蟈蟈也是我們的一大樂趣。我們那裡蟈蟈有四種,紅黑色叫鐵蟈蟈,綠色的叫草蟈
蟈,在樹上聲如蛙鳴者叫蛤蟆蟈蟈,短粗胖不會飛者叫豆蟈蟈。現在北京街頭賣的蟈
蟈都是豆蟈蟈,沒見有其它品種。蟈蟈籠子都是我們自己用麥秸、高粱秸編的,有塔
形的,有三角形的,有四方形的,還有四角落地王八形的,都很好看適用。明明知道
蟈蟈好鬥,每個籠子只能放一隻,但我每次都抓好多,塞進籠子裡。回家一看,沒有
一隻完整的,不是斷腿折翼,就是須尾皆無,叫起來,全都變了調,因為摩擦發聲的
翅膀已經殘缺不全,聲音自然也就不堪入耳。說來也怪,儘管每次帶回來的都是殘疾
蟈蟈,可還是貪心不足,照抓十幾隻、幾十隻拿回家來。
有一天下午,媽媽叫我去前街取一隻鋁鍋。在回來的路上,我看見菜園的高粱秸障子
上落着許多蜻蜓。它們頭朝西,對着夕陽,尾朝東,金黃色的翅膀一動不動,不知是
在曬太陽還是休息。我從它們身後經過,它們居然毫無覺察,無動於衷。我悄悄靠
近,踮起腳塵,正好夠到蜻蜓尾巴,輕輕一捏,就捉到一隻。蜻蜓不能放在衣袋裡,
翅膀一折,就永遠不能飛了。我一連捉了幾隻,捏在手裡,無處放,索性打開鍋蓋,
放了進去。我自己也不知道捉了多少只,玩夠了,就捧着鋁鍋往家走。路上遇到姜家
老二,約我去他家看他逮的一隻胖蟈蟈。
我匆匆回到家,放下鍋就走了,把蜻蜓忘得一乾二淨。晚上回家吃飯時,媽媽數落我
說:叫你辦點事,總是沒頭沒腦,鍋里有蜻蜓,也不告訴我。做飯時,我一打開鍋
蓋,蜻蜓呼拉一聲全飛了出來,嚇我個半死。我問:都跑了吧?媽媽指着紗窗說:全在
那兒呢。我一看,紗窗上停滿了蜻蜓,密密麻麻,一片金黃,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