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那代的心結 |
送交者: 老禿筆 2006年08月19日18:07:40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我的爺爺是個退休工人。老人家鬚髮濃重,相貌堂堂,身體壯實。為人和藹可親。記憶中,老人家沒有任何他那個階層的人群所常有的毛病,比如,酗酒,抽煙,自私,沒有教養。老人家平常言語不多,愛整潔。對鄰居,平和相處,有求必應。對我們晚輩的,更是慈祥。我二叔的兒子小時候,只要爺爺在邊上,就不會要他爸抱。 老人文化不高,只有初中文憑。可是喜愛看報紙,聽廣播,也能談幾句時事。對我影響最深的,也是印象最深的,是老人的要強個性。這可以從件事兒看出來。 1966 年,老人家因為高血壓退休。爾後在家養花養熱帶魚,倒也平安過了幾年。不料,高血壓還是在 1972 年把老人家放倒在床上。 經過及時治療,生命沒有危險了。但是落下半身癱瘓。醫生囑咐必須堅持鍛煉身體,不求全面恢復,只要能恢復部分行走功能即可。 老人在他能走的第一天,就在我父親和叔叔的攙扶下,下床走出第一步。從此,從在屋裡走幾步到走到屋外,再到走出院外,老人不論天氣多冷多熱,都在早上天沒有亮的時候自己起來去遛彎。幾次我看到老人冬天早上回來時,滿身寒氣冰凌,叫他不要這樣做,起碼不要跌倒。老人滿懷期望地說,這鍛煉身體不能停,就得每天走,才能恢復。可能是第一次得病,病情不是很嚴重,也可能是治療及時,但老人堅持鍛煉的堅強意志,肯定起了作用。大概一年後,老人家就不再用拐杖,完全可以自己遛彎,看不出來曾經得過半身不遂。後來老人家甚至可以再次騎自行車出行去買菜,去城內各個地方。 爺爺有個大哥。我稱之為大爺爺。這哥倆長得很像。但是大爺爺的經歷和我爺爺截然不同。我不太清楚他們的父輩那代家境。我聽父親說。大爺爺從北京的燕京大學畢業。老人家個子很高。我也不知道他畢業後做什麼。 到了 1940 年代後期,他已是當年有名的傅作義將軍身邊的高級助手。因為顧及隱私,我姑且隱去他的具體職位。 聽我爸說,老人家精通俄文,還同當時的俄國人打交道。 老人家所娶的太太,當年也是很漂亮。我稱之為大奶奶。 她到了晚年,風韻猶存,還是那樣舉止得體而高雅。這給我印象之深,後來還真沒有對誰有這樣的印象。 有這麼出色的經歷,大爺爺當然就看不起我爺爺了。哥倆有了心結。各自成家後,基本不太往來,只有在過年過節時,才按照滿族的老禮節,去走動一下。 大爺爺在建國後,繼續跟着傅作義先生有十年。當時,他住在一所四合院裡。在東四附近。紅門高牆,自成一體。院子裡有金魚缸,葡萄架。家具也全是名貴的紅木,檀木做成的。而我爺爺家則是住在東直門附近的平民區胡同里,這條件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大人間有了心結,不常走動。第二代間也不太來往。大爺爺生養了四個子女。一男三女,皆上過大學。我爺爺生養三男一女。只有我二叔上過大學。大爺爺家的子女們,也就是我的父輩人物,我也只見過一個。 我父親在建國前高中畢業,因為家庭負擔重,不得不中止學業,出來工作幫助養家。不過,我父親也算是建國前叄加革命。 這對於他的後來工作待遇也很有幫助。也算是個因禍得福吧。我父親在過春節時要去大爺爺家拜年。大爺也對我父親另眼相看。 我父親彼時工作表現甚至比大爺爺的子女們還好。在軍隊裡幹過,在中央部委里幹過。不是文化人而在文化界工作,還是比較陽春白雪的行業。 我二叔雖出身寒門,但人很聰明。他後來考入北京航空學院,畢業後叄軍在錢學森先生領導的一個保密單位幹了近十年導彈工程。二叔對大爺爺就不如我父親那樣尊重。他從不主動去看大爺爺。認為大爺爺看人下菜碟 . 。對大爺爺有些耿耿於懷。 說起二叔上大學,我爺爺奶奶對我母親很感激。我母親是大學教授的獨生女兒。她父親和我國老一代的科學家,吳有訓,柳大綱幾位是同時代的教授。在解放前,她父親就是國立大學的正教授,家境自然優越。母親本人也是建國後畢業的第一代大學生。 在軍隊裡認識了我父親。 不顧家庭條件的懸殊,下嫁我父親。爾後,幫助支持我二叔上大學,給錢補貼爺奶家用。雖然從來不做家務活,可從來沒有跟我爺奶生過氣。為此,我爺奶和我父親非常感激我母親的賢惠。奶奶去世前幾天,一定要看我母親最後一眼。 毛爺建國後,大概有十年光景,這些投共的民主人士和身不由己的非共人士雖然過的戰戰兢兢,倒也沒有大的動盪。文革動亂一起,不論是共產黨的大小嘍羅們還是非共的民主人士,大家一起倒霉。 大爺爺也被從東四的四合院裡抄家趕到東直門外靠近蘇聯大使館的一個城鄉結合部。這是個大雜院。周圍全是他從前不屑交往的人群。他也算幸運的,還給了他兩間小屋。 1968 年新年,我父親帶我去看他時,大爺爺也得了半身不遂。不知是自然原因還是驚嚇過度的。看到他的屋子裡東西破爛擁擠。老人家倒是不怨天尤人,照樣說笑風生。這次,我注意到老人家的態度,那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少多了。大概,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吧。大奶奶也是笑眯眯的,絲毫不見身處逆境的愁眉苦臉。 看來,兩位老人的心理素質和真不錯。 倒霉的是大爺爺的孩子們。老大被從某部委下放到一間工廠。老二是個醫生,被分到雲南某縣。老三和老四也都在工廠里做工。 其原因,不外是大爺爺在建國前的經歷,算是舊政府人員,不光彩嘛。連帶下,孩子們也算是黑分子家屬跟着倒霉。所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也真的是人生辛苦的總結。此時,傅作義已去世。自身難保,那裡還顧得上下屬。 與之相反,我父親在單位很受重用,平安無事。我母親和二叔在軍隊裡也相對平安。有句話說,風水輪流轉,好像這回該我爺爺家的好運了。其實,我爺爺家不久也遭了些厄運。二叔在部隊裡叄加到一派里,被某女開國少將打成反革命,動用軍車抓到密室關了足足半年。幸虧我父親動用關係把他解救出來,也沒有受多少苦。挨打,那就不算回事兒。不過,我爺爺家這邊所受的比起大爺爺家所受的磨難要輕多了。他們那是從天上跌到地上,不可同日而語。 文革後期,動亂初平。大爺爺那裡被落實政策,國務院特批在崇文門附近又給了三間大北房。雖然不是獨門獨院,也總算比東直門外的大雜院強很多了。 這次我剛上了初中。 父親帶我去大爺爺家拜訪。一進門,大奶奶看見我就愣了。 她居然認不出來我了。可能我的個子高了,可能老人家又老些了。這個時候,兩位老人已經言語遲緩多了。 他們的第三代子孫,有的在插隊,有的在上高中,同他們住在一起的只有大兒子和他女兒。 1978 年,我和姐姐全考上了大學。這讓我父親覺得很有臉面。 他要帶我們兩個去給大爺爺拜年。 我姐姐死活不去,還嘲笑一通他的真實動機。無奈,父親悻悻地帶我去了大爺爺家。言談之下,發現大爺爺家的 4 個孫輩孩子全沒有考上。 回家路上,父親很有感觸地說,咱們家在爺爺那輩兒比不上人家。在我這輩兒,趕上了他們。在你們這輩兒超越了他們。那種自豪感,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父親流露出來。等我後來出國後,大爺爺家的一個孫女兒還專門來我家向我父母要我的地址,讓我幫她申請大學本科入學。我如實把困難告訴她。不過,她後來很快就放棄這個想法,以她的美貌膀上了一個大款。 大爺爺和大奶奶在 80 年前後相繼去世。我奶奶則早在 77 年就因病辭世了。我爺爺後來同我三叔度過他的餘生。 世上人間,親兄弟也還是不能倖免世俗,可悲啊。 |
|
|
|
實用資訊 | |
|
|
一周點擊熱帖 | 更多>> |
|
|
一周回復熱帖 |
|
|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
2005: | 又見“八.一八”--為1966年“八.一八” | |
2005: | 東搖搖西晃晃——走進黃山(一) | |
2004: | 熟透了的蘋果(30) | |
2004: | 韭香碧綠小餡餅 | |
2003: | 如何對舊感情說再見(ZT) | |
2003: | 貓咪的故事 | |
2002: | F4、男色年代和女權主義 | |
2002: | 論紅顏知己和婚外情(ZT)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