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同事向我推薦深圳的大芬村。我google了一下,那是一個很有名的畫家村,據說世界上賣的油畫超過一半都來自這個村子。我聽到的傳說是,最早有個叫黃江的香港人,在這裡搞油畫的加工出口,最終把一個小村子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油畫生產地和交易平台。現在這個村里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兩千多名畫家(畫工,畫匠,畫師,畫家,藝術家,我是後來才知道應該有這些不同的稱呼。)我一想到有人專門畫蒙娜麗莎的眼睛,有人專門畫她的嘴,各司其職那種流水線式的操作模式,就覺得是一件挺逗的事兒,就很想去看個究竟。
周六一早,我和我同事一道,驅車前往位於深圳布吉的大芬村。從皇崗口岸出發的時候,GPS突然出了小故障,觸摸屏不接受我的手指頭指揮了,車上又找不到地圖,只好根據大概的感覺向東北方向開,上濱河大道,轉紅嶺路向北,再右轉上了筍崗路,才看見去布吉的標誌。到了布吉關口,看見路邊一個正在處理違章的警察,忙叫我同事下去問路,她回來說:“警察特不耐煩,說往前走,有路標。”於是又走了一段讓人越來越沒信心的路,終於看見大路右手邊大芬油畫村的指示牌。
從外表看,大芬村已經顯出來一種花花綠綠的藝術氣氛了。儘管村子不大,但是從進村停好車到離開,我們還是在顏色的海洋里泡了整整一天。
上午,遊客來的還不算多,村裡的店鋪都已經開張了,村頭是一個大樓,是個大市場,因為有空調,我們馬上就鑽了進去。一家一家的畫店緊挨着,店裡的人也不緊不慢的招呼着我們進去。我被一幅馬頭的畫吸引了,走進那家店去認真端詳。畫店的小姑娘向我解釋這個畫的妙處所在,每一根馬的汗毛都清晰可見,是個費工費時的精細活兒。我同事看上一幅很漂亮的風景畫兒,問那個小姑娘賣多少錢,小姑娘說了個價兒,然後說:“那個是我畫的。”我嚇了一跳,本來以為她就是被請來照看店鋪的打工妹,沒想到竟然是一個畫家。不過這樣的事情後來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我們一天裡見過在店面里給我們介紹畫,賣畫兒的人,九成以上都有自己的作品。
說實話,從那個空調大樓的幾十個畫店裡出來,我們倆已經有點兒看花眼了。轉到大樓後面的一條小巷裡,滿牆掛的都是各式各樣的油畫,另外一側也是一家挨一家的店鋪。我們走進一家看起來畫不多的小店。店主笑着歡迎我們,說他是今天第一天開張,讓我們看看他店裡的畫,都是原創。我們倆不約而同看上了一幅很大張的女子拉小提琴,不過覺得開價不低,猶豫之下沒有買,但是我同事忽然想起來,她女兒有彈鋼琴的照片,問他可否也照着畫成這樣的效果?他說當然可以。後來我們每次見到有專畫人物的畫師,就都會問問能不能按照照片來畫成油畫,每個人都說行,不過根據畫的藝術水平不同價格不同。風景畫也是一樣,我很動心把我在美國的房子拍些照片來讓他們給畫成油畫。
我們順着小巷慢慢的轉悠,看見路邊一個很不起眼的門臉,擺了一些畫但是沒有人,旁邊上樓的樓梯處寫着:“庫房在二樓”。我們想進去看看畫店的庫房什麼樣,就走了上去。二樓有個小伙子和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看我們只是四處瞎看,便只留下小伙子陪着我們,年齡大的那人回去喝茶了。倉庫不是很大,大約40平米左右,除了掛畫還堆放了一些畫布。我同事看得比較認真,我則是漫無目的的到處看,忽然發現一個立着的招牌,上面寫着“大芬畫家村第一人,黃江”,我就問小伙子:“黃江是你們老闆?”小伙子說:“就是剛才那個人。”我又吃驚又高興,問:“那我能不能跟他合影留念?”小伙子說:“當然可以。”他叫了黃先生出來,跟我在招牌前合影。黃先生很隨和,跟我們攀談起來。他說他曾經給美國的Wal-mart一個月提供25萬張油畫,不過現在因為建了一個油畫市場,畫的生意做的不如以前多了。我們這才知道那個有空調的市場,原來是他開的。我跟他說,我原來非常想在華盛頓開一個畫廊,還特意去學過做畫框,只不過後來沒開成。我們愉快了聊了一會兒,就告別出來了。
中午簡單的吃過午飯,我們繼續逛。我同事看見一個畫店裡掛的一幅抽象畫,就站在那兒不走了,跟店主談了半天,不過還是因為價格不合適作罷了。我是根本看不懂抽象畫,也猜不出,只好一邊四處轉,一邊拍照,一邊等她。就這樣我們不知道走過了多少家店,也不知道看過了多少張畫,收集了多少張畫家名片,猜測了多少張印象派油畫的含義,連蒙娜麗莎都看過了不知道多少個版本,終於覺得自己的藝術鑑賞水平好像比早上剛來的時候提高了一塊。大多數我們看見的畫師,都是很隨和友善的人,很多人正在畫畫,見到我們到來,都會放下手裡的筆,不厭其煩的回答我問的外行問題,給我們講解怎麼看畫布和顏料的好壞,什麼是重彩,等等,讓我覺得很感動。
油畫村里出了主要經營油畫之外,也有很少的其它藝術品的小店,比如刺繡、皮藝、雕塑、國畫等等。我們走進一家皮藝店,一個女孩兒放下手裡的活兒來招呼我們。我看牆上擺的皮製錢包,每一個都很漂亮,她說這些都是她做的,先用水牛皮加工,然後像給人刺青那樣“畫”上圖案,最後去薄了以後縫製成錢包。我最喜歡的是她店裡的一把大椅子,她說因為這個老闆原來是台灣的室內設計師,所以特別喜歡那種把木頭和皮子結合在一起的美感。那把木頭椅子的椅面是水牛皮,靠背是馬皮,摸起來的手感真的很舒適,我搬過配套的木頭腳墩兒,坐到椅子上去試了試,椅子比人寬大多了,讓人很有一點老牧場主的感覺。
轉的有點累的時候,我們走進一家小店,店裡的畫不多,一個瘦瘦的女孩子在看店。我們進去的時候我迅速的發現這裡的畫我沒有一張能看懂的,有的畫我都要經過確認才知道是畫完了的。我同事覺得那些畫很有意思,趁她看一幅抹的黃了吧唧的畫的時候,我偷偷問她:“你看出什麼來了?”女孩子耳朵真尖,聽見了,說:“每個人的感覺不同,你試試看有什麼感受?”我看了半天,急的不行也沒有感覺,只好老老實實的說:“我看了以後,覺得熱。有點出汗。”她笑了,給我們說那是一幅玉米地。難道我感覺對了?哈哈。
坐下跟她慢慢聊天,才知道那個畫家是她老公,也是她在大學美術系的老師。兩個人來深圳有兩三年了,掙的錢基本上都被用來去各地寫生了,現在老公在北京進修,繼續學習。她說大芬村的畫家們因為要順應市場需要,已經有很多都放棄了對藝術的執著,或者有的人決定先賺些錢才去追求藝術,因此她老公在這裡很少能找到有共同語言的人,靜下心來認真的交流看法,而畫店的打理,主要都是她來負責,她老公只有一個任務就是畫畫。我可以理解在大芬村里,她所遇到的困擾應該很多人也遇到過,只是不一定每個人都有她老公那樣的福氣,可以有一個堅定地支持自己藝術追求的另一半。我暗暗希望她老公能創作出更好的畫來報答她,也希望她也遲早有一天,能有機會去追求自己心裡的那個夢。後來我同事買了一幅她剛剛完成,還沒來得及標價的“柿子”。
聽說已經有一本介紹大芬村的書已經出版,又聽說有一個關於畫家村的電影即將上映,大芬村越來越有名。我還一直惦記着想像中的那種流水線,可是每次我打聽這事兒的時候,聽到的回答都是,那是大規模訂單才需要的,現在很少那樣做了。儘管沒看到流水線的熱鬧,我的收穫也非常之大。就這樣,在各種顏色的包圍之下,在走走停停聊聊看看之間,我們在大芬村的一天,開心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