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鑽進了金字塔
(2002-12-27)
看了太多金字塔的故事,諸如食品放入不會霉爛,四面角度正對正南正北,又與天文地理有許多神秘的聯繫等等。當然更不乏那些恐怖的傳說,某某考古學家在鑽入後的某年某月某日怪病暴死之類。這些人為的因素將金字塔,尤其是塔內的一切,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環。
冬日12月的埃及是旅遊的天堂。沒有酷暑,沒有寒風,氣溫在10-25度之間。我從英國飛赴開羅,將十多年來堆積出來的好奇全部撒向這片土地。決心一鑽金字塔。
每天僅150張入塔票
飛臨的第二天,便起了個大早,花0.5埃鎊坐地鐵到吉薩站,然後坐上MINIBUS到金字塔。只有走向塔底,才真正感受到它的偉大。每一塊石頭都那樣巨大。在門口等了十多分鐘後,大門才開,我和我的朋友成了最早進入的遊客,只匆匆拍了幾張朝陽中的外景,便趕往入塔門票售票處,因為每天只賣150張進塔的票,機不可失。即使象我們這麼早進入的,我發現前面的票已經賣了有七八十張了。估計是旅遊團早已訂購下來。買好票我們直衝入口。
入口處在塔的北面,約在六七層巨石之間。人們稱之為瑪門穴,我只知道是公元820年由瑪門帶人開鑿的。這個通道不是直線,但避開了堵住古通道的花崗岩巨石,才使得進入成為可能。這實話,這個洞穴開得很難看,狗尾續貂的手筆,乍一看,誰能想到這個醜陋的通道是9世紀的人類開鑿的,而裡面那個長長的光滑自如的通道以及美妙絕倫的大甬道是公元前2500年的古人類開鑿的?人類的進化的痕跡在這裡竟蕩然無存。
走完瑪門穴,有一條長長的的上坡道,通道約一米高,一米寬,必須蹲伏貓腰前進,胖人,腰腿有毛病的人均無法入內。原通道是通向地面的一個入口的,但由於在129英尺的地方(大約即瑪門穴與通道的交錯口)被花崗岩巨石擋住,所以後人無法入內,導致好奇心奇重的瑪門不得不另開通道,鑿了現在這個入口,繞開巨石。堵住原有通道的花崗岩痕跡仍在。又一個人類退化之謎,9世紀的人都搬不開的巨石,幾千年前的人又如何將其向上平移129英尺放置在現在的位置?
開始進入這一通道,岩壁雖說不是非常光滑,仍有刀斧挖鑿的痕跡在上面,但整體看來,整個通道是一個延續的直線,精確而又莊嚴,26度角向上,鋪上了木板和鐵條供遊人行走。每幾米有一支日光燈管嵌於岩壁上,使這條通道有了照明,同時也更顯幽秘。拍出來的照片上均閃着一圈綠光,與國家地理雜誌上的照片一模一樣。
彎腰弓背走完這條上坡道,空氣變得越來越混濁悶熱,然而我眼前的景象叫我顧不上我的呼吸。
大甬道
我終於可以直起腰來的時候,整個人進入一個渾厚質樸的絕美的大甬道。怎麼在這幾百萬噸的碩大無比的石頭堆中,居然還有這樣一個空曠神奇的空間?這是一個簡單質樸的梯形空間,約50米長,約7米高,它有着完美的力學結構,通道的底部約為2米寬,中間有一個約一米寬的凹槽,古埃及人為什麼設計這一條凹槽,至今還是一個謎。這個凹槽的寬度恰好與梯頂的寬度相一致,恰好又是底部寬度的一半。這僅是巧合,還是神秘古人的又一預謀?石壁也很壯觀,共有七層巨石,每層巨石約一米,呈波浪型向上向內收縮,巨石本身呈斜角,上一塊比下一塊向外凸出約8厘米,接縫處幾乎沒有裂痕。是不是金剛鑽鑽出來的?難道真是古埃及人用原始的工具切割壘積出來的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巨石就這樣斜刺里插入梯頂。日光燈管的光度照不到梯頂,但足夠給遊人以無限的遐想。許多人說在金字塔中,處在600萬噸巨石的核心,會有幽閉而無助的感覺,我在此地的感覺卻恰恰相反,這處梯形的空間設計得輕盈靈動,使人忘卻了萬噸石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擠壓。不正是這厚重的巨石,隔開了凡俗,避開了熱塵,呵護了這一方奇異的空間,使得精靈們可在此間清涼地飛舞,使得人之靈與神之靈進入了這一個甬道中自由交流?與埃及的其他王墓後墓都不一樣的是,壁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壁畫,文字,雕飾,純粹靠這精確的力學把握與完美的鑿石藝術令人屏神凝息。古埃及人篤信法老是人與神交流的中介,是不是這樣的空間便是為此種交流而專設?今天,他們的信仰固然灰飛煙滅,但這支撐信仰的空間讓千年的歲月,讓所有的勇氣都不得不靜下來,弱下來,暗淡下來,畏縮着,膽怯着,被塔內的信仰專制着。
想着想着,這敬畏的思緒驅散了塔內的悶熱,驅動我探索的欲望,呼吸反而在此更加流暢。
現在,我要開始攀爬大甬道。在上坡道與大甬道之間,本來還有王后室,只不知什麼原因,該室不開放,我懷疑是不是某個科學家又在裡面工作研究數學原理或氣孔由來。不看也罷,我所看到的一切已經夠令人震憾的了。
甬道中間的凹槽比兩邊的石坡道低了約50厘米,也是26度的坡度,正好是金字塔52度坡度的一半,上面鋪上了木板,板上嵌了鐵條供人行走,木板下面是數千年前26度的光滑石坡,沒有刻出任何階梯。走在木板上攀爬已然不易,如果沒有木板,則根本不適合行走,凹槽顯然不是供人行走的。這至今仍是一個謎。我突發奇想,這個凹槽會不會用來象徵河床,是埃及的尼羅河的一種符號轉換?而兩側的高一些的坡道象徵河岸?對這個念頭一笑了之。埃及學家自有明證,無須我這個普通的遊客瞎揣摩。石壁呈巧克力色,光滑無比,撫上去心情都極其凝重,每觸一下就是一抱歷史,每走一步就是一步里程。繼續向前走去,看得到高高在上的一個祭台狀的平台,有兩個外國人剛爬上去,神色凝重地在上面稍作喘息,他倆在塔外時還笑容可掬地向我們打招呼,這時就只顧看着梯頂和這個空間,張着嘴喘氣發呆。看着他們的樣子,想想也許我剛才在進甬道前凝想時也許正是這副模樣,心裡暗自發笑。我們走上祭台,才發現原來這裡還有一個僅一米寬,不到一米高的入口,是進入墓室的唯一通道。祭台上站四個人便已擁擠不堪,那兩個外國人客氣地把這個絕佳的觀景台讓給了我們,扭身鑽進了洞。回眸一望,我更吃驚。太美了,從上而下地俯瞰這個梯形空間。剛才在下面,我在仰望這片空間,是渴求神的降臨與祈福的心境。現在在上面,俯瞰這片空間,我的背後應有神的依託,那揮灑甘露與神的福祉的,就應是我。拍了若干張照,照出的是這一片逼人的質樸與威嚴。這兒真的象足了祭台,如果說整個金字塔是專為法老的魂靈設置的祭壇,祭司的位置非此地莫屬。再往南,是整個金字塔的正中央,是石棺的所在地,往北回望則是向下傾斜的大甬道,從下方看不見墓室的入口,祭司站立此地,既看護着石室與法老之魂,又能夠將復活後的法老旨意遍布人間,承接人神正是祭司們應起之作用。
下面一大撥日本遊客正奮力地向上攀爬,他們馬上就將湧上這狹小的祭台。於是我們不敢久留,轉身準備鑽入石洞,古埃及人也是奇怪,明明有技術建造這樣大的一個甬道,卻偏偏在進入石室之前搞了個“狗竇”,這顯然不是防止盜墓賊,因為幾乎所有人都可以蹲身而入。那是為了什麼?是不是胡夫與楚人同樣的心理?楚人為羞辱晏嬰,關了城門開小門,胡夫為使所有人臣服,乾脆不設大門挖狗竇,使所有的人必須放下尊嚴,爬着進去,頂禮膜拜?不得而知。埃及學家也沒有給我們以答案。蹲伏了一米多遠,來到一個一米多寬一米多長,五米多高的前室。為什麼在這裡允許人們直起身來?眼前的石壁上是幾道著名的凹槽,令埃及學家至今無法解答的謎,有人說這裡原先裝了一幅吊門,此槽供滑輪上下,但又不象,門在哪裡,吊門的拉索又在哪裡?記得曾經看一本書裡說過,最右邊的凹槽只刻了一半,還留有半塊巨石,但是現在站立此處,卻發現所有的凹槽都顯得整齊而均勻,沒有發現半成品和所謂的半塊巨石。正狐疑,背後石壁中傳來日本遊客的輕微喊聲,原來這裡空間太小,我們站在這裡欣賞,後面的人竟被堵在“狗竇”中無法出來。我們趕緊鑽入下一“狗竇”,讓出空間,這又是一個狹小的一米多寬,一米多高,約兩米多長的通道。石壁仍是光滑,顯出精心切割的痕跡。迅速通過後,終於來到了整個金字塔的正中央,胡夫王的墓室 — 整個金字塔力量的源泉。
胡夫王的墓室:我的同伴躺入石棺
這個石室是名副其實的核心。無論從上下左右來是看,它都是600萬噸巨石的正中央。石室呈極端規則的矩形,光線昏暗,呈深巧克力色。高約6米,長約10米,寬約6米,石頭的切割完美無瑕。石室的頂部是9塊大石板,接縫處也是精美的直線,看不出裂縫。石板的上方應當是五層減壓室,使這石室能夠將幾百萬噸的巨石承載了千年。入口並不在石室的中央,而是開在一側。石棺在離入口較遠的一端,略發暗紅,切割得極其規整,但不知為何,缺了一角。石室的兩側各有一個通風口,看一看,一片漆黑,外表看只不過是一隻四方形的洞龕。誰能想到,這不起眼的黑洞竟一直通向第103層石塊,與外面的空氣相通!另一側的通風口處擺放一隻大概是空調的設備,但沒有打開。
來來往往好幾撥日本遊客,遵循着同樣的程序,驚嘆拍照離去。我在這裡面呆了很長時間,說話有輕微的回聲,很舒適。我的同伴決定做些與眾不同之事,趁人流稍減之際,輕盈地跳入石棺作躺入狀,在石棺的位置,回聲飄蕩,剎那間,這竟仿佛不是石棺,而是由上坡道,大甬道,祭台,石室和外面600萬噸的石塊所精心呵護的一方搖籃,曾經搖出古老埃及的文明,搖出尼羅河水的清澈,現在又搖出一個中國人的發亮的眼眸。他的興奮的神情被捕捉入相機,發自心底的輕微笑聲在整個石室中迴蕩。這個石室的各個角落均有回聲,尤以石棺位置的回聲最宏亮,最迷人。但我終究沒敢躺入一試,只是怯怯地用手指尖輕觸着石棺的邊緣拍了張照。
所有的遊客在這裡都屏息凝神,竊竊私語,仿佛怕震塌了石屋,震醒了法老。據說拿破崙在這間國王室裡面曾經獨自呆過一夜,出來後面色蒼白,渾身發抖。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自忖不具備拿破崙的膽魄,也似乎不具備拿破崙的時間和精力。仔細觀賞一番後,仍循原路返回。
曾經看過諸多的有關金字塔的不祥的傳說,頂着這些傳說進入,破了這些傳說而出。出來後很興奮。原先的恐懼俱已消散。剝離了恐懼後,我的敬畏更加真誠。這是一片人與神共靈的空間,令我回味諸神(也許是諸人)的奇蹟。它不僅不會給人以詛咒,反倒會賦予每一個進入的人以新的力量與能源。我應是被惠賜者之一。此後的埃及遊歷,無論是在尼羅河上的風帆船漫溯,還是黑白沙漠中的星空夜宿,無論是卡納克神廟的瑰麗日出,還是盧克索神廟的一彎明月,都不及我這一次的進入。它是我有生以來進入的最黑暗的空間,也恰恰是我埃及記行中最閃亮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