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風采
第三章
原來方駟駒早就不再做他的博士後了。據他自己說,是“脫貧” 。方駟駒比起肖楠來,更象個地道的學者。他四方臉,白白淨淨,有點文弱書生的樣子。明亮的眼睛被一副眼鏡擋着,似乎是為了掩飾一些鋒芒,使他看上去不至於太咄咄逼人,而多了一點謙遜。但仍然讓人一看就是非常聰敏的人。他和肖楠同歲,可並沒有象肖楠一樣發福。方駟駒87年來美,讀碩士,博士,然後留校作博士後。後來他太太帶着孩子也來了,也在學校的實驗室打工。本來方駟駒是想踏踏實實做一輩子學問的,可漸漸地他受不了周圍人的刺激。那些不如他的,根本沒有什麼碩士,博士頭銜的人,卻掙得比他多,過得比他好。而他,辛辛苦苦學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還只拿着博士後的兩萬多塊錢年薪。不是說美國人比中國人更尊重知識分子嗎?看來也不見得。方駟駒每天會到自己兩間小的可憐的公寓裡,就不觴xxxㄔ埂K旅艫共皇嗆茉諍酰運抵灰患胰嗽諞黃鸝煒燉擲值木屯茫⒉灰笏譴罄習寮度宋鎩U飠叭梅芥峋願卸運故搶俠鮮凳蹈傷牟┦亢蟮摹?珊罄矗患麓碳ち慫鈧賬戮魴娜擁裊慫謀拘小Ⅻbr>事情是這樣的。方駟駒有個同事叫丁立,他比方駟駒來校的時間短,資力也沒方駟駒硬,可不知怎麼也混得個博士後當。方駟駒很看不上丁立:學問沒什麼,可特會來事。逢年過節總會給老闆送點禮物,甚至連老闆兒子周歲,老婆生日他都記得。讓老闆感動得夠嗆。所以學校一到哪去開會,老闆總讓丁立一起去,而讓方駟駒看家。方駟駒辛辛苦苦活都幹了,可功勞是老闆的,論文上只掛上第二作者。更讓方駟駒難以忍受的是丁立的名字也排着。他丁立都幹什麼了?試驗做不出,不還得叫我方駟駒幫忙!老闆也是瞎子,不,是故意和我過不去!把我當傻子呀,沒門!方駟駒這麼一想,四方臉似乎更方了,嘴角向下耷拉着,眼睛裡也有一股怨氣,幸虧有眼鏡擋着,不大明顯。對丁立更加看不上。覺得他俗不可耐。丁立並沒覺得方駟駒的冷淡,還照樣找方駟駒聊天。一次去夏威夷出差回來,他又來到方駟駒的辦公室神聊。說老闆在海灘上,看姑娘看得不錯眼珠,還要給人家塗防曬油……你要是看見,准給樂死!平常聽丁立說老闆壞話,方駟駒也會跟着樂,可今天他卻覺得丁立是個兩面派,於是冷冷地說:“我可沒那個福氣看西洋景兒。” 方駟駒覺得自己太酸了,於是把嘴閉上。丁立看出了端倪,說道:“怎麼了,老方,脾氣不順那,你。” 方駟駒沒開口。丁立明白了,說道:“老方,你比我強,是塊作學問的料。我呢,在這兒就是瞎混,不會有起色。趕明我就棄文從武,換種活法。” 方駟駒聽丁立這麼一說,覺得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剛才太不顧面子,於是關切地問:
“棄文從武?你想幹什麼去?”
“作生意!我表哥在國內開公司,作童裝,要我幫他開拓國際市場。”
“你有路子?”
“還沒呢,你有沒有?”
方駟駒搖搖頭,心說這丁立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你耍耍嘴皮子還行,作生意?嘁!
可沒多久,丁立還真辭了職,下了海。半年後的一個星期天,方駟駒正在實驗室加班,忽然丁立冒出來,站在他面前。方駟駒幾乎已認不出來他:胖了,紅光滿面。丁立說:“哥們兒,歇歇吧,我特意找你來了。” “找我?我還有事兒呢!” “我等着。”
等方駟駒忙完,已是近一點。丁立說:“走,吃飯去。我請客。” 和丁立出了辦公樓,丁立把他帶到一輛嶄新的“彪馬” 面前:天藍色的車身,在陽光下直恍眼。丁立打開車門:“請吧,方博士。”
丁立還真發了財。這半年裡,他和他在國內的表哥做皮子買賣,一個負責進貨,一個負責推銷,狠賺了一筆。這回他又看準了保健品市場,中國人對深海魚油啦,複合維生素啦特感興趣。他希望方駟駒能幫他以公司的名義作個這些保健品的鑑定,中國人認這個。事成之後酬謝費1萬美元。方駟駒的心裡格登一下。1萬元!他一個博士後一年的薪水才兩萬八千大毛,這一紙證書就一萬!“怎麼樣?你以為是天方夜譚?” 丁立看出方駟駒的心思,“這可是商品社會。”
方駟駒沒說話。他突然感到自己很可憐。什麼博士?十幾年寒窗有什麼用?在中國或許雖然窮,還有個地位,而在這,只是一個打工仔!大周末的還得白加班!他丁立什麼人,要學問只有半瓶子醋,憑什麼都比我強?他的臉陰暗的很,丁立以為他猶豫,忙說:“有困難?老方,我知道,你是一個做學問的人,可學問不能讓你過得好,你可別一條道走到黑呀!”
“行,就這麼着!” 方駟駒咬着牙說。
窮則思變。方駟駒自從一萬元輕鬆地揣進腰包,他就沒法再好好做他的試驗。他開始注意商家報道,和丁立保持聯繫。這丁立也真能折騰,後來在弗羅里達開了個養鱉場,又來找方駟駒幫忙,鼓動他也下海。方駟駒和太太陳敏商量,沒想到一向事事隨他的陳敏堅決不同意。她說方駟駒不是作生意的料,應該踏踏實實作學問。方駟駒火了,認為陳敏瞧不起他。他說:“我憑什麼不行?難道我這輩子就只能過清貧的生活?”
“駟駒,” 陳敏走到他面前,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我不希望你趟那渾水。我們一家過的日子雖清貧一點,可是平和的,快樂的。我很珍惜,很滿足。我怕……”聽了陳敏的話,方駟駒鼻子有點酸。他很感動。一霎那間他幾乎想放棄下海的計劃。然而……不!不能!我方駟駒不能就這麼窩窩囊囊地活一生!他推開妻子。用他那特有的男低音沉沉地說:” 我已經決定了!”
方駟駒辭了職,陳敏勸他和系裡不要鬧僵,好給自己留條後路。方駟駒卻牛脾氣上來了:“你還是嫌我沒本事,對不對?” 他乾脆炒了老闆,把做到一半的試驗扔給了副手。給陳敏留了個條,那出他倆這九年在美國積蓄的一三分之二,就飛到弗羅里達。氣得陳敏只跺腳。
方駟駒住在丁立給他安排的住處,見到了丁里的表哥--錢拾。錢拾個兒不高,大腦袋,雖然才到中年,可頭上只有稀疏的幾根毛了,但卻卻絲毫不亂,象幾名忠實的衛士,雄赳赳的準備站好最後一班崗,頭有點大得和身子不成比例,可透着一股精明。和氣。見面先握手,點頭:“好好,你就是方駟駒?丁立和我常提你。說你是一絲不苟的科學家。只是在大學裡埋沒了你的聰明才智。我們聯手,用我的商業頭腦,加上你的權威知識,一定是最好的搭檔!小嵐,給方博士倒點酒。” 方駟駒笑了笑,說:“哪裡!哪裡!” 心裡想:“就你有商業頭腦?我也有。不出半年,我就不用你們了!” 他接過那個被叫做小嵐的手中的葡萄酒,看了她一眼,不禁眼前一亮。只見一襲紅群,托着一個嬌好的面龐,眼睛又黑又亮,似嗔似怒。嘴唇稍稍有點往上翹,好象在嘲笑一切。“啊,我來介紹,這是凌嵐。我的助手。” 錢拾說。
“你好,方博士。” 凌嵐大方地伸出手來。
“你好……”方駟駒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和她握了握手。錢拾想,可憐的博士!從來就是讀書,作學問,實驗室就是他的天地,他和外界接觸的實在太少了。這也難怪他。方駟駒確從心裡泛出一個得意的笑,心說:我方駟駒贏定了!
“老方,這麼說,你生意做的不錯?” 肖楠看方駟駒的話告一段落,便問。
“還行吧!你知道,商場如戰場,一絲馬虎不得。也是一場賭喲!” 方駟駒感慨地說。
“家裡好嗎?嫂子孩子都好?我記得你的兒子比我大丫頭大一歲,對吧!”
“我離婚了。她帶着孩子回國了。” 方駟駒眼裡的光暗了下去。
“怎麼……? ”
“嗨!她看不慣我整天東跑西顛的。兩年前,帶孩子會國了。”
肖楠想換個話題,就問:“那你到這也是生意上的事嘍?”
“是,也不完全是。我是來賭的,而且是一場豪賭!” 說着,方駟駒的眼睛又射出光芒。而且,在那眼神中,似乎還藏着一團殺氣,使肖楠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