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泡 之 拍三角(圖文) |
送交者: 真大頭 2003年10月07日17:03:06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前幾年回北京,媽媽摸着我的頭,數落我小時候如何不願上小學。心血來潮,拿起地圖,騎上車,要去做我幾十年一直想做而沒做的事,去看我兒時曾住過的祁家豁子。一路上農田變成了成片的高樓,心中的驚奇就別提了。離家時,北京照相機廠的綠樓最牛氣。如今像只長了癬的青蛙,躲在大鐘寺的後面,幾乎看不到了。不知不覺到了祁家豁子公共汽車站,望着寬寬的柏油路,來來往往的車輛,一排排樓房。這裡是牡丹園小區,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腦中頓成一片空白,久藏心中美麗的童話就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我真不該來。 由於生日小,別的孩子上院裡的附屬小學走掉了,我在幼兒園多蹲了一年,後來聽說是因為我家有問題,院裡不予通融。記不清幼兒大班是怎樣結束的。新學期就要開始時,以為可以和以前的小朋友同一個附小了。媽媽卻帶我乘上了32路(現332路)公共汽車,中間好像換了兩次車,來到22路終點站北太平莊(當時三環路還沒有通車)。下車後又曲里拐彎地走了一段土路,進了一所很大的破廟,這就是我的第一所小學,馬甸小學。媽媽告訴我,父母要去“下鄉”,又不願我住校受其他大小朋友們的欺負,將我托給了媽媽的一個住在祁家豁子的姐妹家裡。記得馬甸註冊後跟媽媽哭了一鼻子要上院裡的附屬小學。 祁家豁子是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從去昌平的長途公共汽車祁家豁子站下來,向西就是入村的土路。說是村子,其實就是一排城牆磚和土坯混合搭的房子坐落在土路的北面。路的南面是一個長長的東西走向的黃土坡,坡上長滿了野草和灌木。據說這坡曾是一堵城牆,明朝土木之變時,“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于謙曾在此大破瓦刺。估計這些房子裡夾雜的青磚都是拆古城的,靠山吃山嘛。房後是一片小樹林。走在剛下過雨的泥濘土路上,好奇的我一個接一個地跳着水潭。幾聲冷冷的狗叫,嚇得我又老老實實地縮回媽媽身後。 陳姨好像大過媽媽很多,不知她們何時結成的姐妹。後來聽說陳姨的丈夫是一個國民黨的高級軍官,不知是打仗死了呢,還是跟老蔣去了台灣,反正她帶着一個上中學的女兒過活。回想起來,陳姨常穿着打了幾個補釘的衣服,但很整齊,有一種高貴的氣質,只是她有些話開始較難懂一些,每天早上叫我“打面”,晚上叫我“打藥”。她的女兒,我叫她大姐姐,是我印象中最美,最純潔的仙女。溫柔和氣,在馬甸中學(現173中學)讀書,據說是校花。每天她上學前總是先繞路把我送到馬甸小學。現在每當我讀小說看到描寫女神,大姐姐的形象馬上出現在我的腦海。 媽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隔壁的海寬和小舟兒來了。斯文但愛光腳的小舟兒,大我三歲,他爸爸的工作好像是跟船有關係的,很少見他回家。矮個虎頭虎腦的海寬和我同年。生日大,高我一年級。爸爸是北京哪個裝修公司的。他們叫我“城裡人”,很喜歡我的藍帆布高腰球鞋。不久我們便混得形影不離了。晴天我們在黃土坡上玩兒打仗,捉迷藏;雨天我們下軍棋,玩三角。我這個“城裡人”學會了光膀子,爬樹,掏鳥窩。我印象最深的是學會了玩三角。 玩三角很簡單,第一步是攢煙盒:等大人抽完煙,將煙盒拿來或者是到四處垃圾桶去撿。我們的來源基本是海寬的爸爸,他手裡好像永遠都拿着一支點燃的煙。。第二步是分類:海河最次,按順序:恆大,牡丹(又分紅牡丹,藍牡丹),大前門,大中華。大中華印刷最漂亮,紙最好,抽得起的人很少,所以是三角中的王牌。由於紙的分量重,大中華又是最難被翻過來的“常勝將軍”。三人中只有小舟兒有一個大中華。是他爸爸給他的。海寬的爸爸則是月初給我們恆大,月底給我們海河。第三步是拆疊(見圖):把煙盒展開,畫面朝外疊成三角形,疊得時候一定要小心,折線直,乾淨,三個角尖尖的是為上品。三人里我疊的三角是最漂亮的。到後來疊三個人的三角就變成我一個人的差事了。這大概就是我早期的藝術訓練吧。最後就是玩三角。其中又有兩種玩法:扇三角和拍三角。扇三角(見圖)是站着玩,就是兩個人先分別從背後抽出一張三角,比一比誰的煙盒貴,這叫出牌。煙盒次的人先將三角放到地下,另一人用另一個三角使勁地摔(扇)下去,如果,放在地下的三角被那個三角落地時產生的氣流掀得底朝上,扇三角的人就算贏,贏家把對方三角收起。否則,就得把自己的三角放地下,讓別人扇。為了不輸,往往需要把三條邊向下撾,然後扣在地上,就不容易被掀翻了。拍三角(見圖)就簡單多了,是倆人撅着屁股爬在地上玩,將三角底朝天對放。輪流用手在地下拍,手拍地的氣流先把兩個三角拍翻過來,再把翻過來的三角拍得分開,誰先做到誰就贏了。這兩種玩法又統稱拍三角。 除了軍棋以外,無論是扇三角還是拍三角我都是輸多贏少。兩個人還算夠哥們兒,每回把我贏光了以後再都給還我。當然是因為我最小,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這些三角都是我疊的,我若不高興,他們只能玩最難看的三角。小舟兒和海寬就沒有那末幸運,兩人互有輸贏。往往輸的一方要為對方做一件事或找一件對方喜歡的東西贖回輸掉的三角。在他們中間我就像天枰上的一個極重要的砝碼,如果我輸的話,兩人常會平安無事,我是一個挨宰的對象,出氣筒嘛。但當我手氣順時,兩人中間一定有一人要遭殃。還好這樣的機會不常有。 一次小舟兒和我把海寬贏得精當光。正當我們高興地數着手裡的戰利品時,海寬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遞給我好幾個嶄新的恆大煙盒:“哥們兒,快幫咱疊。這次我一定要撈回來!”喝,這小子還藏這末多私貨!第二天,土坡下,一排灌木後面,我們三人的秘密天然茅房(廁所)里,傳來了海寬的慘叫:“小舟兒,幫忙推一下我的頭”。真奇怪,不知有何科學道理,也是海寬的一絕,不管怎樣拉不出屎,只要一推他頭,准出來。後來海寬訴苦我們才知道,那天晚上,海寬的爸爸到抽屜里拿煙,發現新買的一條(十盒)恆大香煙都被脫光了,只穿着裡邊的灰色“襯褲”。於是乎,雞毛撣子就把海寬的屁股“親”腫了。我和小舟兒笑彎了腰。只見海寬眉毛一擰,“什xxxx哥們兒?跟你們丫拼了!”。他在後面追,我們在前面跑,又玩起了官兵捉賊。 不久海寬的爸爸工傷,不小心從梯子上掉下來,把腿摔斷了。他爸爸養傷在家,我們的煙盒也變成清一色海河。後來為省錢改抽捲菸葉,我們的來源也就斷了。 一個學期在瘋玩中飛快地過去了。戀戀不捨地告別了小舟兒,海寬,陳姨和大姐姐,告別了祁家豁子,告別了我們的秘密茅房。正要和媽媽踏上公共汽車,小舟兒氣喘吁吁地跑來,塞給我一個紙包,“回家打開”。從此院裡附小多了一名偶像運動健將,一名敢打架的拍三角的常勝將軍。我的出身反而無人敢罵了。 很長時間,我一直都很珍惜小舟兒送給我的那個禮物---我一生中唯一的一個嶄新的中華牌三角。文革被抄家後就再也找不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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