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美國兵(五) 一個光明正大的青年共和黨人

在學校時，俺傾向民主黨。學校是著名的自由主義學校。幾乎全體學生

和教職工都是民主黨的擁護者。每次投票，民主黨都以絕對多數壓倒

共和黨。

因為民主黨勢大，本校的共和黨有點被迫轉入地下的意思。一天，一

個同事悄悄跟俺說，你知道嗎，RICK是共和黨。好像在說他做了見不

得人的事。其實RICK在系裡是很正常的一個人。不過因為政治傾向，

在人心目中已經被入了另冊。

與共和黨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同性戀。他們不隱瞞身份，還跟做了好人

好事似的到處張揚。一次同事BILL讓俺轉告頭兒他得接兒子去。不

能開會了。俺說你有兒子了？他說：我剛結的婚。又說他是同性戀。

兒子是領的。俺覺得好像碰到他的隱私，有點歉意。誰知沒兩天他開

了一個盛大的趴踢，慶祝他家庭的組建。在趴踢上俺看到了他三歲的

兒子，俺當時覺得哪有點不對勁，但想不出。後來才想通了，原來兒

子是個黑人，但倆爸爸都是白的。

在同事家作客。飯桌上最熱門的話題就是批評布什和共和黨。據他們

說這跟紐約比是小巫見大巫。紐約自由派知識分子圈子聚會，誰要不

小心提到了GOD (上帝) 這個字，這輩子就再也別想再接到邀請了。因

為在他們看來，基督徒都是死硬的共和黨。

其實，即使紐約的激進，跟中國比也是小打小鬧。那最多不過是主張

在現有體制中，做某些策略和政策上的調整。而中國動不動就是政體

和所有制變更，屬於翻天覆地的革命。中國人窮是窮在錢上，不是在

好奇心和做社會實驗的魄力上。俺之傾向民主黨，是因為小時候翻過

水滸。喜歡民主黨的大鍋飯和均貧富。俺很窮，覺得誰也沒有理由比

俺過得更好。

學生里的共和黨平常無聲無臭。但情況後來發生了改變。那年學校政

治學院轉來了一個學生。來後不久，他就在校報的讀者來信欄發了一

封能把民主黨人氣死的信。其要點是堅決支持布什總統的漢賊不兩立

聲明 (You are either with us, or against us)，主張用核武把世

界上一切意見跟美國不同的國家炸回石器時代，末尾署名是，一個光

明正大的青年共和黨人。在熱愛環保和堅決反戰的民主黨人看來，這

簡直是大逆不道。一時批評信雪片似地飛來。從哲學，歷史，政治，

環保，和人道主義等各種角度反駁。其中最有份量的是BILL的信，先

歷數布什政府的罪狀，然後提出用納稅人的錢發動戰爭是違憲，布什

應該立即引咎辭職。系裡的人看了他的信覺得解氣，紛紛向他表示祝

賀。

但這位反潮流的學生並沒服。又接連發表了兩封更軍國主義的信，其

中一封把戰火從中東燒到了美國國內。聲稱同性戀聖經上沒說，是反

上帝的。宜由州政府立法加以取締。這立刻招致了更猛烈的回擊。但

同時也開始有人支持他。這些主要是校外的中產階級，雜貨店老闆之

類。他們歲數較大，思想也比較保守。

兩黨激戰產使得校報成了搶手貨。先前大疊校報放在各建築物出口

處，主要的讀者是穿堂風。現在各處都被搶得精光。編輯抓住機會，

宣布加印N份，同時出一個戰爭專輯。本州一位共和黨議員專程從華盛

頓回來，到本鎮聲援這位學生。老少兩代共和黨人親切會晤共進午餐

的照片，第二天就在本鎮的大報上登了出來。

俺在報上看到這位共和黨青年才俊的照片。着實有點失望。原以為長

得像常山趙子龍。誰知卻是個小胖子。胖的程度類似中國第一孫子。

屬於在人生道路上遲早會遭遇配偶困難那種。

大報報道小胖子，把他的身份陡然拔高了一節，一夜間成了孔慶東式

的名人，眾望所歸的共和黨領袖。他乘勢剃了個禿瓢，在鼻子和嘴唇

上穿上環，穿上了美軍的迷彩服。跟着又發表一篇文章，聲明要以身

許國，參軍入伍。做法的誇張，在網絡只有說流氓燕和鳳姐能相比。

他這麼做的效果是爆炸性的。不是因為當兵，是因為他這身打扮。在

美國打扮有文化意義。剃禿子表示反叛，穿軍服表示鐵血和剽悍。可

穿鼻環和嘴環是自由主義學生，特別是同性戀的專利。他這麼打扮不

僅僅是調戲自由知識分子和同性戀，而是公開下戰書。這行為藝術跟

艾未未那些作品一樣，可以命名為發克。

民主黨連夜在一間小酒館開會研究討逆。會上激烈爭吵，一派以新郎

BILL為首，認為以剃禿瓢為界，小胖子已經淪為一個納粹黨徒。堅決

主張民主黨支部應該以“仇恨罪”或者“反人類罪”向警方舉發，把

小胖子清出校園，以維持校園的道德底線。另一派以心理系一位準博

士(ABD)為首。該派認為小胖子自幼缺乏母愛和家庭溫暖。應該按照一

般程序，申請政府找個本分人家，把他收養了，補上家教這一課。按

照中國的說法，第一派是準備按照敵我矛盾處理。而第二派還存有幻

想。兩派吵到後來，發生了肢體行為。警方緊急干預，第二天BILL

來上班，頭上縫了幾針。眾人前去慰問。俺卻一不小心，聞到了他身

上的酒氣。

這一來，校報的讀者來信版成了三國演義。民主黨在批評小胖子這點

上一致。但同時互相指責。共和黨則連諷刺帶挖苦，小胖子指出對方

號稱民主，卻用酒瓶子砸對方的腦袋。他們用行動支持布什總統。總

統不就在國際上倡議叢林法則是解決一切問題的終極手段麼。

小胖子給俺一種感覺。他不是在玩政治，而是在為了標新立異而標新

立異。真玩政治的應該比較穩重，像RICK或中國小說中的許雲峰那

樣。暗地指使激進學生上街示威，自己卻穿上竹布長衫，扮成生意人

長年潛在水底。

這時校報發了一幅漫畫，是一條長了個豬腦袋的狗。身上用草書寫着

假軍迷 (WANNEBE)。諷刺小胖子穿軍裝，但又掛鼻環不倫不類。但下

一期又發表了一幅。是反過來畫了一口長了個狗腦袋的豬，嘴上叼着

一個砸掉了底部的酒瓶，上頭寫着：民主。署名是RICK。雖然沒說姓，

但俺猜是俺們系的RICK。顯然戰事太激烈，潛水員也要浮出水面了

。俺為RICK捏了把汗。畢竟俺們這還是民主黨的一統天下。將來日

子還是得過。

豬也好，狗也好，小胖子又行動了。這次他在胳膊上刺了代表十字軍

遠征的十字盾，禿頭畫上納粹的萬字符號，帶領一群共和黨人，開着

摩托車，浩浩蕩蕩奔學校而來。俺聽到警車的尖叫時，小胖子所部已

經開進了校園。就見他戴頭盔，駕摩托一馬當先，後座上坐着一位興

高采烈，揮舞着海盜骷髏旗的漂亮時髦女性。

在胖子的後面是大約二十輛摩托。騎者穿着皮背心，汗毛很長的粗胳

膊上刺着裸體女人和刀槍劍戟。高聲叫喊NUKE‘EM (核了他們)，乘

客則一律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性。其中一位摘下脖子上掛的玩具沖

鋒槍，掀衣露出胸部，博得了觀眾大量的口哨和喝彩。

在軍迷摩托隊的後面跟着好多閃着警燈，發出刺耳尖叫的警車和警摩

托。再後就是本地電視台架着天線的電視採訪車。車隊轟轟烈烈地駛

過，包括總統競選人來演講的情況在內，校園從來沒這麼熱鬧過。俺

從此事看出小胖子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知道在校園開摩托違法。

用警察的警車，警燈和警笛做免費的廣告。搞不好還是他自己通知的

警局呢。電視台就不用說了，肯定得了他的事先通知。

這一令人眼花繚亂的行動使得民主黨人再次遭到重擊。但多數人認為

小胖子因為擾亂公共秩序，被判入獄一周是件好事。苦難深重的學校

能得到幾天喘息的功夫。民主黨人也會藉此舔傷口，恢復一下元氣。

可小胖子並不給這個機會。他顯然深知如何操縱輿論。在電視台的專

訪上，他充分利用坐牢扮受害。以一個堅持真理，為國犧牲的鐵血軍

人的姿態出現，憂國憂民，侃侃而談，以酒館打架事件為例，不動聲

色地批評了民主黨人。同時坦承警察就是他叫來的。目的就是以自己

的被捕喚起民眾。

他爆料說起初警察局長拒絕浪費警力拘捕他們。他一再堅持仍然無效

。最後他只得說這是非法遊行。假如你不派人來抓我，我就寫信給媒

體，告你玩忽職守。

這次採訪顯然打動了不少人。來探監的人絡繹不絕，有本鎮退伍軍人

會的長老，摩托車協會的理事，這還算說得過去。最出格的是本校啦

啦隊的校花麗薩。這位小姐是大名人，曾經入圍州小姐競賽，取得過

第四。據說不是因為她堅決不肯穿得太露，第一名肯定是她的。學生

中不少帥哥為了她爭風吃醋。校園周圍近年來開設了不少武館。有人

半開玩笑地說，我校附近武打業發達跟她有直接的關係。儘管在電視

台的採訪中，她說來探監純粹是出於人道主義的立場。但這件事本身

是一個標誌，足以說明小胖子的政治觀點已經發揮了影響力，開始打

動人心了。

電視台為了保證報道公正也採訪了BILL。BILL業餘是喜劇演員，口才

極好。他在電視上逐條駁斥了小胖子的觀點。但最後一件小事搞砸了。

在採訪結束時那個記者忽然說，聽說你在酒館事件中受了傷，能否把

帽子摘了，讓觀眾朋友們看看你被同仁用酒瓶打的傷口？BILL失態，

脫口說，喂，你不會也是共和黨人吧？

這件事又引起了激烈的爭辯。論者引用憲法修正案的言論自由，認為

記者問得很對。BILL“倍兒”得不對。記者看BILL傷口，是他職責

所在，也是對公眾負責。BILL無論如何不能質問。也有人說記者才是

錯的。受傷是個人隱私，不關乎公眾知情權。BILL的回應一點也不違

憲。也有一些智者，分析這事其實不關乎政治，那記者其實是用計激

怒BILL，為的是讓被採訪的人表現性格，激起公眾的好奇心，提高收

視率。媒體歸根結底是一種生意，你不能不許他賺錢。

警察局長拒絕逮捕小胖子也引起了爭議。很多人認為是不稱職。另一

些人認為局長做得對。小胖子擺明了是拿警察局耍着玩。局長針鋒相

對，運用出色的判斷力拒絕。值得稱道。還有人從自身利益出發，抱

怨近年來本鎮的稅率一再提高，已經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原來都用

到小流氓身上了。論者聲稱警察局失職跟市長的放縱有直接關係。應

該組織獨立的調查小組，對市政開支進行審計。

這些問題，已經超出了該不該打一場戰爭的範圍，校報容不下這種規

模的辯論。戰場由校報搬到了鎮報和電視台。電視台邀請市長和警察

局長，組織他們跟市民會面，進行觀點交鋒。討論的問題涉及電視台

的定位，憲法制定者的意圖，最高法院關於媒體的判例，本鎮稅收是

否合理，警察應不應該介入政治。因為場面火爆，收視率陡然增加。

最後電視台宣布，它從舊金山請了一位大眾傳播專家和一位憲法專

家，定於周末黃金時間，跟本校政治系的一位教授PK。

俺為了趕看這次對決，從釣魚場連夜開車回家。開車睡着，撞到路

邊一棵樹。從醫院出來，俺忽然意識到，俺已經被精疲力盡。應該

度假去了。

然而在度假期間，俺仍然沒法忘掉這段時間俺們學校發生的事。俺一

邊釣魚，一邊分析小胖子，心說這小子雖然年青，卻是一個不得了的

人才。按中國話說，就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又擔心BILL和

RICK，不知道將來如何跟他們相處。又想不知度假回去，小鎮已經亂

成什麼樣子。也許分裂成勢不兩立的幾派，寧靜從此就被打破。也

許俺應該另找一個地方混飯。。。正在這時感到有什麼在拽俺的手。

才發現俺是在釣魚，而魚餌已經被一條大魚吞進了肚子，正拉着魚杆

猛烈掙扎呢。

沒想到，俺度假回來，戰事已經結束，學校和小鎮都平靜如初。好像

什麼也沒發生過。俺問小胖子哪去了。人說他轉學走了。是帶着校花

麗薩一起走的。什麼？他不是要當兵到伊拉克去灑熱血嗎？什麼伊拉

克，招兵的說他穿鼻環，而且有案底，根本就不符合當兵的條件。這

太出乎俺的預料，俺有點茫然了。

知情者說，他壓根就沒打算當兵。那次大鬧校園，他本來交幾百塊錢

就不用入獄的。而且他家是東部富豪，家財萬貫。但他偏不交錢，堅

持坐牢。因為在參軍申請表上可以填上坐牢這一項。這就可以避免當

兵。在腦袋上寫上納粹的萬字也是一個伏筆。因為美軍絕不收有納粹

思想的士兵。

又有人說，他搞這一切都是為了提前解決他求偶的問題。有一學生跟

他在前一個學校同過學。他說同學經常嘲笑他是困難戶，要他早做准

備，當一輩子在室男。有一天電視上選美，他看到俺校校花麗薩，說

這妞倒還正點--不知道已葷還是未葷。同學說，您真葛。未葷也不會

看上你麼。小胖子一笑，說，那也難說，咱們走着瞧吧。結果不久，

他就轉到俺們學校來了。

當然這些逸事都非關正史。有沒有還兩說着。只有一點可以肯定，自

從他帶着麗薩遠走高飛之後，俺們學校一切又照常了。僅僅在人們的

記憶當中，這裡曾經來過一個叫小胖子的假軍迷和青年共和黨人。

他用出格的言論和行動，破壞過所有人心中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