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夫的故事

--摘自阿拉伯神話故事集《天方夜譚（一千零一夜）》
 
　　從前有一個漁夫，家裡很窮。他每天早上到海邊去捕魚，但是他自己立下一條規矩，每天至多撒四次網。

　　有一天早上，撒了三次網，什麼都沒撈，他很不高興。第四次把網拉攏來的時候，他覺得太重了，簡直拉不動。他就脫了衣服跳下水去，把網拖上岸來。打開網一看，發現網裡有一個膽形的黃銅瓶，瓶口用錫封，錫上蓋蘇里曼的印。

　　漁夫一見，笑逐顏開，說道：「我把這瓶子帶到市上去，可以賣它十塊金幣。」他抱銅瓶搖了一搖，覺得很重，裡面似乎塞滿了東西。他自言自語地說：「這個瓶里到底裝的什麼東西？我要打開來看個清楚，再拿去賣。」他就從腰帶上拔出小刀，撬去瓶口上的錫封，然後搖搖瓶子，想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但是什麼東西也沒有。他覺得非常奇怪。

　　隔一會兒，瓶里冒出一股青煙，飄飄蕩蕩地升到空中，繼而瀰漫在大地上，逐漸凝成一團，最後變成個巨大的魔鬼，披頭散髮，高高地聳立在漁夫面前。魔鬼頭像堡壘，手像鐵叉，腿像桅杆，嘴像山洞，牙齒像白石塊，鼻孔像喇叭，眼睛像燈籠，樣子非常兇惡。

　　漁夫一看見這可怕的魔鬼，呆呆的不知如何應付。一會兒，他聽見魔鬼叫道：「蘇里曼啊，別殺我，以後我不敢再違背您的命令了！」

　　「魔鬼！」漁夫說道，「蘇里曼已經死了一千八百年了。你是怎麼鑽到這個瓶子裡的呢？」

　　魔鬼定神一看，眼前不是蘇里曼，而是一個漁夫，便說道：「漁夫啊，準備死吧！你選擇怎樣死吧，我立刻就要把你殺掉！」

　　「我犯了什麼罪？」漁夫問道，「我把你從海里撈上來，又把你從銅瓶里放出來，救了你的命，你為什麼要殺我？」

　　魔鬼答道：「你聽一聽我的故事就明白了。」

　　「說吧，」漁夫說，「簡單些。」

　　「你要知道，」魔鬼說，「我是個無惡不作的凶神，曾經跟蘇里曼作對，他派人把我捉去，裝在這個銅瓶里，用錫封嚴了，又蓋上印，投到海里。我在海里呆着，在第一個世紀裡，我常常想：“誰要是在這個世紀裡解救我，我一定報答他，使他終身享受榮華富貴。”一百年過去了，可是沒有人來解救我。第二個世紀開始的時候，我說：“誰要是在這個世紀裡解救我，我一定報答他，把全世界的寶庫都指點給他。”可是沒有人來解救我。第三個世紀開始的時候，我說：“誰要是在這個世紀裡解救我，我一定報答他，滿足他的三種願望。”可是整整過了四百年，始終沒有人來解救我。於是我非常生氣，我說：“從今以後，誰要是來解救我，我一定要殺死他，不過准許他選擇怎樣死。”漁夫，現在你解救了我，所以我叫你選擇你的死法。」

　　漁夫叫道：「好倒霉啊，碰上我來解救你！是我救了你的命啊！」

　　「正因為你救了我，我才要殺你啊！」

　　「好心對待你，你卻要殺我！老話確實講得不錯，這真是“恩將仇報”了！」

　　「別再羅唆了，」魔鬼說道，「反正你是非死不可的。」

　　這時候漁夫想道：「他是個魔鬼，我是個堂堂的人。我的智慧一定能壓制他的妖氣。」於是他對魔鬼說：「你決心要殺我嗎？」

　　「不錯。」

　　「憑安拉的名字起誓，我要問你一件事，你必須說實話。」

　　「可以，」魔鬼說，「問吧，要簡短些。」

　　「你不是住在這個銅瓶里嗎？可是照道理說，這個銅瓶既容不下你一隻手，更容不下你一條腿，怎麼容得下你這樣龐大的整個身體呀？」

　　「你不相信我住在這個銅瓶里嗎？」

　　「我沒有親眼看見，絕對不能相信。」

　　這時候，魔鬼搖身一變，變成一團青煙，逐漸縮成一縷，慢慢的鑽進銅瓶。漁夫見青煙全進了銅瓶，就立刻拾起蓋印的錫封，把瓶口封上，然後學魔鬼的口吻大聲說：「告訴我吧，魔鬼，你希望怎樣死？現在我決心把你投到海里去。」

【這個故事是我上中學時的一篇語文課文，其中“頭像堡壘，手像鐵叉，腿像桅杆，嘴像山洞，牙齒像白石塊，鼻孔像喇叭，眼睛像燈籠”是我背得滾瓜爛熟的句子。文革一開始我就體會到魔鬼在膽瓶里的心理變化不但在現實中存在，而且非常普遍。對那些自認遭受壓迫的人來說，誰救了他，他就先要殺誰；比魔鬼更甚的是，還不許對方選擇死法。

因為這是一種普遍的心理現象，故所謂“廣大人民群眾”的集體思維遵循的就是這個邏輯。比如頒布了釋放農奴詔書的沙皇亞歷山大二世被列寧的哥哥他們一夥民粹黨刺殺。徐錫麟殺銳意改革的安徽巡撫恩銘。紅色高棉殺同情人民革命的王子納拉迪波。最近反對卡扎菲的兒子也被反對派殺俘。

偉大領袖毛主席發動文革的最大失誤是打開了膽瓶的塞子，放出了“人民”這個惡魔。以幹部子弟為主的西糾懂政策，試圖壓住瓶塞，不使打開，但以失敗告終，才有廈門武鬥活埋對立派，炊事員和電工殺兩彈元勛的所長姚桐斌，還有武漢造反派李乾當着母親的面殺兒子的事發生。

文革66年夏秋之交的大串聯愈演愈烈，到了深秋周恩來和中央文革勸說紅衛兵冬季暫停串聯返校，等明年開春再重開大串聯。可真到了第二年春天就沒人再提此事了。我當時就想到了漁夫把魔鬼騙回膽瓶的伎倆。

鄧小平為了擠兌華國鋒以謀篡，不惜平反四五天安門廣場縱火案，再次打開了鼓勵群眾運動的瓶塞（見本刊2011年第47期《與王軍濤談四五運動》），被釋放出來的人性惡，到了1989年就調轉矛頭直指鄧小平。

某些個別人是可信的，但“人民”不可信任。“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沒有理性的人民直如洪水猛獸。而人民，尤其中國人民，是從來不講理性的。　-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