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３　生病的德克

黎倩站起身來收拾桌子，心下對琳娜剛才的表情覺得納悶。看威爾的年紀也有四十多歲了，想必結婚了，也許威爾沒有孩子對他而言是件很遺憾的事情吧？

一下午，黎倩都在機器上幹活。威爾給了她一批裁剪好的里襯布和外襯布，先要把它們兩塊或三塊地分頭縫在一起，然後毛絨絨的本白里襯布用鎖邊機鎖邊，白色的外襯布開縫熨過後用挑邊機挑底邊，做完了就摺疊好放在大桌子上備用。這些布料都是又長又寬，再加上好幾塊縫在一起，更是占地方。這下可顯示出那排與每台機器相連的靠牆長台的好處來了，有了這長台，布料就不會滑到地上，也不會擠在機器旁，你盡可把它往前推或向後拉，也不至於弄得皺巴巴的。

黎倩摺疊着最後一塊完工的外襯布時，琳娜過來說：“倩，是你回家的時候了。”黎倩低頭一看腕上的表，真是四點鐘了。她想起威爾關於工作時間的計算，說：“我上午休息了，所以還有十五分鐘。”琳娜說：“不用擔心，今天是你的第一天，你還是按時回家吧。”黎倩把自己用過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才拿起手提包，與琳娜告別，並感謝她的幫助。琳娜揮揮手說：“明天見！”

黎倩走到前邊，威爾正等着她呢。他笑眯眯地說：“倩，你今天幹得很好，謝謝你！”黎倩想不到老闆還這麼客氣，就也忙不迭地對威爾說謝謝。威爾接着說，根據黎倩今天的工作成績，覺得她一定能學會這裡需要的技術，但還需要時間訓練，他決定付她每小時六元五角工錢，以後再看學習情況加工資。她沒有表示異議，也不會表示異議。她聽說一些出外打工的朋友一開始都是只拿四、五元錢的小時工資，她已經拿到六元五了，還能有什麼意見呢？再說，威爾是個不錯的老闆，只要幹活時能保持愉快的心情，不視上班為受罪，這就很好了。威爾客氣地一直把黎倩送出大門。黎倩走在路上，想着邱宜林下班回來該問個沒完沒了了，而她也的確有許多話要告訴他呢。

一轉眼，黎倩到威爾的公司幹活已整整兩個星期了。她學會了許多縫紉方面的專業技術和術語，對過去從未接觸過的挑邊機和折邊機不僅用得很熟練了，而且一旦機器出了點小毛病，如卡線、斷線、斷針、或彎針，或者不同的活計要用不同的機器零件、配件，她也知道怎麼調整和換針、換零配件。更重要的是她學會了一項在這一行業中很重要的技巧，那就是“Matching Join” 。

黎倩找不到合適的中文詞組來翻譯“Matching Join”，只能把大致的意思講給邱宜林聽。在做窗簾、床罩、床裙、桌布等一應大或長的物品時，一幅布是不夠寬的，一般都需要二到三幅布縫在一起，做床裙更是需要十幾幅布相連。縫合這些布料時都要注意圖案吻合，也就是當兩塊同花色的面料縫在一起時，除了有一道合縫以外，它們的圖案要吻合和連續，看起來好像一塊整布。邱宜林想了想說可以把“Matching　Join”翻譯成“圖案拼接”，雖然還不是那麼貼切地道盡全意，但勉強可用。“圖案拼接”說起來容易，真正上了縫紉機就不那麼容易了。當然掌握了要領之後也不難，問題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很好地掌握這個要領。黎倩開始以為在此工作的每個人都能幹這個活，後來才知道，在她之前的幾位兼職工人都沒學會，她是繼琳娜和威爾之後會幹此活的第三人。從此後，幾乎所有的這類活計都是由她來干，熟能生巧，幹得越多，她的技術就越熟練，被威爾和琳娜譽為“第一名” 。

黎倩還見到了愛米麗、伊芙和麗莎。她們三人在威爾曾經當經理的枕頭店工作，與威爾有着良好的關係，不光是上下級，也是朋友。以威爾的為人和性格來看，他在哪兒都是一個好老闆。所以，當他辭職自己辦起公司後，有時非常需要熟練工，她們三人就在下班後來威爾處工作兩三個小時。一方面幫了威爾，另一方面她們也多掙點辛苦錢。本來黎倩一般是很難碰到她們的，每當她們來時，黎倩已下班了。只是一天下午，威爾要去為一位客戶安裝窗簾，而琳娜也有事不能留下等她們。於是，她們就趁午餐時來這一趟聽威爾交代要干的活，以便傍晚來時知道幹什麼。就這樣，黎倩第一次見到了威爾常掛在嘴邊的這三位女士，威爾的前雇員和現在的兼職工。

在威爾的熱情介紹下，黎倩與她們三人一一握手，問好。年紀較大的愛米麗是位黑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這三人的“頭”。她笑着對黎倩說：“我們常聽見威爾說起你。”黎倩也趕快說：“威爾也常對我說起你們。他說你們都是他的好朋友。”聽了這話，愛米麗等三人都很開心，都說：“威爾確實是一個好老闆和好朋友！”另兩位一看就知是亞洲人，伊芙是越南人，英語好些，性格可能也開朗些，一直在與威爾嘰里呱啦地交談。來自柬埔寨的麗莎比較沉靜，和黎倩握手打招呼後就安靜地站在一旁。她們三人因時間關係，只呆了一會兒，就走了。威爾說：“那枕頭店離這裡不是很遠，開車十幾分鐘就能到。”

幾天后的一個中午，琳娜出去買午餐之前接了個電話。她告訴威爾說：“德克要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威爾對正用微波爐熱飯的黎倩介紹說：“德克也在這工作，他生病了，出院才不久。”

從第二天開始，黎倩就從家裡帶飯，基本上都是中餐。她後來知道威爾和琳娜都喜歡吃中餐，威爾更是常常開玩笑說他懷疑自己上輩子是華人，不然怎麼這麼喜歡吃中餐呢？他是個單身漢，整天都忙，基本上自己不做飯，都是在外面買快餐吃。離公司不遠的地方，在黎倩每天下班經過的路邊就有一個叫“鴻利”的中餐館，那是威爾常去光顧的地方。知道了這些之後，黎倩心裡有點懊悔第一天午飯時沒要中餐。

和琳娜一起走進來的那個瘦瘦的、中等身材的男人就是德克。令黎倩驚奇的是德克的鼻子黑乎乎的，像是破損後結了一層痂。他的身體顯然還很虛弱，皮膚呈白灰色，氣色不是很好，但精神還不錯。當威爾給黎倩和德克相互作介紹時，德克左手端着個大飲料杯，右手提着個裝食品的紙包，那握手禮就免了，只是相互客氣地問候了一陣。大家坐下吃飯，聊了些不相關的趣事，黎倩注意到威爾和琳娜都沒提起德克的病情和住醫院的情況，仿佛是在刻意迴避這一話題。

午飯後，黎倩走回後面去幹活。過一會兒，德克也來了。大桌子旁的空地擺放着一個正拼裝的窗簾上方的裝飾品，其實是“短幔”（Valance）和“垂彩”（Swag）的組合。布料縫製完工後，要釘在成型的木支架上，才算成品出車間，以後威爾還要親自去客戶家安裝。這活是威爾干的，基本上已釘製成型了，只差最後一道工序，也就是在木支架頂部的平面上蒙上一條同樣花色的布料，以此包住木料，使支架和裝飾品成為一個整體。

德克端詳了半天，讚嘆地說：“真漂亮！”
黎倩附和着表示同意。他又問：“這是威爾干的吧？”
得到黎倩的肯定答覆後，他又稱讚說：“幹得好！”
黎倩自然也跟着說：“是的。”
德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輕輕觸摸着那富麗滑軟的布料和下方縫綴的精緻典雅的流蘇，突然有點激動地說：“倩，你知道嗎？這本來是我的工作，我的職責，應該由我來把這些美麗的東西完工的。因為我生病了，威爾才要自己干。”
黎倩一下子不知說什麼好，只好安慰他：“德克，生病不是你的錯。你好好休息，等你的身體好了，就還可以回來接着干！”
德克說：“你說得對，我已經好多了，再過幾天，我就回來工作！”
他一轉念，馬上說：“不，我現在就開始干！”

他拿起工具，就坐在威爾曾坐着工作的椅子上乒乒乓乓地幹起來了。黎倩有些愕然，因實在不了解他的病情，也與他不熟悉，不好去阻止他。她抬頭向前邊看過去，威爾和琳娜正在前邊的大桌子旁一塊兒忙着什麼，德克在後面的敲打聲顯然驚動了他們。兩人都立即放下手裡的活，馬上趕過來，愣是把德克連哄帶勸，連拉帶拽地弄到前邊去了。黎倩沒有跟到前面去，但她一邊工作，一邊遠遠地看着。威爾把德克強按在椅子上坐下，琳娜快手快腳地給他倒了一杯水。德克安靜下來了，威爾和琳娜又回到大桌子旁工作。過了一會兒，德克就告辭走了。他自己開了車來的，威爾和琳娜送他到門口，看得出，他們對德克叮囑了又叮囑，肯定是要他路上小心，回家後好好休息之類。

琳娜拿着幾塊布料走來要黎倩縫合，交代完要求，她說：“倩，你可能會很奇怪為什麼我和威爾要把德克拉走，而不讓他幹活吧？”
沒等黎倩回話，琳娜又說：“因為德克病得很重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