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九
說起來北京是首都,人來自各地,每天流動人口就上百萬,可過去也真沒什麼地兒
好去的,除了那幾個公園和故宮以外,再就是商店了。現在零售商業發達,商場多,
分布也廣,人流分散了。這要是放在六十或七十年代,人群就集中在幾個地方,王
府井,西單和前門。
由於前門在地鐵線上,外地來客很多,大多是慕名而來的,可前門那兒的老號里還
是本地人多,比如六必居醬菜園。西單和王府井是本地人的首選,可是西單的人流
總比王府井略少,關鍵還是王府井是本地外地的人都集中去的地兒。王府井的百貨
大樓和東風市場是人們必然要去的。我印象最深的是百貨大樓,倒不是那裡的東西
有多好,而是那裡的樓梯讓我難忘。
百貨大樓的樓梯有幾個,主樓梯的形式是折反式的,中間先來段寬的,然後由兩側
分流,兩側的樓梯窄,一側上,另一側下,牆上有顯著的標記,大字分明寫着:上
樓,下樓,可從沒見人們遵守過。基本的原則是哪邊人相對少點兒就走哪邊兒,不
論上下。上樓時還好,反正你就注意一點,別踩着前面人的鞋,跟着走就是了。動
作基本上是象沒體力的人上樓那樣,上一級台階停三秒以上,沒法子,人流太慢。
下樓就要小心點兒,原因有幾個。第一是眼暈。站在樓梯口向下看,一群腦瓜頂在
晃動,有黑頭髮,白頭髮,黑白頭髮,沒頭髮的,也有代帽子的,有上樓的有下樓
的,晃蕩起來就象有隻大手在捏着這群人在搖晃。第二,樓梯特滑,用的料是水磨
石,材料本來就光滑,加上人群的不斷蹬踏,每級台階的邊兒都磨圓了塌下去一塊,
加上那會兒流行塑料底兒的鞋,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由於常年使用未更換,樓梯
上被踩出明顯的凹痕,一左一右,兩道。人流在這上面走就更容易摔倒。第三,要
防止後面有人滑倒,心裡要有個提防,不然倒下來就是一串兒。
每層樓賣不同的東西,不同的櫃檯有不同的人。賣布的櫃檯永遠圍着婦女,通常是
結伴兒,小聲嘀咕着。對此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不就是塊布嘛,還真能研究半小時
以上,臨到了還不一定買。至於電器櫃檯,那會兒高級的東西也就是電唱機和半導
體收音機了,圍着的人都是男性,看的人多,買的人少,主要是在那兒猛侃過過癮
的的主兒。在三樓的一個角落裡有個廁所,和賣吃喝的地方連在一起,賣的吃喝其
實也就是冰棍兒和汽水,可人永遠特多。男廁還好,進出速度還行,女廁輪換速度
就會很慢,每次接納人數有限。那個角落周圍總是飄着廁所和冰棍兒汽水混在一起
的味兒。
在大院裡聽過一個流傳的故事,說是六十年代大院裡有個華僑出身的夥計,出野外
剛下火車灰頭土臉地背着野外包就奔百貨大樓去了,目的是要買塊剛到貨的進口手
表。可到了櫃檯等了半天也沒人理,這位就有點急,嗓門不禁高了起來,結果一位
年輕的女售貨員走過來拿眼掃了他的全身說:就你這樣還買表吶?你買得起嗎?這
位一聽火往上冒,用手一指那姑娘說:我連你都能買得起!那姑娘也不含糊,用手
一指那最貴的進口表說:行啊!你能買得起這個表,我還就賣給你!這夥計啪地翻
開那破包兒,拿出錢來往櫃檯上一拍說:好,你跟我走吧!女售貨員鬧了個大紅臉,
結果還是幾個老同志過來拉開算了結。沒想到這位夥計不甘心,沒兩天又回去了,
不過這回是買了一對兒手錶,那個坤款就托拉架的老同志送給了那女售貨員。再後
來就聽說人家倆人成了一家子了。
又過了好些年,百貨大樓出了個勞模張秉貴,據說賣糖果的櫃檯前人們排隊,其中
不少人是為了看張秉貴,看他一把抓的準頭兒。又過了些年百貨大樓也革新了,在
四樓開了個酒吧形式的冷飲座,燈光調得暗些,洋酒也擺了些,女服務員也穿得好
看了些,當然價格也高了些。那是當時追時髦的人常去的地兒。再後來我離開了京
城,百貨大樓就慢慢不再記起。
直到九十年代初回京時才又想起百貨大樓。為了看看百貨大樓的風光是不是還在,
就特意跑到王府井去轉了一圈兒。人數是明顯比不上過去了,但賣的東西倒是比從
前多了不少,連過去看不見的茅台酒也上了架,茅台旁邊兒還擺着各種洋酒。但是
有一樣兒東西沒變,就是那隔着買賣雙方的玻璃櫃檯。我扒着櫃檯眯着眼看那些標
簽兒上的價碼。正看着就聽旁邊兒冒出個外地口音兒:同志,我看看那一個叉子一
個圈子的洋酒。我扭頭看到一個中年漢子,穿着極普通,皮鞋上滿是灰塵,手裡拎
着一個大網兜,有些象校隊打球時用的球兜,裡面裝了不少東西,最顯眼兒的是幾
條萬寶路煙。女服務員走過來撇了這位一眼說:你看好了啊,這不是28塊一瓶,是
2800。然後轉過頭來問我要什麼,我回答說不要什麼,就看看。這時旁邊兒的那位
又發話了:啊,2800一瓶兒啊。說完就低頭掏出一打票子放在櫃檯上說:那就對咧,
肯定就是這個,來兩瓶子吧。
老五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