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市區亦步亦趨的蠕動着, 我們倆不約而同把駕駛座位向後挪了挪，大個兒的座位都快貼到了後座。車外寒風陣陣，兩邊路上行人匆匆。

不遠處一幢樓頂上紅綠色的霓虹燈光閃着“某某足浴”。仰望着巨大的霓虹招牌，不禁感嘆道：“其實掛上個‘知足者常樂’更地道。”

“這東西早有人捷足先登了。九十年代就註冊了，還有‘知足常樂’，‘知足者樂’‘足常樂’，多了 。不是有這個嘛：你沒想到的，人家想到了；你想到的，人家都在做了。“

“一年多沒回來，北京這市容上顯得更氣派了吧？“

“沒得說。怎麼樣，春節期間，不用再玩命跑了吧？“

“不知道了吧。這一陣子人人都在忙着送錢，送東西，比什麼時候都忙。” 說着往後座一晃腦袋，“你看，忙完你這事，過兩天就得上路把這二十來套高檔真絲內衣送完。這上下家，關係戶，地頭都要照顧到，一個都不能拉下，你不知道哪天就用上了。”

“你小子行，能想出這樣的禮物，功夫真是做到家了。”

正說着，右道並上來一輛明黃色硬篷mini-cooper，車中二十來小三十的女士髮髻後盤，打扮得體，高領中式夾襖頗有點睛之筆，夜色中,給人一種陳逸飛畫中人的感覺. 我們倆的眼球被認真的吸轉過去。察覺到了有人注視的目光，女士將額頭向左上方微仰，用手後掠了一下烏黑齊整的秀髮，似乎是不經意的看了我們一眼，朝前開去。我們相視一笑，各自陷入了幾秒的遐思。

“這次怎麼住天倫王朝？”

“忘了告訴你，是老J硬把這次回來的開銷全包了。老J極欣賞王府井一帶，說是四處走馬觀花遊走方便。“

“老J行！在港佬中算是上路的，什麼時候我能有幾個這樣的下家也就不用深一腳淺一腳的這麼累了。”

老J三十七/八，澳洲念的大學。生意運作基地在南方，不時也跑內地北方市場，是我很好的一個顧客。前年老J到芝加哥辦事，我是認真租了條二十八尺的RINKER Cabin Cruiser 和老J在密歇根湖上漂了一下午。然後又陪他在賭船上泡到凌晨，從此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這次老J堅持買單, 想來也有回報之意.

不覺到了天倫王朝酒店。

天倫王朝地處氣象萬千王府井天價高尚商業區，設計令人耳目一新，四周環形客房，中間是正大光明寬闊氣派的天井，與其說是酒店，不如說是個高大威猛的巨型四合院。

走進旋轉門進入正堂大廳. 空曠的大廳沙發上坐着個高顴骨瘦小有着明顯廣東人特徵的婦女，手抱膝蓋，膝蓋上放着個塑料袋, 身邊還有一個硬殼大紙袋。過於普通的穿着和樸素的打扮，和周圍富麗堂皇的氛圍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其實我也是球鞋，直紋咔嘰褲和一件穿了經年磨得失色的polo黑皮夾克,大個兒穿得就更土了.

一進門，目光疲憊但仍不失精明的她就盯着我們看，互相打量了一陣，她起身走了過來，帶着濃重的廣東腔對着我說：“請問你是M先生嗎？”

“我就是。這位是我的朋友. 請問你是？”

“你好. 你好. 喔,這樣高大。。。我是阿J的表嫂. 在這裡專門等你. 叫我阿嫂好了. 房間都訂好了, 先過去辦入住吧.”

早就聽說阿嫂是老J特意派到北京辦事點管賬的. 阿嫂和其它兩個同事在雙榆樹租了個三居室. 為這租房的事, 老J有一次在電話里說過:”還是你們北京人厲害,全國也只有你們北京人能預收半年一年的房租,我們還不得不住.”

彬彬有禮的前台服務員遞過房間卡後, 客氣地說:”您的行李一會兒就送上去.”

轉過身,大廳里有位同我身高差不多手拿對講機身穿酒店制服的人客氣的右手一伸:”電梯在右邊, 請走好.”

到了電梯前, 阿嫂站住說道:”M先生, 房間在七層，很好找。這個塑料袋裡的東西是阿J囑咐交給你本人的, 一定拿好。另外裡面還有兩張分別到廣州,上海的往返機票, 這個紙袋裡是專門買給你喝的水,和房間裡的瓶裝水是一樣的.”

我稍愣了一下，接過兩個袋子說“老J安排的這麼周到,真是太謝謝了. 大個兒, 身上帶了沒有?”

話還沒說完, 大個兒已從褲兜里掏出了一疊用寬條橡皮筋捆着的人民幣交給了我.

我把錢拿過來抽出兩張一把塞過去:“阿嫂,麻煩你大冷天這麼辛苦趕來,等了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

“嗨，不能夠這樣.不能夠這樣. ”

阿嫂連連擺手,猛地把我的手推了回來：“早點休息吧,我先走了. 這是我的電話,有事情要幫忙一定找我,再見啊.”說着, 阿嫂遞過一張摺疊的紙,笑了一下，轉身而去. 我和大個兒忙跟着走回前堂大廳, 望着阿嫂瘦小精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大個兒滿臉讚佩的神情自語道：“嗬,沒想到老J下面的人看着普通，辦事這麼利索.”

拎着阿嫂給的塑料袋和紙袋搭電梯上到七層，在環形的通道上，倆人俯視下去，正中天井大廳上，一位活力四射的女歌手在小樂隊的伴奏下微扭身軀動情地唱着流行歌曲，四處錯落有致的餐桌上點着燭光，雖然沒有坐滿, 但殷勤的服務員仍不停的行走於之間。

在這凜冽的寒冬早春，身處這悠閒的環境加上華美動人的女聲及優雅的伴奏，不覺有些沉醉痴呆。

200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