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人類一切思想、觀念、價值的思考和探索，幾乎都要

從孔子這句話開始，也就是說，從思想的源頭開始，而這正是孔子的偉大之處。人

類思維、人類語言的起點和基本元素是概念，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觀念錯誤，都

不是思想的錯誤、邏輯推理論證的錯誤，而是概念的錯誤。概念錯誤存在不同類型，

「名不正」也有類類各異的變體。

「善」與「惡」，是原生態中國歷史文化的兩個基本概念，不是從拉丁文或梵文轉

譯而來，所以它們的定義和解釋權，當然就只能從中國原生態的歷史文化中去尋找，

而不是用外來文化去解釋，這是一個普世的公理。

比如西文中“美學”與“倫理學”概念均出自希臘文，所以在作概念解釋的時候，

必然要首先講明該詞的詞源出處和原義，然後才論及借用後的概念引申和變化，對

於外來語，是不可以隨意解說而不論淵源的。詞語借用尚且如此，更不要說是對原

生態概念本身的解釋了。

所以什麼是「善」和「惡」？非常簡單，查一查老子怎麼講、孔子怎麼講，進而百

家怎麼講。。。既便深入探究，也是必然不出中國文化這個基本框架，因為這是原

生態的兩個漢字概念。

然而「善」、「惡」這兩個概念，也還有它超越文明、文化的另一面，也就是說，

所有人類文明，都存在自己的「善」、「惡」概念，而且我相信它們無一不是原生

的。於是由此又產生兩種生態：一個是「善」、「惡」這兩個概念在不同文明、文

化中共同的內涵，一個是「善」、「惡」這兩個概念在不同文明文化中殊異的內涵，

而這後一種生態，正是我們需要認真和理性面對的。

那麼如何來解決這樣一種看似簡單卻又不太簡單的問題呢？它的方法，其實簡單到

不能再簡單了，因為陽光下沒有新鮮事。

比如佛教是外來文化，它當然不可能對已經有幾千年歷史文明的中國人說，我來告

訴你善是什麼、惡是什麼。佛經只告訴中國人，什麼是佛教中的善和惡，儘管佛教

其實還是在回答善是什麼、惡是什麼。這並不是說佛教動了什麼心機、用了什麼花

招，而是說只有懂得如何去教，才算真正懂得你所當教的，這其實是一種思想的境

界，與思想的內容無關。中國的儒家講“和而不同，通而不雜。”儒佛相揉，我們

也可以說，相通之處是彼此的默契，不同之處是彼此的緣起。《易》雲天下何思何

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正因為中國文明有這樣一種絕頂臨照、一攬眾

山的視界，所以才有三千年之下儒、釋、道三教流傳的憧憧往來。

由此又讓我想到了幾年前以色列張平津津樂道的猶太人的所謂“平行邏輯”那類思

辨的機巧設計，其實君子不器，理解世界的境界，比理解世界的方法重要得多。

所以如果有人要告訴中國人什麼是善和惡，那中國人肯定回答“老馬識途，無須指

教。”但假如你說我來告訴你，什麼是基督教中的善和惡、什麼是伊斯蘭教中的善

和惡。。。那中國人可能會很感興趣豎起耳朵，乃至於點頭稱是，也許還會把你請

到家裡去。

這個世界的意義，不在於是否存在真理，而在於人類有沒有駕御真理的智慧。

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三句話太多，一句話足矣，每個人至少都能講出一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