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者,《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也。宋代学者朱熹将其合辑,编著了《四书章句集注》,1313年起成为中国科举必读书,一直到1905年。
余生也晚,传统文化香火无存,外来文明支离破碎。上学则学说普通话耳,放学则无书可读、无功课可做。当年的老师们虽有拳拳之心,爱护学生之意,叵耐心中所学有限,家中所藏无几。至于学校,则普遍资金不足,馆藏无多。记得初高中时寒暑假就找书读,在某人家里颇借了一些书,而图书馆却找不到几本可读的书。
上了大学,到了另一个城市。大学的图书馆终于有了比较多的书,这时候也才开始见证了“书海无涯”的真理。
中共在大陆建立政权之后的三十年,各种政治运动搞得大陆如兵荒马乱之后的沙漠;不仅是物质的沙漠,更是文化的沙漠。这就是我少年时找不到几本书读,找不到几个好老师的历史背景。
知道“四书”是什么,应该是大学时候了。至于拥有第一套《四书集注》,应该是工作之后不久的事儿。然而买书和读书是两件事,买了书而不读竟然成了常态。知道什么是“四书”,虽然比许多人强一些。但从未读过“四书”,则与一众“传统文化盲”看齐了。
最近几年,书买的少了,但是居然开始读得多了些,以至于终于读完了一遍“四书”。不揣冒昧,来分享一下:
读《论语》就好像和一个好学、忠厚、诚恳的长者交谈,感觉如沐春风。《论语》让我亲近了孔子,亲近他的思想与抱负,涤除了对他以及儒家的种种偏见。读完《论语》,我有点喜欢孔子这个人。他脚踏实地,实话实说。比如他提倡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未知生焉知死”。他不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是“好学”,没有什么成王成圣的念头,只想着能够通过复兴古代的政治制度,从而为饱经动乱的春秋各国民众带来幸福。很显然,孔子是有点朴素的人道主义思想的,比如马厩失火,他问人如何而不问马。
读完《论语》,一个最大的感受是:似曾相识。虽然是第一次通读该书,但是该书中的许多名言、典故或故事早已在我之前的阅读中接触过。看来《论语》早已融入到汉语文化,特别是华文书籍之中。即便你没读过它,你也已经被它的某些看法、思想、故事影响到了。然而,零敲碎打与完整地阅读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别。再加上许多华文作者的一知半解或故意的断章取义,要了解孔子其人其思想,读《论语》是必经之路。
读《论语》的另一个感受是:孔子这人很现代。三千年前的他的思想一点也不过时,依然可以有效指导21世纪的人们的思考与行动。比如,“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又比如,“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名不正,则言不顺。”
《孟子》读起来颇有不同。孟子好辩论,喜欢用寓言手法。辩论固然可以体现逻辑的力量,但是有时不免用力过度,或者逻辑推导到了极端,就有点尴尬了。比如, 孟子崇尚“仁”,认为周武王代表仁,商纣王代表不仁,他说:“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怀疑《尚书》的记载是否真实。他又说,“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他说的不错,但是在他去世之后不到七十年,秦国吞并六国,一统天下,靠的绝不是“仁”。
《孟子》中的寓言手法说理固然比较形象,但是有时就会牺牲逻辑的严谨。比如他的齐人的大老婆与小老婆相对而泣的故事,要说明世人追求升官发财的方法会让老婆蒙羞。但是这个不是禁不起推敲。说这个齐人很穷,如果很穷, 如何养得起两个老婆。故事里齐人骗老婆说:他天天和富贵之人吃饭,实际上是到墓地乞食。那么假如他真得是和有钱有势者吃饭,他的俩老婆应该就不觉得羞愧了吧?
虽然有些不足,然而孟子确实发展了孔子的思想,从“仁”到“仁政”、“王道”,等等。也提出了一些创见,比如著名的“民贵君轻”的民本主义看法。受中共意识形态洗脑的一些人曾运用“诛心术”,把孟子的民本思想视为为统治阶级辩护的遮羞布;完全是“贼喊捉贼”,可笑至极。孟子依然是诚恳真实的,被称为“亚圣”也是公道的。然而他所处的战国时代,儒家被墨家与杨朱学派挤兑,他被迫以辩论的方法来推广儒家,就使得《孟子》有点夸张,有时有走极端的嫌疑。然而总体而言,《孟子》依然是值得阅读的儒家经典。中国人常常说“孔孟之道”,而把荀子、朱子等人都省略了去,因为说到底,孔子与孟子的创见最多,奠定了儒家思想的坚实基础。
《大学》和《中庸》我最后读,碰巧符合了朱熹的建议。然而,我对于这两本书不是太有感觉。这两部书是《礼记》中的两篇,原本不引人注目,似乎是唐代的韩愈开始关注这两篇,朱熹的老师程颐大力倡导和推荐。最后,朱熹造出了“四书”的说法,且为它们作注,搞出来《四书章句集注》这样一部畅销近六百年的考试参考书。所以,这两篇文字是新儒家或宋明理学的重要经典。宋明理学是儒家学说的系统化与制度化,同时也是僵化的开始。孔孟那活泼泼的儒家思想之活水在宋明理学的系统化努力下,变成了僵化的教条。
当然,我的旧学和古文功底都限制了我对四书的理解。在读《论语》的时候,我还有幸同时参阅李泽厚先生的《论语解读》。老实说,李先生的有些解读尚有可观;另有一些阐发自己理论的部分就不过尔尔了。李先生生于1930年,小学时正逢抗战,该读大学时抗战结束但是国共内战开始。基于这样的大背景,我猜测他的旧学功底也有限。
李泽厚先生尚且如此,今日大陆的某些“叫兽们”更是微不足道了。小李泽厚五岁的台湾的陈鼓应先生,倒是着实给《老子》、《庄子》做了注解,或者旧学功底要强一些。然而他的《老子》我尚未通读,无法置评。
读了一遍四书,更觉得被大陆的教育耽误了,本该读一些好书的时候,却被中共意识形态洗脑,真是浪费时光!中共政权曾经地把传统文化一棍子打死,本来就是片面、反理性的。现在是听说又要复兴传统文化了!从一个极端摆向另一个极端,中共政权政策上的左摇右摆何尝造福过民众?不如多给一些学术自由、出版自由和言论自由,多出一些包括四书在内的古书的注译本,鼓励中国人多读一读古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