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这个词从前只是听说,真正的切身感受从没有过,即便是这回也是在半梦半醒中
过去的。所以当时心中并未觉的怎样。这时黑暗中母亲问父亲说“糟了,不知郑姥
姥怎么样了。”
郑姥姥是我们二楼的邻居。那年头的邻里关系比现在的不知要密切多少倍。我们与
郑姥姥家可以说几乎如同一家人一般。父母白天上班就把我们兄妹托郑家照料。我
北京三姨夫妇都去西藏工作老大给我北京的外婆照料,老二就也托到天津郑姥姥家
来看。所以母亲一是担心郑家,二是担心我那表弟的生死。于是父亲赶紧打开家门
一看,楼道里通向二楼的楼梯上架着从楼顶掉下来的天花板。
“铁林,郑姥姥”,父亲大声的叫,铁林是郑姥姥的儿子,本来在东北建设兵团插
队,正好在家探亲。和我关系最铁,每年都盼他回来,给我讲东北的事儿,教我弹
六弦琴。
一遍喊过,楼里悄无动静。于是父亲使劲的一次次的喊。忽的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回
声。逐渐的声音大起来了。父亲赶紧向母亲通报,有声音有声音了。这时二楼开始
人声越来越大。几家住在二楼的人都开始出现。一楼我父亲和邻居也开始试探上二
楼。不知过了多久就见铁林抱着我的表弟进来了。接着郑姥姥全家还有其他人家都
陆续的下来。惊魂未定的开始互相问候。听他们讲,二楼的天花板全踏下来了。然
而奇迹的是不单没死人,就是伤都没有。原因是天花板整块塌落,反倒被家具架住。
郑姥姥搂着我那小表弟,带着哭腔跟母亲说“我就抱着光光缩床脚,要死死一块儿,
人家的孩子出事的话我也别活了”
屋里大家互相安慰了一阵后大人们就开始商议该怎么办。铁林说我先出去看看。一
会儿回来说楼门已经打不开了。被外面掉落的砖瓦堵死了。于是男人们一起上要推
开门,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行。结果发现外面的胡同里砖瓦碎砾一人半高,便是
窗户也都被堵得没什么缝隙了。这下大家急了,说不行,不能跟这等死。得想办法
出去。经决定就从楼道的窗户下手。开始挖向外通道。
此时的我才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看来这比国民党打过来还要严重。家里养的
花猫也不闹不叫。就老老实实的趴在脚边,和我们一起等候着命运的裁决。这时父
亲进来对大家说“我们挖了个小口子,估计过一个人没问题。现在大家一个一个的
出去。出去后不要停,马上跑出胡同到外边马路上会面”。于是全楼的人就这样开
始一个一个的从那一人多宽的口子向外爬。轮到我时我一把抱起猫就往外上,母亲
说都什么时候了,你别管它了。我倔强的摇摇头,不,我就要带着它。母亲一看没
辄,说好吧好吧,小心点儿。于是我一手抱猫三肢并用的从口子里爬了出来。
等出来站直了仰头一看,不禁是魂飞魄散。只见弄堂里两边的墙都如同比萨斜塔般
的向这弄堂中心倾斜着。大部分的墙只剩一半了。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随地都会向
你压将下来。惊恐的我终于知道了地震是什么涵义,马上拔腿狂跑。心中只有一个
念头就是出去,马上出去。
等跑到街上,登时被眼前景象惊呆了。由于我们出来的晚,只见满街已经到处是人
了,马路两旁的建筑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残垣断壁比比皆是。“起开,起开”,
一个几近疯狂的声音传过来,侧头一看,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大叫着跑过去,后面
跟着同样几个满身是血的人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死命的冲刺而过。昔日宁静的
街道人声鼎沸,到处是喊叫声,寻找亲人声,互相问讯声。哭声。
等到楼里的人都跑出来时天已大亮。劫后余生,人人都心有余悸。看着街上的乱像。
大人们开始商议怎么办。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回不去了。所以最重要的是要
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安定下来。于是几十口人就到了街上一处院墙外离对面三层楼稍
远的地方围圈儿坐下来。
就这样熬到中午时天上开始乌云密布,显然是要下雨的样子。而这时人已经是一早
水米未进。看着大夥儿这样,临时楼委会决定必需作点什么了。于是就组织了回家
敢死队,任务是向外搬东西。主要是搬衣服,食品,被褥,锅碗加蜂窝煤和炉子。
总之是能拿什么就拿什么。敢死队成员是各家出一男人。这时惊魂已定的我开始不
安分了,强烈要求加入敢死队,被父母严厉喝退。
就这样敢死队们在亲属焦虑的目光下又进入了斜壁俯视下的胡同。不知过了多久,
第一个队员出现了。抱着一摞餐具,扛着粮食袋子。放下东西就转身又进去了。就
这样各种物资开始源源不断的从里面运了出来。这边主妇们赶紧开火造饭,袅袅炊
烟开始升起。当第一口热汤下肚时,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然而好景不长,下午一点钟就开始下起了大雨。幸亏这时雨伞雨衣拿出来不少。风
雨交加中我蜷缩在雨伞下,任凭风将雨点刮到脸上。心想,这要是冬天震的人还不
得冻死。风雨中天空中不时的传来飞机的响声。每次都会引我抬头仰望。空投,肯
定是空投,然而一次又一次希望破灭。就这样我们在风雨中熬了四五个小时。到晚
上六点多钟大雨才结束。
在风雨中龟缩了许久的人民终于开始站起来走动。活动一下酸麻的四肢。忽然,一
阵悸动从脚下传过,紧接着天地开始了剧烈的颤抖。余震!。这回我是真正的感到
了大地颤抖的力量。街上的人群突然都鸦雀无声,惊恐的随着大地而动,望着道旁
的楼房嘎嘎的怪响,轰隆轰隆,几座楼房的断壁在眼前开始倒塌,所幸当时晃动方
向正和我们街道平行。倒塌方向不是朝向我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当夜幕降临后。一街的人在黑暗中小声的交谈着,对所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作着无
用的讨论和猜测。我在这嗡嗡的人声中,坐在小板凳上渐渐眼皮粘在一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