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送交者: 寒胭 2003年12月15日21:44:44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是放学后在楼顶上的那个陈旧而安静的阅览室里读到都德的“繁星”的。很单纯很美丽的一个爱情故事。孤独的牧童长驻在山顶上放羊,每个星期由管家送饭给他。那天管家有事,庄园主美丽的女儿自己上山送饭来了。牧童心里满是惊喜,他暗地里爱慕她已经许久了。送走了美丽的女孩,牧童喜悦的心还没来得及平静下来,女孩又折回山上来。原来前面的小河雨后涨水,她过不去,只能留在山上过夜了。温柔的夜里,羊群在羊圈里睡着了,他们俩依偎在温暖的篝火旁一起仰望满天的繁星。她问他每一颗星星的故事,而他是什么都知道的。女孩听着听着,头滑落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牧童一动也不动地守护着美丽的女孩,生怕把她吵醒了。夜色皎洁,繁星继续它们的旅程,柔顺的象羊群一样,他想,“星星中最美丽最善良的一颗,因为迷了路,落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合上书,我也迷失在这个美丽圣洁的爱情故事里。阅览室的老虎窗外长着几支蒲公英,风过时微微地颤动起来,毛绒绒的种子随风飘落在窗外的屋顶上。城市尽头的残阳笼罩在灰蒙蒙的薄雾里,仿佛对她普照着的尘世充满理解似的,无尽的爱意都满含在那沉默而温暖的余晖里了。我坐在陈旧的阅览室里,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还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单纯的心,因为一阵一阵涌上来的感动而疼痛起来。我的未来的爱情是怎样的呢?会不会也有这一个牧童来呵护我,为我解开生活里所有的迷题?对于爱情的幻想,就象天上的繁星一样,开始在我青春的生命里闪烁起来。那一年,我十六岁。 爱情的种子,是不是都是以相类似的方式撒落在年轻的孩子的心里的呢?我开始喜欢男孩子了。陈是我们的班长,一个颀长英俊的少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天清晨赶去上学的路上,心里最期盼的,就是踏进教室的一刹那,可以看到坐在最末一排的陈迎接我的明亮的眼睛。那个时候,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把自己变成很小很软的东西,放在他的手心里,天涯海角,也随他去了。高中的三年,我从来都没有跟陈讲过一句话,除了用一个无法申诉的眼神,我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感受。围在陈身边的女孩子真是太多了,我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他们,心里却是又妒忌又骄傲地想,我虽然不能得到他的爱情,可是我考试一定要比他考得好,等到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再告诉他,我那时用功读书考第一名,原只是为了要得到他的重视啊。到了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因为最终知道了真相而觉得又辛酸又骄傲呢?没有勇气去表白的爱情,让我初次体验了痛苦的滋味。这样的痛苦无处倾诉也无法解脱,拼命用功读书,那是我年轻单纯的日子里唯一能抓得住的依靠了。 初恋苦涩的滋味,并不只是我一个人要咀嚼的。十六岁的花季里,爱情如风吹过,在她的种子随意飘落的地方,都会有青涩的痛苦在滋长。也有男孩子喜欢我了。那么巧的,梁刚好是班长的同桌,也称的上是英俊的少年,可是我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存在。在那些埋头读死书的日子里,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会留意一个成绩平平的男生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哪怕他有潘安之貌。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梁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放学的路上。当我对一个男生没有什么感觉的时候,反而是可以很大方地与他讲话的。梁天天变换了许多的话题与我套近乎,我勉力地应对,心下却想,我们实在不是一路的人。 高中的班主任都是做克格勃的料,从哪里她就知道梁陪我回家的事了。那一天放学后为着什么事情我留下来给老师打小工,我听见班主任叫住在走廊上磨蹭着不走等我一起回家的梁,她那沙哑的嗓子分明厉声地训斥道“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这一句话听起来是那么刺耳,当下连我也觉得被羞辱了,委屈得脸都涨红起来。虽然我对梁没有特别的感觉,知道他功课平平,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他之于我是癞蛤蟆与天鹅的关系。对于这个老师,自从她说了这一句势利眼的话后,我就再也不能尊敬她了。 老师的这一句训话,大大地伤了梁的自尊。他都没有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从此就恨定我了。他纠集了一个把兄弟,两人一搭一档地开始欺负我,而且一有机会就作案。上课我回答老师提问时,他们必定起哄;体育课时,他们必定用球踢我;假期里面,每天都打电话来骚扰 ... 我恨自己不是泼辣的女生,没有本事跳脚与他们对骂。那一段日子,真的是难挨极了,一边是日日欺负我的两个魔头;一边是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心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唯有象鸵鸟一样把头埋在书里。只是想着,一定要考第一,考了第一我就出了一口闷气了。学期结束的时候,我是考到第一了。老师宣布名次的时候,我很没有出息地当堂流起眼泪来。我想表达的心愿全在这些委屈的眼泪里了: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围着你转的女生那么多,可是她们谁都不如我功课好;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你欺负我有什么用,我照样考第一。 到了高三,来年的七月里那一场生死悠关的考试象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大家的心头。每个人都收了心,更加用功地读书了。毕业的时候,我如愿去了上海最好的工科大学,陈如愿去了上海最好的医学院,而梁是不是如愿不得而知,他去了上海的一所地方医学院。 进了大学,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带来了许多新鲜的奇闻异事,我兴奋得把所有的往事都抛在了脑后。可是不出一个月我却很意外地收到了梁的来信。他原来读的是儿科,那是一个美女如云的地方。他说他一进大学就把我和他班上最出色的女生作了比较。他说我不如她们漂亮,可是我有种优雅的美,是他的同学没有的。而且我很善良、很倔强、很能干、我的才能数十倍于他的。在中学里的时候其实他是很崇拜我的,可是却觉得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我,所以非常恨我,以至于常常要欺负我才能解恨,因为那时的他是“有勇无谋”。 这封信让我非常惊讶,难道他那时候蛮横地欺负我,竟是出于对我的好感吗?梁的爱情逻辑让我恍然大悟,原来一个男生是会因爱而生恨的。这是我第一次得到一个男生表白的好感,虽然他的表达方式有点鲁莽,但是许多年来,我对他给我的这一封信一直心存感激。我想一个年轻的女孩的自信,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建立在她周遭的男人对她所表示的欣赏里的。我很感谢梁,在我还完全没有自信的时候,第一个给了我肯定。其实在他的信里,只有评论我不如他的女同学漂亮是事实,其他的,都是只是一个天真的男孩子对于完美爱情的想象而已。可是与我后来听到的其他的表白相比,梁的那一封信,是最单纯和最真挚的,就象繁星下与羊群共眠的牧童一样可爱得让人感动。 从十六岁的时候梁等我放学回家开始,一直到初进大学,算起来他喜欢我,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我不知道这段恋情有没有带给他很深的痛苦。想来作为一个放得开的男生,在他“有勇”的表白里,在他“无谋”地欺负我的过程中,多少也是解脱得差不多了。而我喜欢陈也有同样的时日了,可是因为我“无勇”也“无谋”,我的痛苦却始终是无从解脱。陈的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总象是举着一面伟大正确的旗帜,旗下永远跟着一班人,呼啦啦地随着他挥手的方向前行。我是不合群的一个人,终日里无非好读一些香艳的故事,流些莫名的眼泪。与他们这些具有时代感的人比起来,我有的只是离群索居的自卑。想来他在医学院里,围着身边的女生应该是越来越多了 然而大学的第一个寒假里,陈竟然给我来信了,用的是他们医学院的纪念封。短短的信里说以前听说过我有集邮的爱好,所以特意寄上一张。从邮差那里接过信的刹那,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笔迹。以前班里的墙报都是他出的,他的那些字体我熟悉得连每一个转折都认得。我拿着他的信,心里是狂喜啊!真的是他么,真的是他么,那个名字占满了我的日记本的人;那个高中的三年,彼此从来都没有讲过话,连相互的微笑也不曾有过的,却是我每天都想念着的人;他的眼光果真越过了重重包围着他的女生,注意到我的存在了么。想起过去天天期待着与他的眼神相遇的日子、那些心事重重却又无处倾诉的日子,我的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打在他的信上。不敢让家里人看到我的失态,我拿了他的信,走到大街上去了。 过了一条马路,再过一条,就是南京路;在中苏友好大厦那里转个弯,就是他住的弄堂;在那扇木门的后面,就有我爱慕的少年。可是我来这里做什么呢,流着眼泪去敲他的门么?告诉他我爱他很久很久了么?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南京路上,什么也不能做。所爱的人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咫尺却远如天涯。我第一次发现,一个女生爱一个人爱到尽头的时候原来是无语又无为的无可如何。我的眼里涌出的热泪,滚落脸颊时就被北风吹得冰凉。正是除夕的黄昏,南京路上寥寥几个都是行色匆匆赶着回家团圆的人;20路电车的喇叭远不如平日里那么喧嚣,叫得有气无力;梧桐树上的叶子落得一片也不乘,纵横交错的光秃秃的树枝,把繁华的南京路衬得一片萧瑟;只有马路尽头温暖而苍凉的残阳,依旧笼罩在灰蒙蒙的薄雾里。 除夕的深夜,我坐在灯下给陈写回信。我拿着他的信,读了无数遍,读到连标点符号也记住了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那里除了一个普通的给老同学的问候,其实什么也没有。我终于还是要继续忍耐暗恋他的痛苦。我原以为,进了大学,新的生活会让我忘记过去的烦恼了。却原来,我的爱,还是一如当初;我的痛,亦是一如当初。 如果我至少可以用平静的口吻问候他大学的生活,用礼貌的客气谢谢他的纪念封,后来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是在长久的等待之后,当我终于有机会写给他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却挑了一张印有长城的明信片,给他写下了“不到长城非好汉”这样的句子,还要在新年里与他“共勉”。是我下意识里想用冷漠的句子掩藏我内心的激情吗,是我不能忘记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吗,还是我埋怨与他同桌的梁欺负我的时候他的沉默呢,连我自己都不能明了。上海有城隍庙或者外滩可以去逛一逛的,为什么要野心勃勃地去长城呢?明明是一个爱流眼泪的女生,为什么一定要做一条劳什子的好汉呢?我其实是那么崇拜他,一点也没有要跟他争着做好汉的意思;我其实只是想在他的大旗下面,有一个容身的位置;我其实只是想,天涯海角无论他去哪里闯荡,好让我也一起跟了去。可是为什么,我却从来都没能象梁那样,把我的心事明明白白地告诉陈。 自从接到梁的来信以后,我和这个英俊的男孩子就此有了一些来往。从他的一个永不厌倦的话题里,我了解到一向来都是有不计其数的女孩子追求他的,从同班的同学、实习时的小护士、一直到马路上的奇遇。我对他那些离奇的艳遇从不置评,耐心地听他滔滔不绝。而这个话题常常最终停止在他把我和那些女孩子所作的比较里。他总是以阅人无数的姿态总结性地归纳出我的完美之处。那时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谁追谁的顾虑了,所以,他给我的赞美因为无所求而更加显得诚心诚意。我再怎么虚荣,总算也还是知道他慷慨地送给我的这一头的高帽子,在我一转身回到现实里去的时候就会七零八落地掉个一地的。 梁虽然夸夸其谈,但却始终是童心未泯的一个人。其实他一直都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一个完美的女孩子存在的。他只是选了我来替他实现这样的理想。因为我没有成为他的女朋友的可能,所以他的理想永远也不会破灭。这个不肯长大的男生,尽管有许多幼稚的地方,但是他始终保留着一颗追求完美的虔诚的心,有着不自觉的宗教情结。我因此常常受到感动。 我们俩的交谈,往往都是他说得更多,我总是默默地听。我从来没有跟梁提到过我的感动。他到底是一个有霸气的男人,未必愿意一个女同学当面指出他的天真。但是在我不多的话里,每次我都会以看似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他,“从前那个坐在侬边上的人”,现在过的怎样了。自从我寄了陈“共勉做好汉”的贺卡以后,他再一次杳无音讯了。虽然我每个星期返校都会路过他的家门口,他的小窗里倾泻出来的灯光总是会温柔地迎接我故意放慢了脚步的身影,可是无论我如何张望期待,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他。又一年过去了。 大二的时候,上海的几所高校为了什么名目搞联谊活动。秋高气爽的夜晚我们许多人跑去人民广场跳舞。路过医学院的队伍的时候,我又一次本能地张望起来。这一次,我在人丛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久违的、颀长的身影。象是遭受了雷击的那个瞬间,我只觉得地转天旋,我呆立在那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转过身来,他看见我了,他的眼睛象是被点燃的火炬一样亮了起来,他急切地迈开大步走过来,他是惊是喜地看住我的眼睛。跳舞的人潮就在我的身边汹涌,可是我感觉不到它的波动;高音喇叭里的音乐就在我的头顶上喧嚣,可是那声音仿佛飘自很远的地方;我的舞伴的手,几时已被人群冲走了;那一个秋天的夜空下,我只看见满天的繁星向我蜂拥;而繁星里最美最亮的那一颗,和我的眼睛相遇了。 过了几天,陈给我来信了。他说我还是和中学里的时候一个样,永远都是一个妩媚的、真正的小姑娘,“不过”,他说,“现在你有成熟和大胆的目光了”,“而那个时候,我们心里曾经有过颤动的琴弦,是吗?” 我忍住眼泪,拿着他的信从宿舍里逃也似地跑到红太阳广场边上的小树林里躲起来。捧着他的信,一读再读,我又一次泪如雨下。是了,是了,陈,陈,原来那时我的心,你是明白的啊!可是一切都已经是太迟了,曾经的心愿象断了的琴弦,永远都不能成曲。大二的时候,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而再过了一个学期,陈也有了女朋友。 我和陈终于开始有了交往。在与许多朋友的通信来往中,我总是特别地期待医学院来的信封。我给他的信可以写得很长,可是见了他时,总也因为在他面前无法摆脱的拘谨而讷讷无词。而他见了我,却是从不停嘴地说,从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到萨特的“存在主义”,都是时髦的大学生必读的作品。那些名词很新,那些概念常常听得我一头雾水。这些听不懂的东西让我益发崇拜他了。 陈本来就是一个早熟的人,在大学里,他更是一路飞速地成长起来。而我对他,却始终保留着十六岁时的情怀。在给他的信里,我请他“一直都不要走出我生命的视野好吗”,“一直都给我写信好吗,即使你将来结了婚,做了父亲的时候”,因为“你的信总是给我带来许多宝贵的东西”。 所以,当我知道他和女朋友分手的时候,当我和男朋友的关系岌岌可危的时候,我开始祈祷,让我们重续前缘,再次拨响曾经颤动的琴弦吧。那一阵,我们的通信比往常更加频繁,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他来信里的措辞,越来越热烈了。 是四月的一个星期天。我们约好了晚上去看中学里的语文老师的。那天下午的阳光真好,妈妈在院子里晒了许多过冬时的被子。我搬了一把小椅子,躲在厚厚的棉被中间读他的来信。他说,“有的时候我真想吻你的唇,可是那样会不会亵渎了十六岁时的纯洁呢?”这样的句子,真的是让我晕旋。不断地涌上来的幸福的感觉一波一波冲击得我的心也痛了。我抬起脸,仰望万里晴空,热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用他那张粉红色的信纸罩住自己的脸,世界在那一刻变成了温暖的红色。经过了那么长久的等待以后,迷路的星星,真的终于可以落在牧童的肩膀上了吗。 从老师的家里出来,回家的路长的好象走也走不完。最后,我们停在一条轻幽的小路上。那些阳台上的落地长窗后面,有家居的温馨的灯光;沉默而辽远的夜空里,月色又清又亮;我望着还没有长大的梧桐树的叶子,它们都象是渴望成长的小小手,安安静静地挂在树梢头。我在等待,他在踌躇。良久,良久,他终于哑着嗓子说,“你回家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不再来招惹你了。”然后,他俯身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转身走了。 我很奇怪那个夜里我竟没有泪。我只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当我终于有了清醒的意识之后,陈的名字从此变成了我心里的刺,一碰就会戳痛我的心。我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名字了。这一次,是我自己,彻底地走出了陈的视野。 转眼就到了要出国的夏天,我去和梁道别。我们坐在平安电影院的咖啡座里。梁不再提女孩子追他的故事了,话比平时少了许多。虽然对新的生活我有许多兴奋的、忐忑的憧憬,但是我都没有提及。我知道梁一直也想要出国的,但是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成行。咖啡座里又冷又湿,冷器机里打出来的风有些粘人,大理石的地板也渗出湿漉漉潮气,面前的冰激淋化成了一汪不成形的水,我们彼此都有一些伤感。梁还是学生,却买了很贵的礼物来。我有一些意外。告别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寒,和你认识,不止是开心,更是一种幸福。”他重重的,认真的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我有了孩子,一定请你做教母。”我望着眼前这个一向诚心诚意地看重我的男孩子,心里却再一次有被戳伤的刺痛。陈,我要走了,你还好吗,你在哪里。你那么英俊潇洒、那么聪明过人、那么才华横溢、时代都要跟了你才找得到她的方向,可是为什么,我从来都看不到你的真心。 我就这样走了。 一去十数年以后,有一回过圣诞节,我去一个初来乍到的老同学家聚会,餐后我想帮着一起洗洗碗。“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同学的太太把我推回到客厅里,“你们的老同学陈说这种事情你是做不来的,他说你是‘两只碗要汰半半六十日’”。 不期然间又听到他的名字,我的久已麻木的心,还是有些微刺痛的感觉。“‘寒聪明嘛是聪明的,而且小姑娘味道十足。但是伊实在是太敏感,太脆弱了。我一看见伊落眼泪水,心里就慌得一塌糊涂。要是跟伊谈朋友一不当心谈崩坍,到头来做不成夫妻,结不成婚,伊肯定是吃不消的,那我就更加吃不消了。’ 同学的太太学着陈的口气讲话,一屋子的人听得都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笑声中,墙角里那棵挂满了彩灯,堆满了礼物的圣诞树显得更加热闹了。我走上前去,轻轻触摸眼前闪闪烁烁的彩灯,想起许多年前在人民广场上遇到他,他的眼睛里也曾经有过这样闪烁的光芒。却原来,陈,原来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因着百年校庆的际遇,在那栋爬满了长青藤的古老的教学楼里,我和陈与梁又再见了。从前灰扑扑的阅览室已经重新装修过用来做了会议室。这两个昔日的同桌此刻就坐在我的对面。他们都变成了魁梧的中年人,眉宇间依然有着熟悉的旧时的英气,神色里却有些许陌生的疲惫了。相谈之下,我知道他们都娶了一个护士,想来都是相夫教子,不会让丈夫心里“慌得一塌糊涂”的好太太吧。 他们依旧话多,而我却远不象从前那么沉默了。以前梁给我带了那么多的高帽子,我因为虚荣而舍不得把它们摘下来,所以只好保持沉默以假装淑女。而我自己又给陈带了一头的高帽子,他是不是受用且不去说它了,那些高帽子倒把自己吓得不敢说话了。我和这一对同桌之间,兜来兜去地爱了一大场,时至今日,才发现我们从来都没有在不带帽子的情况下好好谈一谈。 我笑着站起来,推开了会议室里的老虎窗。窗外立刻传来了孩子们喧哗的声音。看不见城市尽头的风景了,青青的校园四周早已建起了太多豪华的高楼大厦。失望间,却看见窗外屋顶上的瓦缝里,依旧还长着几支蒲公英。我探出身去,小心翼翼地折了一支下来,娇柔可爱的一团小小的毛毛球,在我的手里微微地颤动。我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漫天里,看见那些毛绒绒的种子,充满了对生命的憧憬,快乐地四处飞扬。 14/12/2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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