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梆子出來，女人關上門。老梆子想起來忘了問房東怎麼聯繫，不過他也沒有心氣回去問，就趕快去第二家了。這家找起來還頗費功夫。房子的地點在灰黑色的大板兒樓群里。每幢樓都有十來層高。老梆子要去的那家在三樓。他按了按電梯鈕，等了半天，電梯總也不下來。他就索性走樓梯上去。樓道里地面還算乾淨，但是有一股刺鼻的尿騷味兒，牆上還畫得亂七八糟的。

讓老梆子大吃一驚的是，開門的是一個中國小伙子。小伙子一見老梆子，立刻親切招呼進門，聽口音是北方的。這是一個一室一廳的單元房，間量還不小。小伙子說，我這兒什麼都有，條件算不錯。你如果來住，就住外間，我住裡間。老梆子說，那你出出進進我怎麼辦？小伙子說，你都出了國了還在乎這個？說實在的，平常這個房子基本就你一個人住，我要去醫院，總不在家。老梆子問：“你在醫院工作？”小伙子說：“什麼在醫院工作？我沒工作。這是政府給的房。他們倒是沒事兒老給我找工作。前兩天還來信讓我上公共汽車賣票去。誰干那個呀。我說我有精神病，就可以在家不工作。可是我必須隔三岔五地到醫院報個到。”老梆子問：“你怎麼呆下來的？”小伙子說：政避。老梆子：“什麼？”小伙子說，你不懂了吧，就是難民。你看，這兒多美，什麼也不干就能混一個單元房。我這裡連傳真機都有，跟國內聯繫很方便。

老梆子要看看廚房廁所。小伙子說：“廚房現在髒點兒，你來之前是幾個打工的小年輕住在這兒。我平時總不在，讓他們給折騰得夠嗆。你來了可以自己收拾乾淨用，我基本不用。”

一進廚房門，就是一股油味。廚房灶台，案板上都掛了厚厚的油泥，排風扇邊上掛了一串串的鐘乳油。房頂子也給熏得比四壁黑一大塊。老梆子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沒想到後背一下子給粘到了門上，頗費了點力氣才給拔下來。

老梆子從門口掃了一眼廁所，那洗手盆上的冷熱水管也是分着的。不過，小伙子弄來兩根橡皮管子，把兩個水龍頭接起來了。老梆子指着水龍頭說，這個辦法不錯。小伙子說，嗨，????英國人都這毛病，洗臉水不是左邊熱右邊涼，就是右邊熱左邊涼。我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老梆子出來就奔了富人區的邊上。要去的這家房子坐落在一個上坡的底部。從此往上，恐怕就是富人聚集的地方了。雖然也是三層，這裡的房子高大得多。正是秋季，家家前院的葉子五顏六色。老梆子心想，這房子幸虧是在下面，否則沒有車，天天這麼練習爬坡，過不了幾天腿都能細了一半。

開門的是一個胖老太太，一下子就堵住了門口。老太太一見老梆子就哈哈大笑，一張大嘴裡面滿口黃牙。那笑聲撕心裂肺，笑得老梆子心裡直發毛。老太太引着老梆子往樓上走。她的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起路來很吃力，樓梯給踩得咯吱咯吱響。

她說：我這兒的房子平時很安靜。老梆子在她後面跟着。整座房子裡都鋪了地毯，但是樓道裡面瀰漫着嗆人的煙袋油子味。聞着味兒，在聽那笑聲，這老太太肯定是個大煙鬼。樓上有三間寬大的房間。不過老太太並沒有把老梆子往那邊引，而是開了房子靠背面的一扇門。房間很小，是個長條兒，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屋裡光線很暗，也不只是因為外面天陰，還是因為那灰不灰、白不白的、還有暗淡花紋的牆紙。牆上有一扇很窄的窗戶，走過去可以看到後面荒草叢生的院子。單人床的高度比窗台還高一點。老梆子想，等夏天打開窗戶睡覺，一不小心撒個癔症就能順窗戶溜出去。

老梆子一邊看，老太太一邊在後面嘮叨。這周圍很安靜。我是個會計師，在家裡辦公。你看我這廳里都是文檔，所以平時你不能用這個廳。說着他們下到樓下的大廳里。廳真是很大，裡面隨地扔滿了零七八碎的東西。四壁都是書架。不過書只占了一半，還有一半是各種各樣的紙袋，估計就是老太太說的文檔了。廳里有一張很大的木頭桌子，四周擺了四把不同的椅子，旁邊還有一個髒得冒油、每人坐就陷進去一半的沙發。老太太接着說，白天偶爾有人來找我，都是附近的老頭老太。說完，她就又像給人抻了筋，放聲大笑起來。

老梆子去瞟了一眼廁所，也是兩個分着的水龍頭。這回他實在忍不住了，問老太太，怎麼這裡所有的水龍頭都是分着的呢？老太太覺得問得怪：那你說該是什麼樣的？老梆子說，不應該是冷熱水從一個龍頭裡面流出來嗎？老太太不明白他說的什麼：冷水是冷水，熱水是熱水，怎麼可能從一個龍頭裡面流出來？老梆子問：你平時洗臉怎麼辦？老太太說，我把水放到水池裡面調好了溫度再洗。老梆子：那就是洗洗手也這樣？老太太：對啊。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

老梆子從老太太房子裡出來感到有些沮喪，窮人區的房子反而比富人區的房子還大。顯然是窮人厚道，富人吝嗇。富人把小房子拿出來租，卻要跟窮人的大房子一樣的價錢。哼，為富不仁，這話不假。

最後一站就在離蚝生家不遠的地方。老梆子心情不好，所以情緒不是很高。打算好歹看看，明天再說。這房子外觀和蚝生家差不多。開門的是一個胖胖的戴眼鏡的英國男子。說不出什麼原因，這個人長得有些怪，老梆子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歲數，說他二十五有人信，說四十五也有人信。房子的主人只住房子的上半部分，樓下給隔開成了另一個單元。

頂樓兩間房，老梆子可以租的那間面積不小，能放下兩張雙人床，而且光線好，窗戶寬大。廚房廁所在樓下。他們一邊下樓，房東一邊象念順口溜一樣地說：廚房廁所，兩個人共用；有強力淋浴和浴缸，為了保持衛生，一般我不會泡澡；廚房有洗衣機、灶台，但是平時我不太用，都是你自己的。老梆子聽得有了精神：“你這房子是頂樓，沒有空調夏天熱不熱？”房東說，空調？這邊人家裡哪用得起空調啊？那是美國人才買得起的東西。老梆子差點把早晨剛吃的燒餅噴出來。不就是個空調嗎？還用美國他老人家出面？

到了廚房，嚯，冰箱有一人多高。老梆子真是很高興，這下那剩下的139個燒餅有着落了，看來這家還真有戲。房東不等老梆子看完，就神秘地說，我家裡還有一個讓你驚喜的新發明。哦？老梆子抬了抬眉毛。房東帶他走進了廁所。老梆子四處看，尋找特別招眼的東西，看了一圈也沒找到。房東看老梆子不解其味，等得不耐煩，把手一伸，指向洗手池。老梆子一看，立刻反應過來，嘿嘿，只有一個水管兒，冷熱水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