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青春(78):人生如戏
贺长文
古今中外所有的戏剧都在讲故事。不管你喜不喜欢看戏剧,喜不喜欢听故事,戏剧与故事都在流传,因为那些人与事是生活中的历史,也是历史中的生活,是属于全人类的财富。社会是个大舞台,我们看着戏剧听着故事长大,往往想不到在这个大舞台上也演绎着自己的故事。我们的角色就是知识青年,从青年到古稀之年都是知识青年。这个角色与其说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不如说是时代与社会的馈赠。
我接触的草原知青几乎都是自己申请来的,其中不乏以血书报名、未被学校批准和投亲靠友的。大家来到草原後都想尽快深入到牧民的生产生活中,追求理想、寻觅浪漫也好,无奈之举也罢,不同的心态,同样的选择,主要原因就是无学可上与理想驱动。正因如此,在我们之後,无论自愿与否,更多年轻的学生卷入了上山下乡大潮。
抗日战争之前北京大学的梁漱溟先生曾在国内发起过乡村建设运动。三十余年後,大学教师的未竟事业落到青年学子身上,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被发配到边远农村,社会鼓励他们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政府让他们经风雨见世面,散养成才,这在古今中外没有先例。农村建设是国家重任,怎能压在青少年双肩?下乡甚至还要干部老师陪同,他们如何改天换地?可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完全是一种临时举措,与国家建设,与培养接班人的伟大事业无关。
五十年来,我们痴迷角色,认真演“戏”,白毛风中没有退缩,生活重担下没有压垮,谢幕在即我们真该走出角色,回看一下舞台。文化大革命被否定,曾被歌颂的新生事物失去生命力。无论个人後来发展如何,论及上山下乡运动都不应脱离社会的大背景。知青群体不会因为出现几个人物就成为共和国的脊梁。如果我们的回忆仅停留在马背上的快感,奶食的飘香以及牧民的善良上,停留在经历的奇遇趣事上,那只能说明我们心灵受到的毒害尚存,无异于在为上山下乡唱赞歌。鲁迅曾说: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为知道挣扎,毕竟还有挣脱的希望;若是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陶醉,就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1933年10月15日《申报月刊》第二卷第十号,署名洛文)。
我们或曾做过奴才,但不能永远做奴才。
我在草原放过羊、放过马,做过地雷,搞过专案,回顾这段经历,如果不跳出角色去思考就认识不到做地雷与搞专案等工作既没创造财富,也没给牧民带来实惠,更没有促进社会安宁。学校培养驯服工具,不鼓励学生独立思考导致我们这一代人习惯于盲从,至今鲜有朋友反思类似问题。回顾历史,既需要深入细致地微观剖析,也需要宏观的思考,更需要抛开自我,看到社会。
这篇回忆是对自己、对角色的解读,也是对草原、对青春的怀念。
人生如戏,戏中有真情。几十年来,我的内心深处始终保留着达布嘎、道日玛和阿拉布英等老人的身影,保留着对他们的尊敬。他们对我的关怀与帮助,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没齿难忘,愿他们的在天之灵能感悟到我对他们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