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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三《變臉》 第八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17日10:11:44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三《變臉》

  紅綠黃白黑  好人總吃虧    不講理就沒有理,何曾有過是與非

   知止免羞辱  知足且揚眉   月虧則滿滿招損  悲生喜來喜生悲


第八章:要想不變壞,真比登天難

 

姜軍這些日子真是懊惱,分房子和評職稱的事讓他十分氣憤。尤其是當他聽說,費吾新在即將調走的時候又分了一套房子,而且還是三樓的時候更生氣。如此說來,根本不是房子不夠分,而是領導在玩兒貓溺。但是他又能怎麼樣呢?調走吧,如今已經四十歲了,雖然有些困難,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想,如今哪裡不是一樣呢?想當初自己從農民報調來的時候,不也是因為自己嫉惡如仇的性格,跟領導和不來,嫌那個環境惡劣,從那兒跑出來的嗎?自己這個眼裡不容沙子的毛病怎麼就改不了呢?

俗話說:天下老鴰一般黑。這個道理自己不是不明白,老是跟當權者較勁,如果不改改這個脾氣和性格,調到哪裡還不是一個樣?回想他在宇航報社工作這幾年,按說自己的脾氣已經改了不少,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根本的東西改得還是不多,仍然見不得壞人做壞事。開始的時候,他只要看見一點兒不公道的事情就要說上幾句,其實根本牽扯不到自己的利益。後來他學乖了,見到一些不公道的事他也學會不吭聲了,只要不侵害到自己的利益。比如說胡大英的事,他開始還和胡大英一起跟領導鬧,結果人家胡大英鬧了個停職留薪,回家歇着去了,但是人家還拿着全工資。自己反倒在領導眼裡成了眼中釘肉中刺,老胡平安無事地走了,自己卻成了領導的出氣筒。雖然不能說自己是跟着老胡倒了霉,因為老胡並沒有要求他怎樣做,他完全是按照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則,所以吃了虧他也不怪罪老胡。

姜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意識到了,象他這樣的人永遠是吃不開的。他不想吃得開,更沒敢想跟着領導沾什麼光。如今這個社會,好人正派人處處倒霉,小人壞人時時得意,一個人的力量是微薄的,跟整個社會去碰撞,不是拿着雞蛋碰石頭嗎?而且什麼是標準?拿什麼來衡量?你說人家是壞人,沒準兒人家還說你是壞人呢?你有你做人的準則,難道人家就沒有識別好壞的能力?姜軍已經不敢再堅持說自己是一個好人了,做個好人實在太難了!這年頭兒,好人像一種瀕臨絕種的動物,而且不在保護之列。於是他決定痛改前非,改變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為,做一個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沒有正義感,沒有是非標準,沒有道德觀念,自己只顧自己,只要自己合適,不管他人死活的人。但是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比如說現在自己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想在領導那裡改變一下印象,不一定想吃香,起碼不再受迫害。但是領導可不是這樣想的,人家一旦對你形成了一定的看法,要想再改變真比登天還要難!川劇表演中有一種技巧很有名,那就是變臉。眾所周知,戲劇的臉譜是根據人物性格而設置的,忠臣和好人是紅臉,奸臣和壞人是白臉。比如關公,不管是什麼劇種,一概都是紅臉,而曹操就是白臉。而川劇的變臉就是在舞台上,以瞬息之間多次變換臉譜而聞名世界的。看起來很是不可思議,但是據說那只是一層窗戶紙,並沒有什麼深奧的學問。

看起來變臉容易變心難,因為姜軍現在是要變心。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是俗話又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沾上什麼變什麼。不然的話,在這個環境裡姜軍簡直就沒法生存。其實,他自己又何嘗願意變呢?但是不變不行,絕對不行。要想在這個環境裡還保持着自己的本色,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你想不變絕對做不到。可以這麼說,在宇航報社裡,一個好人想不學壞,想不變色,想潔身自好,想不同流合污,簡直比登天還要難!可以說是萬難!

於是姜軍開始了換位思考,比如站在史壘的角度,從利害關係考慮問題,什麼事情沒有利害關係呢?姜軍想:人家當官兒的為什麼不撈錢呢?因為人家為了得到這個位置,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金錢,沒有付出就不能索取,付出了理所當然就要索取,這是天經地義的。所以,人家一旦上了台就必須大撈特撈。人家為什麼要給某些人好處呢?因為那些人也是有所付出的。捨得捨得嘛,有舍就有得,不舍就不得,而且就不應該得,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了。

古語說的好:得人錢財替人消災。災不災的先擱到一邊,得了人家的好處,就必須還給人家好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些道理姜軍應該說不是不懂,可是為什麼一攤上事兒,就犯糊塗呢?應該說,原因就是自己嘴上沒有把門兒的,都是自己這張破嘴闖的禍。不對,還是自己在觀念上有問題,或者說的深一點兒是世界觀有問題。從小到大,無論是家庭還是社會,自己所受的都是傳統教育,什麼真善美啦,勇敢、誠實講信譽,淳樸、善良無貪慾,做人要正派,做事要認真,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等等。這些中國人傳統的美德,如今都成了人所不齒的垃圾!早就過時啦!在這個一切向錢看的時代裡,前邊說的所有一切,已經為人所不齒,都沒有用了,甚至可以說都不對了!古代先賢的做人道理都成了謬論!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這在一定的時間裡,曾讓姜軍感到非常的困惑和無奈。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試金石,這話絕對沒錯兒。人家阿諛奉承,人家假話連篇,人家不顧廉恥,人家出賣靈魂。你可以說出人家一百條的不是,但是事實是,人家就是比你強!人家春風得意,人家財源滾滾,人家名利雙收,人家心態平和;處處吃得開,事事占便宜,領導愛見喜歡,自己稱心如意。細想起來,這有什麼不好呢?自己老跟領導作對,結果自己碰得頭破血流,這不是活大該嗎?為什麼自己就不能順應時代潮流呢?思來想去,還是自己頭腦中根深蒂固的傳統道德觀念在作怪。你說它好,可它在現實生活中就是行不通!你說它不好,從個人情感上又不能認可。從年齡上講,自己還算不上是年邁老朽,怎麼就想不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呢?

真的是想不明白嗎?姜軍又不承認自己不明白,因為這沒有什麼複雜的。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個門,這是絕對的真理。既然進了這個衙門,走近這群人就應該隨着環境改變自己,就得跟他們變成一樣的人。若想堅持不改變,死路一條是必然的;從道理上講,也是說不過去的。只能是個人去適應社會,不可能是社會適應個人。你有你的道理,人家有人家的主張,總不能大伙兒都隨着你吧。連動物都懂得要適應環境,比如變色龍,它的身體顏色是隨着環境的改變而改變的,用顏色來保護自己的安全,在掩護自己的前提下,才能去捕殺昆蟲果腹生存。一個大活人,怎麼連條蜥蜴都不如?

其實,姜軍覺得自己比起先前來已經改變了不少,比如說上班來下班走,一句閒話都不說。只要是領導布置的任務,自己就盡心竭力把工作干好。跟領導的關係他也儘量緩和,甚至有些時候,也對領導說兩句好聽的、估計領導愛聽的話,儘管是違心的,他還是這樣做了。所以,當報社第一次公布分房方案,看到榜上有自己的名字時,姜軍真是打心眼兒里感激社長和總編,覺得自己沒有白努力,領導終於改變了對自己的印象。但是,領導後來又把自己的名字抹掉了,姜軍才知道這是一個騙局,一場不帶自己玩兒的遊戲!一切努力都是枉然和徒勞的,因為自己已經上了黑名單;還因為拍馬屁的人太多了,領導不在乎也不稀罕你這一個。

由此姜軍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年輕人到了一個新單位,拍馬屁一定要搶先及時;而且一定要把別人壓下去,關鍵時刻就要出賣靈魂。儘管這次分房子沒有自己,評職稱也沒有自己,但是自己一定不能灰心,還要繼續努力爭取,因為自己已經不可能調走了。人在屋檐下,必須要低頭,否則就會碰得頭破血流,甚至碰死!這是一條絕對顛撲不破的真理。因為分房子跟史壘鬧了一場,現在他很後悔,找什麼上級呀?史壘不是說了嗎?愛找誰找誰,愛上哪兒上哪兒。上級要是能聽自己的,人家還會重用史壘這樣的人嗎?結果房子非但沒有鬧出來,反而又把職稱給耽擱了,自己傻不傻?真是傻到家了。

經過反覆思索,姜軍決定:從今以後要洗心革面,脫胎換骨,變臉變心,重新做人。只有這樣,今後還可能有發展的機會,否則就是死路一條,如同李貝奇一樣,氣死也白搭!

 

經過一番商量,仇向前和李國強同時來找社長,並向許凡健提出了調動工作的申請。但是許凡健根本顧不上,這幾天他正在採購出國隨身攜帶的物品。前兩次出國,他覺得自己未免太寒酸了,為了節省錢他帶了不少方便麵,還帶了許多榨菜,這回他不想帶這些玩意兒了,能值幾何?俗話說:窮家富路。中國人現在富裕了,不能再出去給中國人丟臉了。所以,他還在黑市上兌換了兩千美金,再帶一張存有美金的中國銀行銀聯卡,他想出去給老婆買幾件象樣的首飾。年輕時的浪蕩造成了未老先衰,先失去了史壘,接着又失去了何春瓶,現在他覺得還是老婆最可靠。所以,這次一定要給老婆帶點兒禮物,這是結婚三十多年從未有過的。鑽石戒指已經有了,是任小健送的,再買一條鑽石項鍊和一個鑽石胸花,然後還買點兒什麼呢?看着仇向前和李國強站在自己面前,許凡健不耐煩地揮揮手,說:行了,我知道了,你們倆先回去,等我從法國回來再說吧。領導在考慮國家的宇航事業,你們怎麼淨拿着自己的雞毛蒜皮,來給領導製造麻煩!

仇向前和李國強就這樣被打發出來了,倆人來到仇向前的三版辦公室,劉曉航還沒來上班呢,辦公室里只有任小健一個人。李國強覺得在這兒說話不方便,就扭轉身打算回到記者部去。但是,任小健突然叫了他一聲:哎李國強,我問你個事兒,你覺得記者部有意思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李國強想起仇向前曾經囑咐過自己的話,說任小健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免提高了警惕。

任小健說:幹嘛這麼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費吾新調走了,一版現在缺一個人,你不想調到一版去嗎?一版可是要聞版呀。在領導眼裡受重視,出去待遇也很高,難道你不想動一動嗎?

李國強:我覺得記者部就挺好,暫時我還沒有什麼想法。況且……我有想法也白搭,不是我想去就能去得了的。

任小健:噢。那,小仇,你想去一版嗎?

仇向前卻是口無遮攔地說:我已經無所謂了,我都跟社長交了調動申請,我不想在這兒幹了。

任小健:是嗎?幹得好好的,幹嘛要走呀?

仇向前:難道你真覺得好嗎?

任小健:難道有什麼不好嗎?你指的哪方面?

仇向前:不說別的,就說分房子這件事,難道你不覺得堵得慌嗎?

任小健很自然地笑了一下:我覺得沒什麼可堵得慌的,什麼事沒有個先來後到呀?你們這些天之嬌子呀,也太拿自己當回事了。我告訴你們說吧,不論你調到哪兒去,只要還是在中國,它都是這個德行!你愛信不信。老弟們,你們到底還是嫩,不是哥哥我倚老賣老,別看你們是大學畢業生,但是在社會這所大學裡,你們到底還是個小學生,還得從頭兒學起,不然的話,可是要栽大跟頭的!我可不是嚇唬你們。難道說你們看不見姜軍,他寫作能力不比你們強?他的資力不比你們老?但是他就是太不隨和,個性太強,老跟領導較勁,結果怎麼樣啊?他在農民報呆不下去了,跑到咱們報社又能怎麼樣呢?還不是受氣包?到現在他還是中級編輯,比他年輕的,比他能力差的,都上去了,人家都成了副高級編輯。不知道你們注意了沒有,他現在對領導也點頭哈腰的了,說話也好聽了。我這可是一番好意,你們自各兒好好想想吧。說完站起身來走了。

仇向前問李國強:你說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國強沉吟了一會兒,說:我覺得,好像沒有什麼不好的意思。但是,他討好咱們有什麼意思?不對,他決不是討好,他用不着討好咱們。我覺得……

仇向前:我覺得他好像是在替領導給咱倆做工作,因為現在領導正忙着出國。而且,咱們報社又要跟飛天出版社合併,他是在替領導安撫人心,讓咱們好好干,領導不在家,別給領導添麻煩。一句話,反正他這麼做決不是沒有目的的。

李國強:那他會是什麼目的呢?哎,對了,他會不會是想去一版呀?

仇向前想了一下,說:對,費吾新調走了,一版現在正缺人手。而且這次出國有石若虛,一版總不能只留下一個秦兵吧?你看,二版何春瓶也去參加飛天大展,記者部有劉懷淼看家,只怕還要從記者部抽一個人來充實一版。我覺得,這個任小健很有可能是想去一版,因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所以他問你想不想去一版,你要是不想去,我估計他一定會去的。

他們倆在這裡閒聊,卻不知任小健已經來到了史壘的辦公室,自從那回讓史壘狠狠地數落了一回,後來他有什麼事都找史壘,不再去找許凡健了。

史壘見任小健來找,不知道他想幹嘛,就隨便問了一句:你有事嗎?

任小健:史總,費吾新調走了,我聽說這次出國石處也要去,那麼一版不是就剩下姜軍一個人了嗎?這樣的話,會不會影響工作呢?您說。

史壘不由得抬起頭來看了任小健一眼,然後一邊瀏覽報紙一邊說:看來,你最近還是進步不小,知道替領導分憂了,沒有什麼私心雜念吧?

任小健謙卑地一笑說:您看您說的,我即使有,也不過是想到一版鍛煉鍛煉,何況眼下咱們報社正處在一個……他突然找不着合適的詞兒了。

史壘不禁抬起頭來望着他問:一個什麼?

一個……一個非常時期,史總,我這麼說對嗎?您可千萬別誤解,我是說報社要和出版社合併,報社還要參加法國飛天大展,而且這回去的人又這麼多。我還聽說社長就要退休,而且您好象要調走……

史壘不耐煩了:行啦行啦,你簡直成了一個包打聽啦!誰說我要調走了?你哪兒那麼多道聽途說?該你知道的,你就知道;不該你知道的,你少操點兒心!報社合併不合併,不是我說了算,或者是社長說了算數的,更不是你這種人瞎摻和的。你就直說吧,不就是想去一版嗎?我現在就告訴你說,可以。你去找一下石若虛,就跟他說,是我讓你去的,你去吧。

一聽史壘答應了,並且讓自己去找石若虛,任小健臉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從剪報紙的文摘版調到要聞版,這是一個多麼大的飛躍呀!自己這回可是抓住了機會。他點頭哈腰地說:哎哎哎,我這就去,這就去。

 

見任小健樂得屁顛兒屁顛兒地走了,史壘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想了一下,然後撥通了三版的電話,接電話的恰巧是劉曉航,史壘問:是你跟任小健說的我要調走嗎?

劉曉航忙說:哎呦史總,不是啊?這事兒我一點兒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跟他說這個呢?不過您等一下,我馬上就過去。說完劉曉航立刻來到了史壘的辦公室,他先回頭打量了一下樓道,見樓道里空無一人,隨手把門拉上,史壘讓他打開,他只好又打開了。劉曉航走到史壘的辦公室桌跟前小聲神秘地說:我跟您說,您大概都不信,不是別人,是張麗麗說出去的。您猜怎麼着?那天曹洪賓在樓道里罵街,我從四版門口過,就聽見張麗麗說:我跟你們說,報社要解散了。我還想接着聽,看見何春瓶出來了,我就趕緊回辦公室了。等了一會兒,我看見何春瓶跟孫宇一起走了,我就回到四版門外邊,這時候曹洪賓也回去了。我又聽見張麗麗說:人家飛天出版社不要史壘,她現在正為找不着地方着急哪。我還聽見李曉燕高興地說:史壘也有今天哪!她還有着急的時候?真是萬萬想不到哇!我給您匯報的可都是大實話,一點兒水分都沒有。不信您自己分析吧。

史壘的臉色變了,越來越陰沉,好一會兒沒說話。忽然她的臉上雲開霧散,好像沒聽見劉曉航這一番話似的,她微笑着說:好啦,你做的很對,以後有什麼新情況,你要及時向我匯報。行啦,你回去忙去吧。哎對了,最近沒什麼困難吧?

劉曉航連忙搖頭說:沒有沒有,謝謝領導關心。說完他轉身走了。

史壘眼前立刻浮現出李曉燕的樣子,她一向自視清高,一向潔身自好,一向不巴結領導,孫澤貝在位的時候她就是這個傲傲的樣子。但是後來她變了呀?為了換樓層她不是跑到自己家裡去送錢嗎?為了正式任命版面負責人,她不是見了領導也低眉順眼嗎?為了少惹麻煩,她不是在一般場合都少言寡語嗎?看起來,她還是改不了她骨子裡東西,那是一種什麼東西呢?史壘一時還說不清,反正是有點兒桀驁不遜的味道。

現在果不其然,她到底忍不住了,敢在私底下說出她的心裡話。報社要合併了,我找不着地兒了,她解恨了,她開心了!我要是死了呢?比如說這次去法國,出了空難……呸!臭嘴!那,他們還不得樂成開花豆!樂成笑口酥!哼,休想!老娘讓你們看着,即使出版社不要我,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讓你們眼巴巴地瞅着老娘往哪兒去,這回老娘去長城貿易集團!氣死你們!這幫王八蛋操的!想到這裡史壘才解恨地拍了一下桌子,可是接着她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因為長城貿易集團的老總張崗不是那麼很樂意的。上次跟張崗說的時候,他雖然保持着友好的態度,但不過是一種客氣的表示;雖然他也說了,好說好說,但是看情況好像是一種矜持的敷衍。他會不會不要自己呢?史壘知道外界對自己的評價,說她好的人,說她工作有魄力,有能力;說她壞的人,說她有野心,說她不擇手段。而且史壘知道說她好的人少,說她壞的人多。倘若張崗知道這些傳言的話,確實對自己調往長城貿易集團不利。但是,什麼事情不是事在人為呢?既然我能把老當家的王輝岱撂倒,我就不相信我擺不順你張崗!哪個人都不是鐵打的,誰也不是鐵石心腸。這個年頭兒誰說話?錢說話!還是老話說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不論花多少錢,我也要調到長城貿易集團去,不蒸饅頭爭口氣,我就是讓你們這幫孫子看着,報社呆不下去了,老娘另尋高枝!

 

史壘正在胡思亂想,突然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倒嚇了史壘一跳,她不耐煩地拿起話筒,問了一聲:找誰?一聽是許凡健史壘這才放鬆了,問:幹什麼呀?

電話里許凡健說:我跟你商量一下咱們什麼時候動身呀?離大展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再不走的話咱們就轉不過來了,差不多也十來個國家呢。

史壘想了一下,說:那就月底或者月初走吧,你跟李淑琴說一下,把錢款準備好,還有機票的事,趕緊定機票。

許凡健突然打斷了她:辦簽證起碼需要二十天,現在還來得及嗎?

史壘:你可真是榆木腦袋!你不會讓李淑琴跟旅行社聯繫一下,辦一個旅遊簽證,這不就快多了嗎?

許凡健答應道:也是,我知道了,那我就讓李淑琴辦去了?

辦去吧,羅嗦什麼呀?史壘不耐煩地掛上電話,忽然想起要給老當家的王輝岱打個電話,於是她又撥通了王輝岱家裡的電話:喂,乾爹,是我,史壘。我想問問您,報社和出版社合併的事怎麼樣了?最近有什麼新情況、新進展嗎?啊?不合啦?是嗎?哎呀,那可太好了!我沒別的事,就是問問您這個事。您一定多保重身體呀,我抽空看您去。

掛上電話,史壘真是心花怒放!原來鬧騰半天,又他媽不合了。這樣的話等許凡健一退休,我就是報社的一把手了,看誰還敢跟我恣扭!我整不死他!史壘放心了,她完全可以放心地去法國了。要是這樣的話,她多少又有點兒後悔,後悔這次不能帶着秦兵去。可是這個秦兵也真有點兒可恨,他怎麼什麼都跟張麗麗說呀?看在秦兵的份上,史壘是不會跟張麗麗過不去的。但是往後一定要囑咐秦兵,不能什麼事情都和張麗麗說。想到這裡,她又給石若虛撥了一個電話,叫秦兵上自己辦公室來一趟。

秦兵馬上就來了,史壘先是笑了一下,讓秦兵坐下,然後把辦公室的門關好,這才對秦兵說:我們這次去法國,我本想也帶你去的。可是你看競爭多激烈呀!哪一個人都有去的理由,我實在是很難辦。所以儘管有五個名額我也不能帶你去,這事你不會有意見吧?

秦兵說沒意見,心裡卻想:這回總算可以和張麗麗好好呆幾天了。

史壘接着說:你放心,今後有機會我會帶你出去的。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囑咐你,以前的事情就不說了,往後你不論在我這兒聽見什麼,不要轉身就告訴張麗麗。你是個男人,怎麼這麼沉不住氣?麗麗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嘴不嚴實,聽見什麼都往外說。這樣影響不好,你知道嗎?

秦兵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史壘又小聲說:這回我們可能要去一個月。哎呀,小寶貝兒,真是讓我捨不得你。要不,今天咱倆出去玩兒一晚上,怎麼樣?

秦兵垂下了頭沒做聲。

史壘忽然想起來了,問秦兵:你是不是以為我要調走了?咳,我告訴你吧,報社不跟出版社合併了,我也不走了。

秦兵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抬起頭來疑惑地問:是真的嗎?你真的不走了?

史壘得意地說:當然是真的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秦兵又追問了一句:那,你什麼時候讓我當版面負責人?

史壘:咳,你着什麼急?你剛來多長時間呀?你見你們這撥人,誰分上房子了?要不是我,你能分上房子嗎?別不知足啊!

秦兵:我是怕……

史壘瞟了秦兵一眼:怕我調走?怕我退休?告訴你,早着呢!我剛四十五歲,離退休還有十年呢。你放心吧,三個工程一個也耽誤不了。只要你乖乖地跟着我,好好地伺候我,我決不會虧待你的。哎呦,我真忍不住了!真恨不能一口吃了你!小冤家。

秦兵這才不說話了。

 

    經過幾天亂鬨鬨的準備,去法國參加飛天大展的一行五人終於動身走了,於是,報社出現了一個空前未有的自由狀態。

仇向前和李國強並不知道任小健找過史壘的事,只是見他忽然到了一版有些奇怪,中午吃飯的時候,仇向前就問任小健:哎,老任,你怎麼去了一版呀?誰把你調過去的?

任小健不無得意、假裝謙虛地說:哎,臨時的,臨時的。這不是石處去了法國嗎?工作總不能沒人干吧,我是臨時過去幫忙的。但是我聽石處說,過些日子,咱們報社還要進一批人。要換筆了,一人一台電腦,人手不夠,不增加人不行。

李國強看了仇向前一眼說:就咱這點兒工資,能招得來人嗎?

任小健撇撇嘴說:看你說的!這年頭兒,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你不願意干,願意干的人多着呢!

原來許凡健和史壘臨行之前,把劉懷淼、劉曉航和任小健三個人叫到了史壘的辦公室,史壘對他們說了一番話,無非是讓他們多操點兒心,注意領導不在報社會有什麼反映,注意一些人會說什麼幹什麼,還特意跟他們說了,仇向前和李國強要調動工作的事。這在劉懷淼來說沒有什麼,而且他還對這次出國沒有他,心裡很不滿意。但是,這對於劉曉航和任小健來說,簡直就是受寵若驚。第一次當上了貼心奴才,不是那麼容易的呀!尤其是任小健,人家劉懷淼和劉曉航都是版面負責人,都是處級幹部,自己什麼都不是,可是卻受到了領導如此的高度信任,臨行前對自己說了這麼多的囑託,這讓他怎麼能不興奮,不激動,不感激呢?所以等領導們前腳一走,他後腳就立馬變成了一條輯毒犬,到處嗅到處尋,看有沒有對領導有意見的人和事,緊張得不得了。現在李國強說的話果然有點兒意思,任小健記住了,回頭一定要告訴史總,再聽聽別人還有什麼說的。

 

秦兵和張麗麗一起打飯,然後端着飯盒東張西望,正不知去哪張桌子呢?任小健趕緊打招呼:哎,小秦,小張,來來來,一個桌子吃多熱鬧呀。

於是秦兵和張麗麗便走了過來,坐在任小健旁邊吃起來。

李曉燕和孫宇、筱愛玲打完飯,她們看見任小健這個桌子有張麗麗和秦兵,三個人愣了一下,孫宇建議到另一張桌子去吃,李曉燕覺得不太好,報社本來留下的人就不多,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怕的是讓人起疑心,就沒聽孫宇的建議,主動來到這張桌子跟前,孫宇和筱愛玲也只好跟了過來。

劉曉航、張帆和姜軍打完飯,也都端到了這張桌子上,一共十一個人,把一張圓桌擠得滿滿當當,連鄰桌機關的人都說:嗬,還是你們報社的人心真齊!吃飯都不願意分桌。

哼,鬼才知道心齊不心齊!

李曉燕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但是她沒說什麼。

仇向前接着剛才的話題,問任小健:那,要是換了筆,用電腦編稿,是不是咱們編輯就不用再劃版啦?

任小健一邊吃一邊說:不是,咱們還得劃版,在電腦上叫做排版,咱們都得學電腦排版。但是排好了版,只要把版樣傳到照排室,再把稿件送過去就沒咱們什麼事了。

孫宇:那,咱們的工作量也並沒有減少哇,換筆不換筆的,我看沒多大意思。

劉曉航說: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印刷廠已經沒有鉛字排版了,另一個原因也是從成本考慮。現在一般的大報社,人家都換了筆,都用電腦編稿了,編完往激光照排室一傳就完事了。但是據我所知,人家不用編輯劃版,照排室的人管劃版。

孫宇:哼,真是脫了褲子放屁,多費一道手續。

筱愛玲瞪了孫宇一眼:人這兒吃飯呢,你瞎說什麼呀?

孫宇:我就說,放屁放屁放屁,看你吃不吃。

筱愛玲扭過頭去,索性不搭理孫宇了。

一直沒吭聲的張帆開了腔:這下不知道得買多少台電腦。

劉曉航說:至少一個版面三台,四個版就是十二台。

李國強:老說報社沒錢,看看這回有錢沒錢。

任小健:有錢也是領導去總公司爭來的要來的,實話說,咱們領導也真不容易呢!

他這麼一開口,誰都不說話了,氣氛突然就變得沉悶起來。任小健掃視了一圈,跟劉曉航碰了一個眼神,倆人當然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沒人接話茬兒,總不能撬人家嘴吧,所以任小健和劉曉航也就不說話了。

 

李曉燕趕緊吃了幾口,飯盒裡還剩下不少呢,她也不吃了,起身離開桌子去洗碗。

孫宇和筱愛玲隨後也跟了過去,孫宇一個勁兒嘬牙花子,鄙棄地說:不害臊!也不嫌牙磣!真是個馬屁精!領導也不在跟前說給誰聽呀?

筱愛玲也說:真噁心!背着領導還拍馬屁,這種人太討厭了。

李曉燕卻說:可是人家到了一版呀!你們這樣兒的永遠去不了一版,而且永遠受不到領導的重用。

孫宇說:不去就不去,我還不稀罕呢。一版整天是會議消息和領導講話,有什麼編頭兒?我就願意在四版,我喜歡編文化稿子,也願意編文學稿件,可以提高自己的文學水平。一版有什麼意思?請我我都不去。

三個人洗完了飯盒走出大食堂,一路走一路閒聊。

李曉燕說:你們看着吧,等領導回來咱報社還不定怎麼着呢?人家領導一拍屁股走人了,咱們且得亂一陣子呢?

孫宇:亂什麼亂?有什麼可亂的?

李曉燕:恐怕又得來一次雙向選擇,優化組合,哪回不是弄得人心慌慌的。

筱愛玲:那,李姐,我可先跟你說好啊,我還是願意跟着你,你可別把我甩了。

孫宇馬上笑了起來:呦嗬,什麼時候學的嘴甜了?還沒怎麼着呢就叫開了李姐,要是到了關鍵時候,你還不得叫聲親媽!

筱愛玲搡了孫宇一把說:去你一邊的!你敢情有老爸撐腰,你誰都不怕,我可怕分到別的版面去。你看看那些人,一個石處,一個何處,一個劉懷淼,還有一個劉曉航,哪一個是省油的燈!我真怕領導把我弄到其他版面去,工作先擱到一邊,累心!

李曉燕聽了這話轉過頭來囑咐孫宇:筱愛玲說的這話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傳到他們耳朵里,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筱愛玲一聽李曉燕這話真是後悔不迭,忙說:孫姐你看,還是李姐疼我。好姐姐,求你了,千萬別給我說出去啊,我可不敢得罪他們。

孫宇滿不在乎地笑着說:沒事兒,我不會說出去的。不過你叫我孫姐,我聽了還是真受用,你再叫一聲我聽聽。

筱愛玲嬌嗔地說:討厭勁兒的,叫你一聲孫姐,你倒來勁了。

孫宇昂着脖子說:怎麼啦?我還當不起你的姐姐?我都三十了,你才多大呀?

筱愛玲挽住孫宇的胳膊說:當然當得起啦,本來就是姐姐嘛。

孫宇使勁兒甩開筱愛玲的手,一本正經地說:少來這套。革命大家庭都是同志關係,叫什麼兄弟姐妹,江湖上那套哥們兒義氣在咱革命隊伍里吃不開。

這回連李曉燕都笑了:數你正經還不行嗎?好一個正經人!

孫宇不服氣地說:怎麼啦?不是跟你們吹,我就是出污泥而不染,近染缸而不沾。不信咱們走着瞧,跟我爸爸沒有一點兒關係。筱愛玲你要是不相信,你問李姐呀,問問她,我這些年做過什麼虧心事?反正我們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李曉燕沖筱愛玲讚許地點了點頭,卻沒再說什麼。

 

領導都走了曹洪賓更加放肆了,除了拉報紙,只要不出車他就提溜着個啤酒瓶子,滿世界亂竄,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喝了酒他就罵大街,既不指名也不道姓,別人聽見只當沒聽見,誰也不攔誰也不勸。要是以往姜軍就會在沒人的時候勸他幾句,現在連姜軍也不管了。曹洪賓在樓道里和張帆走個碰頭,張帆就說了一句:行了,沒你的好兒。

曹洪賓卻說:我知道沒我的好兒,我就樂意罵,你管的着嗎?

張帆只好不理他了。

仇向前和李國強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倆和任小健、劉曉航吃完了飯在一起打撲克,仇向前忍不住說了一句:這個曹洪賓,你說你淨這麼罵管什麼用呀?傳到領導耳朵里,還不是罪加一等,怎麼這麼傻呀?

李國強也說:就是呀。

劉曉航一邊洗牌一邊說:你們知道什麼?他爸爸是原來的辦公廳主任,他岳父是以前的行政司司長,要不他敢罵大街,換上別人試試,早他媽叫他滾蛋了!

仇向前和李國強交換了一下眼神,不說話了。

沒想到曹洪賓提溜着酒瓶子,來到這幾個打撲克的屋裡,不知道他喝了幾瓶酒,反正臉上紅彤彤的,連眼珠子都是紅的,他靠在任小健的椅子背上問:你們玩兒什麼呢?

任小健一邊抓牌一邊說:升級。

曹洪賓伸手把撲克胡拉了一把,紙牌都散落在地上,幾個人怔怔地望着他,劉曉航一邊低頭撿牌一邊說:你搗什麼亂?快一邊喝酒去吧。

曹洪賓卻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任小健身旁說:有我玩兒我不玩兒,沒我玩兒我起鬨台兒。別打升級啦,玩兒拱豬!你們玩兒不玩兒?

仇向前和李國強都不吭聲,任小健忙說:好好好,不玩兒升級了,玩兒拱豬還不行嗎?真惹不起你。

曹洪賓放下酒瓶子,一邊抓牌一邊說:你說這話就不對了,誰惹不起我呀?誰他媽都惹得起我!我算他媽的老幾?哪個王八蛋都敢欺負我,我算他媽老幾呀?!他忽然把手裡的牌,用力摔在桌子上,彎腰抄起啤酒瓶子舉過頭頂,然後用力摔在地上,摔了一地碎玻璃。忽然,他又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我就操他個祖宗!我就操他個血媽!我就操他個王八蛋操的呀!

這幾個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辦好。

任小健轉過頭去偷偷笑了一下,小聲說:這不是連自己都罵進去了嗎?

還是劉曉航比較穩重,他拍拍曹洪賓的肩膀,解勸道:別這樣,這樣不好,只能會越鬧越壞。再怎麼說,你爸爸已經退了,你岳父也離休啦,領導看在你爸爸和你岳父的面子上,對你已經夠不錯的了。要是換上別人這麼鬧騰,早就把他趕走啦……

曹洪賓卻叫嚷着:她趕呀!這個臭逼!這個臊娘們兒!有本事她辭了我呀!寧可給一個調走的廢物點心分房,也不給我分房?找死呀她!王八蛋操的!

劉曉航仍舊耐心地勸他:俗話說的好,落毛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被犬欺。再怎麼說,你已經沒有靠山了,如今這世道就是這樣,人在人情在。你是個聰明人,你這麼鬧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千萬別鬧了。去,找個地方歇歇,你喝多了。

曹洪賓卻搖頭說:我沒喝多,你們嫌我攪了你們的局,嫌我敗了你們的興,是不是?

仇向前和李國強一看這樣,知道玩兒不成了就站起來要走。曹洪賓一見,上去一把拉住仇向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老弟呀,快調走吧,這兒不是人呆地方。你還年輕,又有學問,你是個正派人,在這個鬼地方能有什麼出息?不是我瞎說呀,你在這種鬼地方呆長了,你就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啦!趁着年輕快點兒走吧。

仇向前看看李國強,李國強看看任小健,任小健縮了一下肩膀,心想:剛才劉曉航勸曹洪賓說了一句話,落毛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被犬欺。記住了,回頭得跟史總匯報。於是他什麼話都沒說,又看了看劉曉航。劉曉航見解勸不管用,只好扭頭先走了,仇向前和李國強也悄悄躲開了。

當房間裡只剩下任小健和曹洪賓兩個人的時候,他才對曹洪賓小聲說:我說老兄,兄弟跟你說句大實話,你要是個明白人,你就好自為之吧。領導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要把握好這個度。什麼事情都不要做過了頭兒,過了頭兒就不好了,物極必反的道理,還用我說嗎?還是老話說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老兄,你還是好好想想吧?

曹洪賓認真地聽完了這番話終於不鬧了。

 

秦兵和張麗麗吃了飯,倆人下午都沒什麼事,就走出機關大院,沿着馬路漫無目的地散步,才走了沒多遠,秦兵就說累了,張麗麗說:那咱回去吧。

先在馬路邊上休息一會兒。秦兵說完,也不管髒淨,一屁股坐在綠地邊上。

張麗麗忙說:你不說等會兒,我給你墊張紙巾,要不弄一屁股土。

秦兵說:哪裡來的那麼多毛病。

張麗麗望着秦兵那日見消瘦的臉龐,心想:他怎麼變得這麼邋遢了,以前和他一起逛大街,就是到了麥當勞或者肯德基,本來很乾淨的桌子和椅子,他都要從身上掏出紙巾,再重新擦一遍的,現在怎麼這麼不講究了。

望着馬路上穿梭一般的汽車,秦兵忽然嘆了一口氣。

張麗麗立刻問:你怎麼啦?

秦兵說:沒怎麼,最近總是懶洋洋的,沒來由地渾身沒力氣,好像七老八十一樣,體重也掉了十斤。

張麗麗趕緊說:我也看出你瘦了不少,你還是抽空去檢查檢查吧,該不是有什麼毛病啦?可不要耽誤了。

秦兵嘆了口氣說:查什麼查?上次單位組織檢查身體,我的各項指標都是好的。我自己知道,就是讓史壘把我折騰壞了,我……

張麗麗伸着脖子望着他,問:你怎麼啦?

秦兵回頭望了一眼張麗麗,有氣無力地說:我……我現在平添了一種毛病。

什麼毛病?

就是……就是經常遺精。

遺精?遺精是怎麼回事?

遺精就是……秦兵見有一對男女青年從身邊走過就止住了,等他們走遠了才說:遺精是一種男人比較常見的毛病,一般只是在年輕的時候得,等到結了婚自然就好了。可我現在好像不是那樣,不僅遺精,還有早泄的現象,講的簡單一點就是腎虛。

我不是給你買了六味地黃丸和曹開雍那個補腎的藥嗎?你吃了不管事呀?

唉,你不懂得,精液那種東西不是糞便和尿液,只要你吃飽了肚子,到時候就會有大便;只要喝足了水,到時候就會有小便。精液這種東西,中醫上叫做元氣,中醫認為精液是血液形成的,所以有精血的說法。精液如果流多了就會造成元氣大傷……

張麗麗忽然抓住秦兵的胳膊,緊張地說:哎呀,我知道了。《紅樓夢》裡邊的賈瑞,就是遺精遺死的!是吧?好像清朝那個光緒皇帝,也是得這個病死的。對不對?你該不會也要死吧……說着竟然哭了起來。

秦兵拍拍張麗麗的手安慰她說:目前還沒有那麼嚴重,看把你嚇的。要不是怕你擔心,我早就告訴你了。

張麗麗一把握住秦兵的手說:還說呢!你看你這手,以前是多麼熱乎,現在怎麼這麼涼?跟死人一樣。瞧瞧你這張臉,青不拉嘰,黃了吧唧的,哪兒像一個年輕小伙子,簡直像個肺癆!像個大煙鬼!哎,你剛才說,還有什麼現象?

你小聲點,還有早泄。

早泄是怎麼回事?

早泄就是……秦兵扭過頭去:怎麼講呢?真不好意思開口。

張麗麗着急了:咳,這有什麼?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不管你怎麼樣,我都不會拋棄你,或者嫌棄你的。你說嘛,真讓人着急!

唉,早泄就是還不到時候就射精了,這種現象以前根本沒有過,都是史壘這個女人鬧的。每次我射了精,她都舔着統統吃掉,然後騎着我沒完沒了地折騰。我還說,報社要跟出版社合併,這個女人即將調走,我總算可以喘口氣了。沒想到又不合併了,這可如何是好?我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只怕她放了我的時候,我也是一個廢人了,什麼都做不成啦……秦兵說到這裡沮喪地搖了搖頭。

 

唉。張麗麗深深地嘆了口氣,她把秦兵那隻冰涼的手用雙手握着,頭卻扭向一邊望着馬路上的行人,心裡在想:這樣的男人,還要他有什麼用?即使他不得這種病,報社裡哪個不知,哪個不曉?秦兵調到報社以後,身體上發生的變化眾人看的一清二楚。跟這樣的男人結婚,還不讓人笑掉大牙?旁人笑也就罷了,如果史壘也笑,那不就太可悲了嗎?史壘不定多麼瞧不起自己呢!跟這樣一個已經殘廢了的性奴在一起生活,還有什麼樂趣?能有什麼幸福?

張麗麗再一次想到了性奴這個詞,如今已經不是奴隸社會了,他居然能為了一點點物質利益,心甘情願地給人當奴隸!自己居然也能容忍他這樣做!張麗麗此時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算了吧,乾脆忘掉過去,一切從頭兒開始。過去的就是過去了,還是趁早分手再找一個吧。自己原以為報社要解散,史壘要調走,這個女人會把男友好好地還給自己。沒想到秦兵已經讓史壘給玩兒壞了,已經是個廢人了!不要說報社又不解散了,史壘還要繼續玩弄秦兵,即便是真的三個工程竣工了,等不到剪彩,秦兵怕也是一息奄奄離死不遠了。即使外人都不知道,也沒有人議論,自己還要這麼一個病秧子有什麼用?到底沒有性福就沒有幸福,性生活是維繫夫妻最重要的鎖鏈。

老話不是說:小兩口打架不記仇,白天吃的一鍋飯,晚上睡的一個枕頭。說的就是夫妻之間要有性生活,沒有性生活叫什麼夫妻?可是甩了他,是不是有些不道德呢?畢竟當初他全跟自己說了,並沒有一點兒隱瞞呀,而且自己也答應過他,不會嫌棄他的。再說了,他之所以這樣做,不也是為了兩個人的利益嗎?

哎,不對,他是為了兩個人的利益嗎?不是,肯定地說,絕對不是。因為他跟史壘做在前,和自己說在後,他壓根兒就不是為了兩個人,而是為了他自己。說是為了兩人,那不過是一個好聽的藉口。既然他是為了他自己,難道我就不能為了我自己嗎?憑什麼毀了他,還要饒上我呀?幸好現在還沒結婚呢,要是結了婚就麻煩了。該放手時就得放手,該丟的時候就得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這個廢人毀了自己,不值得。

想到這裡,張麗麗毅然決然地撒了手,然後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冷冷地對秦兵說:秦兵,我看咱們算了吧,到此為止得了,以往的事情今天就算劃上了句號。從此以後,你是你我是我,你我毫不相干。

張麗麗拍打拍打屁股打算要走,卻被秦兵一把拉住了。秦兵萬萬沒想到,張麗麗的心理變化這麼大,這麼快!突然之間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他眼淚汪汪地望着張麗麗,張麗麗卻扭過頭去不看秦兵。

秦兵淚流滿面地說:好麗麗,你真的忍心丟下我?我這也是為了你呀!

張麗麗回過頭來厲聲道:扯臊!你為誰你知道,少他媽牽三掛四的。

秦兵仍然不死心:麗麗,你不能不講良心呀!想當初,我是一五一十地,統統對你講了呀。你也沒有阻止我這樣做呀?到如今,你見我是一個廢人了,你又不要我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你如果當真不要我了,我不如死掉算了。

張麗麗娥眉倒豎:呦嗬!我還看你不出,今天你總算說出一句有骨氣的話!哼,拿死嚇唬誰呀?要死你就死吧!我還告訴你說,本姑娘見過,本姑娘不怕!我怕的是,你根本就沒有死的勇氣!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說死的!說完這話她義無返顧頭也不回地走了。不管報社散不散,還是跟出版社合不合,或者史壘走不走,宇航報社能留則留,不能留就走人。自己怕什麼?才剛二十七歲,文章寫的好有目共睹,想去哪兒還不是隨意挑。至於對象嘛,天下男人有的是,永輩子不找上海男人!

 

見張麗麗毅然決然地走了,秦兵心想:難道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嗎?身上的病加上心裡的病,秦兵此時萬念俱灰,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里產生了,而且他也決定了。

 

第二天早晨,五點鐘的時候,警衛值班的小戰士,忽然聽見辦公樓跟前地一聲響,跑到跟前一看,原來是有人跳樓了!馬上就有圍觀的人,都是晨練的老幹部和他們的家屬,不一會兒就圍了一大群人。小戰士跑到醫務室去叫醫生,等到值班醫生氣喘吁吁跑着來到跟前的時候,跳樓的人早沒氣了。

他剛才還一個勁兒扭身子呢,剛沾地的時候沒死。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說。

醫生把死者翻過身來,有人認識,說好像是報社的人,大概姓秦。

醫生回到醫務室拿來一張白布單子給死者蓋上,等到機關派出所警察來到時,已經是七點五十分,各路班車都到了,大家把死者圍了個水泄不通。警察找來一副擔架把死者抬走了,大伙兒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跳樓者的真正死因。

宇航報社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有的人還親眼看見了秦兵的屍體。

上班以後,誰都沒心思幹活兒了,各個辦公室的人都在議論秦兵的死,到底是什麼原因。為什麼史壘前腳剛走秦兵後腳就跳了樓,這是怎麼回事呢?惟有張麗麗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發愣。張帆輕輕地走過去,把張麗麗的水杯斟滿茶水端到跟前,張麗麗好像沒有覺察一般,張帆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張麗麗。

張麗麗抬起頭來,茫然地望着張帆,大顆的淚珠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其他辦公室的人也都過來了,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張帆鼓了鼓勇氣,問:他……你們倆……到底是怎麼啦?

不料,張麗麗突然站起身來,用手抹了一把眼淚,厲聲說:誰們倆?什麼你們我們?甭問我,少問我!老娘我一概不知道!說完,她就衝出房門腳步匆匆地走了。

他倆的談話和舉動都被站在門外的任小健聽見看見了。

 

派出所來了兩個警察,將秦兵的辦公桌和文件櫃貼上封條,然後走了。

 

大伙兒都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一版只剩下任小健一個人,他感到很寂寞就來到四版李曉燕的屋裡,這才看見張帆在這裡,而且三版的劉曉航和仇向前也在這裡,記者部的劉懷淼、姜軍和李國強都在這裡,連辦公室的司機曹洪賓、會計室的出納張小松也都在這裡,四版儼然成了一個會議室。這不由得讓李曉燕非常擔心,可她又不敢攆走任何人。

開始的時候大家都默默不語,也算是給秦兵默哀吧。過了大約十幾分鐘,任小健開了口,終於打破了僵局:秦兵為什麼要跳樓呢?有什麼想不開的?我現在才想起來,他這幾天確實有些精神恍惚。

曹洪賓說:死了好,死了好,早死早托生,輩兒輩兒都年輕。

孫宇瞪了曹洪賓一眼,說:你怎麼不死呀?

曹洪賓低下頭沒說話。

孫宇接着說:不知道張麗麗到底是怎麼啦?他們倆該不是鬧彆扭了吧?昨天我見他倆吃了飯出去遛彎兒,去的時候是倆人,回來卻看見張麗麗一個人,而且臉色特別不好看。

筱愛玲說:領導剛剛出國就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情,這是怎麼啦……

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大家都看着筱愛玲誰也不吱聲,嚇得筱愛玲趕緊用手捂住嘴,再也不敢說下去了。

報社的領導是誰?社長許凡健當然不算,誰都明白領導指的就是史壘。史壘前腳剛走,秦兵後腳就跳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史壘和秦兵的關係以及他倆之間的秘密,報社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史壘在的時候秦兵不跳樓,史壘走了他就跳樓,他倆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張麗麗也有點兒反常呀,按說以他們倆的戀人關係,看見秦兵的屍體張麗麗理應撲上去號啕大哭才是呀?為什麼她一聲不響,還不許別人問,一問她就躥兒了,她就跑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劉曉航挨個掃視了大伙兒一圈,然後說:領導們都不在,我覺得,咱們應該報一下警吧?不然的話……

不等他說完,仇向前就說:報什麼警?你沒見是機關派出所的警察把他抬走的嗎?叫我說呀,趕緊通知他的家屬倒是真的。

張帆卻說:不忙不忙,因為他這是非正常死亡,把家屬叫來了,不定得有多大麻煩呢!

任小健說:那,咱們怎麼辦呀?終不能什麼都不干吧?到時候,領導回來咱們怎麼交代呀?

李曉燕瞥了他一眼,沒吭聲。心說:你倒善解人意!你算老幾?你他娘的着什麼急!

孫宇瞟了任小健一眼,快言快語地說:哎呦!你說你着你娘什麼急?再說了,有你什麼事呀?就算報社領導都不在,不是還有中層幹部呢嗎?記者部有劉懷淼,三版有劉曉航,四版還有李曉燕呢,怎麼輪也輪不上你呀!

任小健垂下了眼皮不吭氣了。

一直默不做聲的劉懷淼趕緊說:得得得,好我的姐姐呦!您嘴下留點兒情,千萬別東拉西扯。死人已經讓警察抬走了,我可不知道別人啊。秦兵跳樓的事,跟我沒有一丁點兒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願意知道。我可管不了這事情,好傢夥了,人命關天呀!說完他一扭脖子轉身走了。

劉曉航轉着頭看了一圈,然後說:我更是什麼都不知道了,沒我什麼事兒,我也不摻和這事,我也撤了。說完他也走了。

一見他倆這麼說,大伙兒就都散了。

姜軍像個現了形的幽魂一樣,一言不發默默地走了,正如他默默地來。

 

當屋裡只剩下李曉燕、孫宇和筱愛玲的時候,孫宇起身要把門關上,李曉燕趕緊說:別關門!祖宗!好像咱們要怎麼着似的。見孫宇回到椅子上坐下李曉燕這才小聲說:唉,這個秦兵,能有多大的事兒呀?怎麼就想不開,就跳樓了呢?年紀輕輕的多可惜呀!

筱愛玲也說:他老家不是上海,是上海的郊區,好像還是遠郊區。他們家好幾輩子就出了他這一個大學生。你說說,好不容易逃出農村,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好不容易留在北京,又是剛剛分的新房子,你說怎麼就……唉,命太苦了!

孫宇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向樓道里張望了一下,回來說:什麼命苦不命苦的?我覺得哎,說不定他和史總的事讓張麗麗知道了。要麼是張麗麗不幹了,要麼是張麗麗把他臭罵了一頓。人有臉樹有皮,他一定是覺得沒臉活下去了。

筱愛玲也站起身來到門口張望了一下,然後回頭說:你別胡說八道了。叫我說呀,張麗麗未必不知道他跟史總的事。張麗麗又不是傻子,難道說她看不見秦兵都變成什麼樣兒了?都成了人乾兒啦!都成了行走的木乃伊啦!秦兵剛來咱報社的時候什麼樣?小伙子也算是個美男子呢!臉色多會兒都是紅撲撲的,他皮膚又白,這才多長時間呀?就變得跟大煙鬼似的,哪兒還有小伙子的模樣兒呀?跟剛來的時候比,簡直判若兩人。

孫宇說:我光聽說過杏乾兒,還沒聽說過人乾兒。不過秦兵還是真幹了,不用烘不用烤,被史壘完完全全吸乾了。哼,讓史壘給做成木乃伊了。

李曉燕假裝給自己的水杯添水,順便看了門外一眼,說:不管怎麼着,等領導回來,你們千萬什麼也別說,要記住:禍從口出。千萬別蹚這趟渾水!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再說了,咱們也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呀。

筱愛玲聽了點點頭,孫宇也點了一下頭。但是孫宇心裡明白,李曉燕這麼囑咐她倆,決不是為了她倆好為她倆考慮,而是為了保全她自己。李曉燕生怕引火燒身,不僅自己十分謹慎,也怕她手下的人出漏子,尤其是在領導都不在的特殊時刻,所以趕緊堵住她倆的嘴,生怕她倆說出什麼對她不利的話。孫宇覺得李曉燕的日子,過得也真夠為難的。

 

任小健回到辦公室之後,趕緊找出紙和筆,把他剛才聽到的話一一記下來,準備史壘回來的時候好向他匯報。

首先是張帆挑的頭兒,他問張麗麗的話是:你們倆怎麼啦。這話問的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因為秦兵跳樓死了,張麗麗跟他是對象關係,問她是理所當然的。張麗麗哭了,她回答張帆的態度很不好,有點兒怒氣沖沖的意思,她的話是這樣說的:誰們倆?什麼你們我們?甭問我,少問我,老娘一概不知道!說完就跑了。不知道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問就躥兒了?她和秦兵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個問題值得研究。

後來大伙兒都到了李曉燕的四版,但是李曉燕一直沒吭聲。後來是我自己說的:秦兵為什麼要跳樓呢?有什麼想不開的?我覺得他這幾天有些恍恍惚惚的。只有曹洪賓說的惡毒,他說:死了好,早死早托生,輩兒輩兒都年輕。這話帶有一定的情緒和煽動性。

再後來是劉曉航說的要報警,但是被仇向前擋住了,他說:沒必要報警,因為機關派出所的警察已經把秦兵的屍體抬走了,還說應該儘快通知家屬。張帆說:不忙,因為秦兵是非正常死亡,把家屬叫來會有大麻煩。我說了一句:終不能什麼都不干吧。李曉燕瞟了我一眼沒說話,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孫宇瞪了我一眼,嫌我着急,還說:有你什麼事?就算報社領導都不在,不是還有中層幹部呢!她說這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後來,劉懷淼叫了孫宇一聲好姐姐,讓她嘴下留情,千萬別東拉西扯,還說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秦兵的死,跟他沒有一點兒關係,他管不了這事,人命關天,說完他就溜了。接下來誰還說了什麼呢?任小健認真地回想,對了接下來是劉曉航,他說:我更是什麼都不知道,沒我什麼事兒,我也撤了。說完他也跑了。姜軍什麼都沒說,後來大伙兒都走了,好像經過就是這樣。到底大伙兒回到自己辦公室又說了什麼,那就無從知曉了。

任小健把記下來的東西,認真地摺疊好,然後裝在一個信封里,打開抽屜鎖,把那個信封放進去,再把鎖子鎖好,又拽了拽,覺得沒什麼問題之後,他才放下心來。做完這件事情之後,他覺得應該馬上通知一下史壘,讓史壘有個思想準備。任小健知道史壘有手機,但是他不知道具體號碼,怎樣才能找到史壘的電話號碼呢?任小健犯開了愁。

他查看了一下石若虛辦公桌的玻璃板,下邊只有史壘辦公室和家裡座機的號碼,沒有手機的號碼。按說中層幹部當中,石若虛首屈一指,他是負責要聞版的,要是他都不知道史壘的手機號碼,恐怕別的人就更不知道了。但是也可能他知道,不過人家不把號碼擺在明處。現在能問他史總的手機號碼嗎?任小健想了半天,覺得不能問。怕的是石若虛起疑心,回頭再生出什麼麻煩來。

這可怎麼辦?任小健真是着了急,因為他想,劉懷淼很可能也要向史壘匯報,他倆的關係可不一般,他肯定知道史壘手機的號碼。要是讓他搶在前邊,自己再打電話匯報,那還有什麼意思呢?那就沒有意義了。不行,一定要搶在他前頭。但是,上哪兒去弄史壘的手機號碼呢?真是把人急死了!

忽然,任小健想起來了,會計室沒準兒有,而且李淑琴不在,她也去法國了,只有一個出納張小松,這孩子有點兒粗心也比較老實,上會計室去瞅瞅,沒準兒會有線索。對,就是這個主意。任小健疾步來到會計室,到了門外他停下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要儘量表現得和沒事人一樣。推開門,果然只有張小松一個人在整理藥費報銷單,任小健就問了一句:怎麼就你一個人呀?忙什麼呢?

張小松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任小健,又低下頭繼續整理,一邊整理一邊說:不是我一個人,還能有誰呢?你有什麼事?

任小健裝做很無聊的樣子,說:咳,今天一大早就出了秦兵這麼一檔子事,讓人心裡挺彆扭的,什麼也干不下去,找你隨便聊聊。

張小松把整理好的單據收起來,然後鎖上抽屜,小心翼翼地望着任小健什麼也不敢說,他想起上次挨史壘的批評,仍然心有餘悸。

任小健並沒有注意張小松的表情,他的目光只在會計李淑琴的桌子上搜尋,看看李淑琴的玻璃板下邊,有沒有史壘的電話號碼。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李淑琴的玻璃板下邊,果然有一張報社全體人員辦公室和家庭以及手機的號碼,哎呦,真是太好啦!

你找什麼哪?張小松十分警惕地問。

沒找什麼?任小健只好暫時把目光收回來,離開那張表格,他扭頭望了一下外邊,然後問張小松:你沒聽見誰說,秦兵是因為什麼死的吧?

張小松垂下頭說:我來報社才幾天,誰肯跟我說什麼呀?

趁這機會,任小健趕緊盯住表格上、史壘名字後邊那一長串號碼,排除了辦公室和家庭的號碼,只看那個手機的十一位數字號碼,沒錯兒,這個號碼很好記,前頭是要散就散,中間是火警,後邊是要發就發,行啦,記住了。於是他好像關心張小松一樣,說:人心隔肚皮,這個時候你可千萬不要亂說話!一定要小心謹慎,禍從口出哇!

張小松抬起頭來,天真而又實在地笑了一下,說:謝謝您,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任小健想:上哪兒去打這個電話呢?儘管屋裡只有自己一個人,那也不能在報社裡打這個電話,最好是上外邊去,上馬路對面的郵局去打,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對,就是這個主意。於是任小健穿上外衣走出辦公室,樓道里空無一人,他加快了腳步,走出機關大門。過了馬路走進郵局,他先仔細地偵察了一番,見沒有報社的人,任小健這才放了心。

當他撥通了電話號碼的時候卻是忙音,機主正在通話,請稍後再撥。任小健只好耐心地等待,他想,肯定是劉懷淼正給史壘打電話,這孫子果然搶在了前頭。那麼,自己還有必要再打嗎?對了,他打是他打,我打是我打。即使史壘已經知道了秦兵死的事情,我再跟她說一遍,這有什麼不好呢?只能說我也在關注着這事情,況且他劉懷淼有史壘的電話號碼,而我沒有,我光為了找這個號碼,就費了多大的勁,我雖然比他打的晚,但是我有我的理由。打了這個電話,等史壘回來的時候,我也可以跟她請功呀。對,再等一會兒,不管怎樣,我也得把這個電話打了。

過了大約一刻鐘,任小健又撥了一次電話,這回終於通了。任小健趕緊對史壘說了一遍秦兵死的事情,史壘很平靜地說她知道了,並且讚賞地說,任小健這回做的很對,以後繼續努力。其他什麼也沒說,這不免讓任小健有些失望。從郵局出來,正好和劉曉航走了個碰頭,兩個人都愣住了,劉曉航問:你幹嘛?是發信嗎?

任小健趕忙說是發一封信,反過來他就問劉曉航:你幹嘛?也是發信嗎?

劉曉航說:不是,我給一個親戚匯點兒錢。

任小健將信將疑地笑了一下,倆人就分手了。

任小健一邊往機關走一邊在猜測:劉曉航去郵局到底是幹什麼去了?會不會也是給史壘打電話去了呢?極有可能。劉曉航是史壘提拔起來的,為了提拔他專門設置了一個記者部,把劉懷淼調過去,然後安排的劉曉航,他趕緊向史壘匯報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知道劉曉航給了史壘多少好處費,讓史壘給他這麼賣力氣。不過話也不能這麼說,人家劉曉航在二院本身已經是處級了,給他安排一個職位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話又不能這麼講,人家領導願意給你安排就給你安排,不願意給你安排就不給你安排,你能有什麼法兒?只能說盡人力由天意。倘若攤上一個沒理兒沒面兒、不講人情的領導,你還不是乾瞪眼兒?所幸的是史壘還不是那種人,只要你給她送上好處費,她還是肯為你出力的。想到這裡,任小健心裡還是很安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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