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技術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紅樹林
萬維讀者網 > 五 味 齋 > 帖子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第七章
送交者: 弘魁 2021年01月25日23:33:16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作者:弘魁

    金木水火土  命運我做主    我行我素我自知  苦亦甘來甘亦苦                人生一齣戲  唱唸做打舞    歌罷曲終人散盡  細品功過榮與辱


第七章:多苦都要自己忍,閉口不說無人知

我作了父親,沒有見到孩子也說不出什麼感覺。只覺得今後多了一份責任,以前是為人夫,要讓老婆在其他女人面前驕傲。今後又有一份責任,要做一個好父親。但是當蓮青得知是女兒時,對母親哭着說:媽我害怕,紅魁說了,我要是生個女孩兒,他就給我掐死!母親安慰她說:哪來那麼八宗事?他要那麼說,你就相信?不信你瞅着,等他回來一見孩子,准稀罕着哪!他看孩子可有耐心煩兒了。蓮青這才放下心來。等到我回北京去接她母女時,已經過滿月挪騷窩到了岳母家。在岳母家住的那幾天,大姨姐也看出來了,她說:誰說紅魁不喜歡女孩兒?你瞅瞅,孩子一哭他比誰跑得都快!蓮青這才看出我的真情實意。那時從北京到臨汾,火車要走十六個小時,她是產婦要照顧,孩子太小必須照顧。但是,以我們的收入和當時的觀念,我們沒有乘坐臥鋪,連想都不敢想。一路上,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覺,我雙手托着孩子,因為孩子太小不好抱。一托就是整整十六個小時!挺奇怪的,這中間我竟然連泡尿也沒有,回到臨汾家裡我才尿一大泡尿。此時,蓮青已經超了五十六天產假,到家就得上班,可是孩子怎麼辦?此事我早已謀劃好,讓鄰居田嬸兒幫助照看。雖然住的時間不長,我看出田嬸兒田叔是熱心人。一個月給人家十五塊錢,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蓮青工資是二十八塊五毛,我只有四十三塊錢。上班只要有空閒我就往家跑,因為田嬸兒家是土炕,我怕跳蚤咬孩子,看到孩子渾身上下讓虼蚤咬得沒有好地方時,我臉上一定流露出顏色了。第二天中午我去接孩子,打開田嬸兒家門我驚呆了,院子裡象曬糧食一樣,鋪滿厚厚一層死去的蜜蜂!我問田嬸兒怎麼回事。田嬸兒說:虼蚤把娃咬得我心疼,偷偷打了一點兒敵敵畏,沒想到蜜蜂這麼嬌氣,死了這些個,可不敢跟你田叔說。我感到很負疚,田叔養了七箱蜜蜂,那次一下子死了五箱!

我的女兒不愛喝牛奶,小腦袋扭過來扭過去不肯吃。沒生孩子時,我在資料室看過,說日本國民自卑身材矮小,二戰後在小學開展一杯牛奶工程,後來日本人的身高果然趕上來了,喝牛奶不是沒有道理的。臨汾有個奶牛場,我們住在臨汾城北邊,奶牛場在城南邊,南北相隔就是十里地。那年冬天雪特別多,一場接一場,給女兒打一回牛奶真不容易。沒有冰箱只能用暖壺,打一暖壺能喝三天。下雪沒法兒騎車,只好步行走着去;天還黑着,一步一滑,一不留神摔個跤;可以摔車子也可以摔人,但是絕不能摔懷裡的暖壺!大冬天走得人渾身是汗,到家一摘棉帽子,腦袋象剛出鍋的饅頭騰騰地冒熱氣,惹得蓮青哈哈大笑。這不算什麼,好不容易打來的牛奶,孩子好好吃我也欣慰。但是,她不愛吃牛奶只愛吃母奶,蓮青的奶水又稀又少。不象鄰居小艾,她生的也是女孩兒,名字是我取的,單字叫然,因為他家姓宜,取怡然自得的意思。小艾的奶水是黃色的,又稠又多,然然吃不了。讓小艾給我女兒趙馨餵奶,小艾毫不吝嗇抱起孩子就喂。但是趙馨又哭又鬧死活不吃,可能她的體味跟蓮青不一樣。女人是不一樣的,有的女人吃了補品養自身,養得自己白白胖胖卻奶水不足。有的女人什麼補品也不吃,奶水非常足,蓮青屬於前一種,我母親屬於後一種。這怎麼辦呢?往牛奶里加糖,但是田嬸兒說不能給娃吃太多的糖,往後不加糖她就什麼也不吃,嚇得我倆不敢加了。不加糖她不吃,我們就加橘子汁,孩子也愛吃,田嬸又說不能加那東西,裡邊有防腐劑。現在想想挺奇怪的,田嬸兒是一個農村婦女,怎麼知道那麼多!那是四十年前啊!因為田叔有文化,田嬸兒從田叔那裡聽來的。

真是沒有辦法!孩子吃不飽就哭,孩子哭蓮青就鬧情緒,弄得我焦頭爛額!所有的家務活兒都是我干,為節省開支還要養幾隻雞,買小雞餵到下蛋,得等到什麼時候?我就去找能馬上下蛋的雞。可是下蛋的母雞誰捨得賣?這裡邊還是有門道的。農戶養雞很不講究,雞窩裡邊不設架子,天黑雞群進窩站在雞糞里,時間長了雞爪子長蟎蟲,就會一截一截地爛掉。正在下蛋的母雞因為爪子疼,搶不到食就會停止下蛋。所以,我只要發現雞冠子鮮紅,開檔二指半,爪子發炎或已經爛的就買回家。到家用熱水泡爪子,揭掉死皮,塗抹一點兒敵百蟲藥水,再塗點兒紅藥水或紫藥水,用不了幾天,雞就撒開丫子跑着搶食,接着就下蛋,最多用不了一星期。我的雞窩裡有橫條木架,晚上雞進窩臥在木架上邊,拉屎掉在下邊,三五天除一次糞,雞窩裡非常乾淨。雞蛋不用花錢買了,但是,我又給自己多了一樣活兒,下班去撿菜葉或到城外去挖野菜。

有一件事讓我特別討厭。每天晚上尤其是冬天,我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上床脫衣服剛鑽進被窩,蓮青就慢悠悠地發話了:雞窩沒堵吧?她一問我還真有點兒二乎,每天晚上事挺多的,屋裡院裡廚房裡都要安排好,我實在記不得。她既說了我又不能確定,只好穿上衣服再去看。明天她又來了,還是等我脫光衣服鑽被窩時,她慢悠悠地發話了:大門沒插吧?兩家人住一個院子確實有個溝通問題,可是時間已晚不好隔牆大聲叫喊問他們,我只好重新穿上衣服,去看大門是否插上。第三天她又換了,廚房門沒關吧,車子沒鎖吧------總之,每天晚上她會想出各種各樣的理由,讓你脫了衣裳再穿上,穿上衣服再脫了來回折騰你。我說:難道你就不能早一點兒說!非等我脫光衣裳再說?你這兒耍傻小子呢!任你怎麼說她一聲不吭。這還不算,夜裡她給孩子餵奶換尿布,我不起來她就鬧脾氣,說:合着這孩子就是我一個人的?你就不管?我說:我把什麼事情都包了,買菜、餵雞、做飯、洗衣裳、洗尿布,我已經很累了。餵奶我實在沒有能力,你餵奶時捎帶就把尿布換了,把我折騰起來幹嘛?白天我干那麼多活兒,你就不能讓我睡個囫圇覺嗎?好吧,你不是不起嗎?我叫你不起!餵完奶她把孩子往床上一扔,然後用力一拽電燈繩。燈繩斷了燈泡還亮着,摔得孩子哇哇大哭,我怎麼睡?只好窩着一肚子火,踩着凳子把燈泡擰下來,然後抱着孩子哄,把孩子哄着我卻睡不着。生氣想不通,心口堵得慌,肚子脹得滿滿的;一揉嘩啦啦像個瘺西瓜,一拍砰砰地響;翻過來調過去,無論如何睡不着,眼瞅着人就瘦了。心口總是硬硬的一塊,我去醫院拍片子什麼也沒有。但是,不疼不癢就是堵得慌,肚子脹得坐立不安,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我給家裡寫信,母親已經退休,得知我病了坐火車來到臨汾。

母親是春天四月來的,幫我們帶了一夏天孩子。母親說:小孩兒頭一個夏天難過,過了第一個夏天就好帶了。白天我倆去上班,晚上回家做飯,夏天天氣長,吃完晚飯去看電影,倒也其樂融融。母親只看孩子不做飯,白天她和田嬸兒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沒有流露出想家的樣子。但是有一天,東頭物資局黃局長的老婆、黃婆婆對我說:小趙,快讓你媽回北京吧,你媽上午跑到城牆上大哭了一場,不曉得是咋回事。我很納悶,母親為什麼哭呢?我和蓮青沒讓她生一點兒氣,吃喝上邊沒讓她受委屈。知道母親嘴饞,雞鴨魚肉都不缺。母親上一輩子三班倒,她從來不會想孩子。想我爸爸了?更不是,他倆壓根兒感情不好。對,我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沒錯兒就是他!老四的生父楊振湘,母親準是想他了!肯定是他!我說不清是什麼心情,不外乎是討厭和憎惡。我立刻給父親寫信,讓父親來接母親。我帶他倆去洪洞大槐樹和蘇三監獄,遊覽了廣勝寺,然後買火車票送他們走了。強留沒意思,母親人在這裡,心早就飛回北京了,何必讓她那麼委屈呢?

一時找不下保姆,我倆只好輪流抱孩子去上班。趙馨還太小,買了自行車上的小座,她身體軟不會坐。我只好單手扶車把一手抱孩子,騎車去報社上班。董繼元看見我女兒,湊到跟前逗孩子,他驚訝地說:志剛,你的女子咋這麼精,眼窩骨碌骨碌地轉,就像會說話一樣。我說:你的孩子比我們大兩個月,應該更聰明呀。他搖搖頭說不是,啥也不會憨地很。我問該不是有毛病吧?他說啥毛病也沒有,不少吃也不少喝,吃得胖個噠噠地。我抱着趙馨跟他來到宿舍,打開房門,看見孩子躺在床上我對他說:你怎麼不給孩子擋兩個枕頭,她翻身亂爬掉到地上怎麼辦?趙馨就從床上掉下來過,古登一聲嚇壞了我倆。董繼元說:不,她從來不動,根本不會翻身。我說:你還說沒毛病,這就是毛病。我把手伸在他女兒眼前晃,孩子的眼珠一動不動,我十分肯定地說:你看,絕對有毛病!說着我把他女兒抱起來,體重還是正常的。董繼元說:你要說有毛病吧,就是在這兒,他用手指了一下孩子的後腦勺說:這兒有個小包,按的時候是軟的。我看了十分確定地說:這是小腦外露,你們帶孩子趕緊去檢查。插隊時我買了一本《赤腳醫生手冊》,陰天下雨我就翻看,見過這種病例和照片。第二天,董繼元兩口子帶孩子去醫院檢查,果然是小腦外露。我問董繼元有辦法治嗎?他說可以做開顱手術把小腦送回去,但是風險比較大,我老婆不同意做,生怕把娃做死。她餵八個月有感情了。我連忙說:不行!絕對不行!你一定要給她做工作,既然大夫說可以做,咱就一定要給孩子做。大夫若說沒辦法,咱只有這麼養下去。大夫說能治,不給孩子治就是咱們的錯兒!落個好孩子比啥不強?這麼下去不是長法!養得越大越不好辦!將來後患無窮!她也是活受罪!將來你兒子連媳婦都不好娶,拖累你們老倆死不瞑目!萬一做死不用難過,說明這不是兒女,是個討債鬼,是你兩口子前世欠下的債,花了這錢一了百了。一定要給你老婆做工作,手術必須做!董繼元說我試試吧。我說不是試試,一定要去做手術!董繼元點頭答應做工作。從那天開始,每天上班只要見到董繼元,我就問他工作做得怎樣了?同意沒有?倆人一起商量怎樣給他老婆做工作。一直說了三個月,終於把他老婆工作做通,同意去做手術。到醫院給做死了,老婆跟他哭鬧好幾天,我告訴董繼元忍着讓着哄着,過一陣就好了。果然,鬧了半個多月他老婆就不鬧了,可能也有別人相勸,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後來趙馨考上清華美院,我帶女兒回山西,報社同事都來賓館跟我見面,聚了四桌,吃着吃着變成一桌,里三層外三層的,大家有說不完的話。回到寢室繼續說,董繼元一直等到夜間十二點,大伙兒都走光他才站起來,非常嚴肅地對我說:我代表全家人向你鄭重其事地說一聲感謝,感謝你給我們出了一個英明的決策。如若不然,我們的今天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因為我出差的時候,看見一個二十八歲的小伙子,和我那女子是一樣的病,吃成三百四十斤體重,可把他爸媽累死了!他爸也是個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兩個人哪弄得動?上邊吃着下邊拉一灘,忙了上邊忙下邊。少給一口都不行,就會嗷嗷地叫,一句話也不會說。我一看,哎呀呀,真是遭死罪啦!我說:是的,要是你那女子一直留到現在,你兒子連媳婦都娶不上!人家進了你家門,床上躺着一個活死人,又騷又臭人事不知。你老倆死了,這個負擔就是人家的,誰敢往你們家嫁呀?他說:可不是!那是絕對的!沒有人肯嫁給我兒子。現在多好,我孫子都上小學了,我常跟老婆念叨,別看志剛年輕,可人家比咱有頭腦!咱聽人家的話真是聽對啦!

 七十年代末期漲工資是有指標的,有時候指標多,百分之七、八;有時候指標少,百分之三、四;每次都不是所有人普調。第一次蓮青漲工資,我想幫她分析分析,她不用我管,自己跑去找計委主任。今天找這個去說,明天找那個去哭,最後給她漲了一級。但是三個月後省里下文件,取消二十八塊半這級,等於沒漲,白白浪費一個指標。沒想到過幾天,又來一輪漲工資,我對蓮青說:這回你聽我的沒準兒能漲兩級。興許是兩級的誘惑,她很耐心地聽我說,而且按我說的做了。我說:第一你要去找任主任,因為他是一把手,不找人家說不過去,告訴他我是第一個來找您的,但是這事不能讓侯主任知道。第二個去找侯興海,他是第一副主任,計委什麼事都是他在抓,任主任退休他接班。你找侯主任就說我這事比較難,您也知道上回名義上給我漲,實際等於沒有漲。這回按說我應該漲兩級,不管漲一級還是兩級,跟任何人沒有關係,我只占一個名額,絲毫影響不了別人。你一定要告訴他,這回我就指望您給我辦,只有您有這個能力。你給他戴個高帽,你說如果這回我漲了,就是您給我使勁了;要是漲不了,就是您沒給我使力氣!把他這兒砸死敲定。其餘四個副主任你也不能邁過人家去,也要家家走到,說明說清。把話點到為止,只要開會時他能想起你找過他求過他,你不是那種用得着誰就瞧得起誰,用不着誰就瞧不起誰,雀兒撿着高枝站的人,不是勢利眼,還拿他這個副主任當回事兒。她果然按我說的做了,結果她真漲了兩級。這件事在縣政府大院裡成了爆炸性新聞!大伙兒都說:這事情可真奇怪!人家一個北京知青小姑娘,也不是咋鬧的,一下子漲兩級!咱漲一級都難上難。這是結婚四十多年,她唯一一次聽我的話,按我說的去辦的事。老話說:前世仇人轉弟兄,前世冤家轉夫妻。我們倆從結婚就是我說東她說西,我說打狗她打雞。總拿外人的話來反駁我,拿着外人的話當聖旨,我說:你跟人家過去吧,咱倆離婚!只要我說離婚,她立馬就不吭聲。

我從插隊時就愛收藏,那時農業學大寨深翻土地,撿到一些銅錢放在窗台上。下雨時不能下地,我就收拾這些銅錢。我發現銅錢上有的一面有字,有的兩面有字。我知道兩面有字是清朝的,單面有文字的,有的我能知道是哪朝哪代,比如明朝和宋朝,有的我就不知道了。有一天撿了一個五銖錢,不認識上邊的篆書,我問曾經在西安教過書的閆家小爸,他嘲諷地說:這是漢代五銖錢,還知識青年哩,連這都不曉得!經他提醒我想起來了,中學時學歷史,看見過秦半兩漢五銖的圖片,因為沒見過實物被我忘記了。看着手中這枚小小的銅錢,我覺得這枚錢幣很偉大!歷經兩千多年,文字還是那麼清晰。從那兒以後我就用心撿,還跟別人要。到我上學走的時候,已經有了一百多枚。現在禮拜天沒事,我騎車去村里找,在家裡和孫蓮青無話可談。我搞收藏她不管,工資和獎金必須全部交給她。我只好給報紙寫稿件,能得幾塊錢稿費,我就用這少得可憐的錢去搞收藏。

母親走後,因為蓮青奶水不足孩子體弱,我們想雇個有經驗的保姆。這要提到蓮青一位閨蜜,她是回鄉插隊的北京知青,原籍臨汾名叫席月榮。剛結婚時蓮青總帶我去她家,她嫁給飛行員,名叫李滿斌是北京人。小席幫我們介紹保姆,家是運城地區臨猗縣,她是個童養媳,八歲圓房,她男人二十七,可想而知這是個苦命人;只生了一個閨女沒有兒子,挨男人一輩子打。後來招個女婿上門,有了孫子才不挨打了,孫子上學她出來給孫子掙學費。工資是小席講好的,管吃管住每月十二塊錢。保姆給趙馨變着花樣做各種流食,彌補奶水不足,竟然把趙馨餵得白白胖胖。保姆見我總愛鼓搗古錢幣,問我:你整天弄這麻錢(銅錢)兒做甚?我說:收集古代的錢幣可以研究歷史。她又問我:你光弄這麻錢?要不要銀元?我愣住了馬上說:當然想要,哪兒有哇?她說:額(我)村裡有的是,想要多少都有。我問:那是什麼價錢?她說:和銀行收購價一樣,兩塊五一塊。村里人你還不曉得,屋裡有這東西不情願賣到銀行去。一是怕人家問他咋來的;二是怕在村里露富,情願私底下悄悄賣。我說:我們正好存着五百,你給我買二百塊。她說:你把錢給我,我回村就給你拿來。我讓蓮青把錢取出來她不同意,理由是錢在銀行有利息,買銀元沒有利息。我說:銀行門口掛着標語,功在國家利在自己。等於說甘蔗兩頭兒都甜,那是放屁!世界上沒有兩頭兒甜的好事!不過是銀行用你的錢去放貸款,給你的利息少,跟貸款方要的利息多,銀行是幹什麼的?銀行就是專門吃利息的。因為這五百存款里,有二百是結婚之前她存的,三百是婚後我倆的錢,凡事我願意兩個人商量。

大姨姐淘汰的九寸黑白電視給了我們,田嬸兒每晚帶着女兒來看電視,總要看到再見為止。新聞聯播時看到羅湖口岸抓到走私金銀的,我給蓮青講解:你看又抓住了,被抓住他說下次還要干,甚至說十次你逮住我九次,只要一次沒逮住我就發財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國際上黃金價格漲到每盎司八百三十五美金,你知道國內銀行收購價是多少嗎?她搖頭說不知道。我說:銀行收購價是每小兩九十五元。一盎司重量基本等於一小兩,但是價格卻是天壤之別!幾乎是國內價格的百倍。銀子和金子都是硬通貨,黃金漲白銀自然也要跟着漲,銀元是貨幣具有收藏價值。你上學做過物理實驗,把一根橡膠管灌滿水,把一頭兒舉高,水就會從低的那頭兒流出去。道理是一樣的,國外價格那麼高,國內價格這麼低,金銀不外流才怪!如果想要金銀不外流,光靠海關堵是不行的,必須把收購價提高,不然的話,老百姓冒死也要走私。用不了多久收購價就得漲,不漲價走私的人鋌而走險也要干,因為利潤太豐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什麼時候都是這個道理。你這兒口乾舌燥地講,她居然睡着了!還打呼嚕!不管我怎麼說,說破嘴皮,她就是一個老主意,不買不買就不買!然後把存摺藏起來,這我就沒辦法了。本來我想,夫妻平等互相尊重,你拿她當人,其實她是混蛋,跟混蛋講道理,說明我也不是明白人!

過了半個月,一天中午我正在做飯。蓮青風風火火地跑回來,一頭大汗滿臉通紅,氣喘吁吁對我說:紅魁,銀行門口排大隊呢。我問什麼事?她說:都是賣銀元的,銀行收購價漲到五塊錢了。我問:有警察嗎?她一邊擦汗一邊說:有二十多個警察,張自強在那兒維持秩序呢。我冷笑一聲說:什麼維持秩序?那是怕人半路截走!你要是聽我的話,咱們不到二十天白撿一百塊銀元!結果你不聽,現在說這有什麼用?去叫保姆和孩子吃飯。保姆回來聽說銀元漲價了,也埋怨蓮青不聽我的話。但是沒有用,她不會因為這次錯了下次就聽你的。對於這個女人我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卻總要跟他對着幹?我喜歡的她討厭,她喜歡的我沒興趣。我倆結合是她喜歡我多於我喜歡她,甚至可以說我根本不喜歡她,只圖她是北京人。我沒有理由遷就她,我不愛聽的話她偏要說,我討厭的事她偏要做。倆人沒事聊天,我說一句她不吭聲,說兩句她還不吭聲,說三句她仍然不吭聲。我奇怪地問她:哎,我跟你說話你怎麼不吭聲?她說:我又不反對你,你叫我說什麼?我更奇怪了:難道不反對就沒有話說?非得反對我才有話說?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女人!她理直氣壯地說:你不就是想讓我聽從你,你說什麼我都得嗯啊地答應嗎?你那是大男子主義,你休想!我絕對做不到!我說:你這是扯到哪兒去了?兩口子聊天,一唱一和一問一答,終不能明明是兩個人,卻一個說話一個不吭聲,這叫什麼夫妻呀?任你再說什麼,她也不吱聲,讓我一個人自言自語。用不了三分鐘她就會鼾聲漫起,睡得和死人一樣!

人常說: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兩口打架不記仇。為什麼?因為只要晚上睡覺,倆人一行房就什麼事也沒有了。但是,她這個女人不知是怎麼回事,沒腰沒胯上下一個直筒子。結了婚我才發現:她竟然沒有乳房!胸是平的!婚後她不讓我沾她,只要頭天晚上行房,第二天勢必要去醫院,診斷結果是子宮後傾,大夫給搬正位置,她對我說:大夫說啦,一個月不能行房。我娶的這是老婆嗎?怎麼這麼難弄?地區文工團的舞蹈演員小段和我一起在喬里村下鄉,禮拜一他見我心情不好問:怎麼樣?沒有過好組織生活?我點頭說是,他問什麼原因,我說她嫌我的陰莖長,肚子疼。小段問有多長?我用雙手比劃了一下說:握兩拳冠狀溝和龜頭還露在外邊,沒用尺子量,大概八寸多。小段說:是有點兒長,你們換個姿勢,她在前頭你在後邊就好了。下禮拜回家我要和她試試這個辦法,她死活不答應還罵我臭流氓!她不盡婦道我怎麼辦?什麼事情都合不來!天哪,這叫什麼夫妻?本來在外地就很孤獨,身邊再沒有個說話的人不是更寂寞嗎?就是基於這個原因我才急急忙忙結婚,沒想到找這麼一個女人!沒有一點兒共同語言。我對這婚姻感到後悔了,沒有仔細考察只聽武小慰一面之詞!在外人眼裡我倆多讓人羨慕?怎麼就說不到一塊兒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憋悶得不行,我去找武小慰訴說我倆的現狀。對於這個一塊長大的同學,武小慰也鬧不明白。他說:你可瘦多了!按說她不應該跟你鬧呀?你在知青里應該說是非常優秀的!小伙子長得這麼漂亮,聰明能幹心地又善良,她還要找什麼樣的才滿意?而且據我所知她在同學面前,從來沒說過一句你不好,給人的感覺是非常滿意。那她這是要幹什麼呀?我嘆口氣說:可說是呢。武小慰想不明白,我也是一頭霧水,感覺她這個人就是個怪物。小慰發愁地說:你看你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我們還沒有呢,也不是怎麼回事。我問:你們檢查了嗎?他說媳婦檢查了,所有項目查了個六夠,人家沒問題,那不是就得我去查了,我可怎麼辦呀?我說該你查你就得查。他說我還得帶着媳婦在醫院干一泡?我說你拉倒吧,醫院裡哪兒會讓你干呀?他問那怎麼弄出來呀?我說砍椽唄。他有些扭捏地說:呦,我可不會幹那個。我惱了說:你拉倒吧!就你這麼聰明的人,猴兒都會你能不會?小慰哈哈大笑說:對對對,你說的對!猴兒都會,我怎麼能不會呢。檢查以後他也沒事,不久她媳婦就懷上了。

從那時起我經常去看病,身體明顯地消瘦。其實瘦一點兒無所謂,只是心口堵得慌,肚子脹痛吃不下飯。這個醫生說脾胃虛寒要補,給我開補藥,我越吃越厲害,肚子更脹心口更堵。那個醫生又說脾有濕熱要祛濕,給我開祛濕的藥,我喝了幾個月也不見好轉。鄰居說洪洞縣有個大仙啥病都能治,我蹬車子去看大仙,喝了香灰也不管事。星期天我到鄉下去收購舊錢幣,在家裡也是跟她生氣,不如到外邊跑跑,吸點兒新鮮空氣,改換一下心情。有些東西就是那時收來的,那個鈞窯的玉壺春瓶是在洪洞縣城收的,二十五元,這是價錢最貴的。那個乾隆官窯天青福字壇,是在襄陵鎮收的,人家要十五元,我當時只有十三元,但是那老婆婆也賣給我了。這個罈子是盛油的,她把裡邊的油倒乾淨,怕我嫌棄油膩用報紙擦半天。那個乾隆款、珊瑚紅、描金、開光、粉彩人物花盆,是在大陽村收的。每到一個村子,我都找那些高門大院、非常講究的房子,裡邊一定有好東西,屢試不爽。開始我只收錢幣,不管是銅錢還是紙錢。農民認為這就是收古董,只要我到一個村子,不用半個小時全村人都知道了,紛紛拿來東西問我要不要。這個粉彩花盆原本是一對,加上底下的襯盤一共是四件,但是三件都壞掉了,或多或少都有毛病。只有這一件是完整的。老鄉不知道這是花盆,他們把它當做罐子和蓋子。我只要這件完整的花盆,他家只要三塊錢,還要把一個摔成兩半的襯盤送給我,我嫌是破的沒有要。後來我後悔了,因為那藍色乾隆年造款在襯盤底部,因為花盆中間有孔沒有款,這是我收官窯瓷器最便宜的一件心愛之物,畫工特別漂亮。那個三十二公分直徑青花大盤,是在山上村里收到的。有個老漢看我在村口擺攤,對我說他家有個藍花大盤。我跟着到他家,他拿出大盤子說:原來是一對,這個有點兒毛病,沒毛病的叫縣裡文化局收走了,給了我五塊錢。這個你願意要就給四塊錢吧。我把這個塊大盤子收下了,這個青花大盤應該是元或者明朝早期的,因為圈足內沒有釉,而且中間凹陷,早期大件的盤子克服不了高溫凹陷的毛病。

都說農村人樸實憨厚,其實也不盡然。也有那刁鑽鬼怪心眼兒特多的人。有一次我去河西劉村,走進一戶人家,條案上擺着一對青花大瓶,一個完好無缺,另一個有一道裂紋,我給她出二十塊錢,好的值十五塊,壞的只能給五塊錢。但是女主人不肯。我給她加五塊錢她還是不肯,因為我沒有大花瓶,狠狠心我又加了五塊,她還不賣我只好作罷。沒想到下禮拜再去劉村,因為劉村很大還有半個村子沒走到,卻在村口碰見那個女人,她熱情地拉着我去她家,說要把那對花瓶賣給我。到她家才發現,原來那對花瓶全被砸壞了,我問她怎麼回事。她後悔地說是撇椽斷了砸壞的。山西晉南一代蓋房子都是兩層,上邊存放東西下邊住人,一是家裡顯得不亂,二來太陽曬不透冬暖夏涼。隔開上下兩層的叫撇,用不着的東西都放在撇上邊。不想她家房子年久失修,撇椽糟朽突然斷掉,正好是靠牆的那根,把兩個大花瓶都砸壞了。看着這兩個破碎的花瓶我很心疼,但是不能要了。那農婦說死說活非讓我買走,讓我隨便給點兒錢。我給她解釋:不要說碎了,就是有一道裂紋都大打折扣,上次我買因為一個是好的,另一個雖然有毛病還能湊合擺。現在都成了碎片片,你就是白給我,我還嫌帶着它麻煩呢。走出來聽見她在我身後嘀嘀咕咕直後悔。

後來我總結出一條經驗:我不出價錢讓對方要,看他到底多大心氣兒。如果要價太高,那就少廢話轉身走開;如果要價差不多,再跟他討價還價。農民不懂行情,一對青花瓷瓶值二十元,你直接給他二十元。碰上那種刁鑽的人就會想:開口就給二十,不行,跟他要四十。但是如果你同意了,他卻反悔不賣給你。上門的買賣不好做,往往折騰半天也買不成。還有那稀奇古怪的事,有一次我走進村子,朝一家高門大院走去,房子是兩層中式樓房,磨磚對縫青堂瓦舍,院子裡十分潔淨,還種着指甲草和月季花,看來主人是有文化的,家裡一定有可買的東西,我朝屋裡喊了一聲:屋裡有人嗎?收古董的。話音兒剛落,雪白的門帘一挑,走出一個三十歲的婦女,身上乾淨利落,看見我她眼神放光十分熱情地說:有!走屋裡,你隨便看,看看啥東西你喜歡。我走進屋子,屋裡也十分乾淨整齊,迎面一副老中堂象是硬木,什麼材料我還沒細看,忽然聽見外邊插上了大門!哇,我心裡一驚,這個女人要幹什麼?嚇得我連忙跑出來。她伸出雙手笑嘻嘻地說:你不要慌嘛,慢慢看,我屋裡還有好東西哩。我說大白天你插什麼門?她說沒有旁的意思,我這人愛乾淨,有旁人家的雞鴨,老是跑進來屙屎,我嫌骯髒。你不要走,到我屋裡坐一會兒。我倒退着走到大門跟前,把大門打開急忙走出來。回頭張望一眼,那女人失望地站在院子裡,默默地轉身回屋裡去了。看來這女人的丈夫是在外邊工作,家裡沒有其他人。

 女兒會吃飯了,保姆不願意幹了,她嫌看孩子掙錢少。電影院裡許可吃零食,人們看電影時喜歡嗑瓜子,保姆想去賣瓜子,我就讓她走了。上班時我們把孩子送到田嬸兒家,請她替我們看一會兒,我倆人錯開時間,不是我先回來就是她先回來,上午只看兩個小時,下午也是兩個小時。時間不長不會耽誤田嬸兒什麼,每個月給田嬸兒十五塊錢,她不想要那麼多。我們說這樣比雇保姆省錢,田嬸兒就答應了。在這段時間,最讓我着急生氣的是給孩子餵飯,我認為餵得差不多就行,俗語說:要想小兒安就得飢和寒。但是,蓮青和我產生了嚴重分歧。蓮青以餵了多少飯為標準,她認為孩子沒吃飽就繼續喂。幾乎每天我倆都要為孩子吃飯吵架,孩子的小腦袋扭過來扭過去,一直在躲飯勺,但是她強按住孩子的腦袋,也要把飯菜塞進孩子嘴裡,孩子一邊哭一邊往下咽!我真受不了她這種霸道!簡直不通人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叫她吃完飯再饒一碗,她不吃;我說半碗也行,她堅決不吃!我問她既然你吃飽了不願意再吃一口,為什麼非得讓孩子吃飽了再吃呢?她不跟我辯解,唯一的理由是她認為孩子沒吃飽。我說你怎麼知道孩子沒吃飽?你的理由是什麼?她不說話,抱着哇哇哭的孩子不理我。吃多的後果是夜裡發高燒,孩子發燒大人不能睡覺是次要的,主要是孩子痛苦。當時臨汾夜間沒有看病的醫院,只有一個辦法,用白酒給孩子搓前心後心、手心腳心和頭頂心,所謂七心。這樣搓一遍之後,溫度降下來了。但是沒過多久溫度又上去了,只好再搓一遍。一直守着不停地搓,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到醫院大夫說原因是吃多了,以後不要給孩子吃得太撐。又扎針又放血,又揉又捏,孩子哭得嗓子都啞了。但是只要孩子好起來,蓮青就開始下一輪強喂。哎呀!我真拿她沒辦法!縱然我有千萬條道理,怎麼跟她解釋她也不聽。她只有一條:孩子是我生的,我想怎麼餵就怎麼喂,你管不着!我說:沒有我你一個人能生嗎?她竟然默不作聲,如同屋裡沒有我這個人!我只好隨她去,不敢跟她生氣了,我的肚子脹得象鼓一樣,怎麼揉也不管事,坐立不安晝夜難眠。

趙馨好靜坐得住,我就教她畫畫,她也很喜歡。晚飯後我給趙馨畫個公雞畫個兔子,她就能聚精會神畫一晚。我懂得學習的最大動力是興趣,覺得女兒可以學畫畫,有意識地培養她畫畫的興趣。孩子太小,剛剛三歲,握筆都有些困難,畫的委實不太好。母親保留過我三歲時畫的兔子和公雞,後來幾次搬家就沒了。同樣年齡趙馨不如我畫得好,我這一輩子對畫畫都有興趣,但是沒有機會學習。現在發現女兒有興趣我很開心,為了讓她學習控制線條,我買來比較薄的粉連紙,把要描摹的畫放在下邊,讓女兒描摹,描出來的線條效果好得多。我再給她塗上顏色,然後把畫貼在牆上。鄰居和小朋友來串門,我說是趙馨畫的,大家的誇獎對趙馨是一種鼓勵,於是她更愛畫畫了。

此時我發現趙馨有個問題,孩子已經三歲了,但是她不愛走路,走一小會兒就要大人抱。開始我以為她是撒嬌,後來發現是冤枉孩子。孩子撒尿時尿液不是向前滋,而是順着屁股往後流,會陰部的皮膚被尿液淹得紅紅的,走路時間長就會磨得皮膚疼,並不是孩子懶惰。因為我自己肚子脹心口堵,所以買了幾本中醫書籍,如:《衛生易簡方》、《類編朱氏集驗醫方》、《疑似病症的鑑別與治療》,還有《用藥心得十講》和《偏方大全》,從書中得知女兒是先天腎虛,我找到一個比較穩妥的方劑,就是五味藥,人參、生地、熟地、天冬和麥冬。將這五味藥搗成粉和蜜為丸,每日一丸。別的藥搗成粉還容易,只有熟地難,熟地是加蜂蜜炒制的很粘,我用草紙把熟地包好,放在爐台上焙烤,烤三天就把粘膩的熟地烤得又干又脆,也能碾成粉末。我每樣買三十克,一共做了十三粒,女兒只吃八粒就好了。何以見得?我們住的院子沒有鋪磚,女兒撒尿竟然在地上滋出一厘米深的小坑。這可是人踩車壓的硬土地!從那兒以後女兒胃口大開,身體壯實得很,再也沒有鬧過病。趙馨三歲送到幼兒園,晚上接回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吃得又多又香,沒覺得怎麼費事孩子就帶大了。

孩子省心了,我的主要精力還是在收藏上。因為我有這種感覺,在家裡呆着肚子就脹得難受,出去跑不覺得肚子脹。河西劉村供銷社的老李說:你應該去臨汾地區廢品回收公司,我們收的廢銅都交到那裡,那兒的廢銅可多啦,啥東西都有。我找到廢銅倉庫保管員小牛,他不願意讓我進入倉庫。我對他說:如果你想買木材、自行車我能幫忙。小牛正在談戀愛,這些東西正是他需要的。所以,當我把車子票和木料指標給他時,小牛對我進倉庫大開方便之門。只要我拿着廢銅去他那裡,多少斤換多少斤。他那裡不賣廢銅,那時是統購統銷,十八個縣、市的供銷社,必須把廢銅交到臨汾地區。他們交廢銅時不是稱多少算多少,要扣包裝和雜質,許多廢銅都是出土的,每百斤要扣五斤雜質。所以,這也是供銷社願意賣給我的原因,稱多少算多少一塊二一斤。

我到小牛那兒去換錢幣,他把我鎖在庫房裡由我慢慢去挑,下班之前再把我放出來。那時的廢銅堆積如山,發一次貨至少湊夠一車皮。所以我可以盡情地挑選,只恨自己沒有那麼廢銅。銅堆里好東西真是多極了!錢幣是最多的,還有銅佛像、香爐、銅鏡。有一次,可能是老鄉挖到了一個古墓,挖出了很多青銅器,有青銅鼎、簋、壺和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東西,哪一個至少都有十幾斤重。我帶去的那點兒廢銅,連一個也換不了!看着這些心愛的東西,用廢銅的價格也買不起,真是太遺憾了!我知道如果不把這些東西拿走,它們的命運就是送到解州電解銅廠化成銅水!但是沒有辦法,我的工資和獎金必須交給蓮青,一塊錢也不能留。我掙的稿費充其量不過十塊八塊,連買十斤廢銅的錢也沒有。我喜歡美術,銅鏡上有美麗的花紋,開始我想收集銅鏡。收十幾個以後就收不起了,一個銅鏡少則一斤半斤,多則三斤五斤,我哪兒買得起?有一次回北京看病路過宣武公園,北門外有個農貿市場,農民用自行車駝來青菜賣給市民,順便也帶來青花瓷瓶老瓷碗。我發現有一群北京人專門收集古錢幣,他們也買也賣,以錢養錢。我把自己多出來的錢幣賣出去,學人家的樣子以收藏養收藏,這樣總算搞活了,那是一九七八年以後。有個瘦小的老頭兒買我的東西總說便宜,他還告訴我應該賣多少錢,後來才知道他是古建築專家羅哲文,他買過我的幾塊銅鏡。當時我們是不問對方姓名的,再後來看電視才知道青銅器專家叫賈文忠,鑑定字畫的專家叫金運昌,我們幾乎天天見面。我的東西是用廢銅價格買的,賣的價格也不高,拿出來就被搶光。但是我買別人東西時,他們要價嚇死人!在北京買不起,我就寄希望於山西。但是古錢幣是有區域性的,尤其是先秦錢幣,齊國刀幣只在山東發現,秦半兩隻能到陝西找,山西能發現很多羅漢錢,有時能找到十幾個,拿到北京一個五塊錢。如果賣一塊花紋好的銅鏡,少則幾十多則幾百,我手裡開始有錢了。

有了錢我想蓋房子。那時全國蓋房看山西,山西蓋房看臨汾,有條件的幹部都蓋房。那時行情很低,只要給大隊書記送一台黑白電視機或四百塊錢,就能批四分宅基地蓋四間大北房,一間房只需一千五百塊錢。擁有一所房子是我夢寐以求的事,那才是真正的家!但是當我把想法跟蓮青說時,她說不蓋,蓋房能把人累死!我說年輕不受累,難道老了再受累?不管我怎麼說她就是不同意。沒有辦法,她不同意我真辦不成。因為我在地區工作,跟地方說不上話,我插隊在曲沃縣,臨汾沒有認識人。她在臨汾插隊又在商業部門工作,眼下到了有權部門,她找誰都能批下地基來,但是她偏偏不同意!我只好先準備木料,把所需木料都買回來堆在院子裡,讓你走路都礙事,看你蓋不蓋?四間房子二十八根檁,最細的前沿檁我用直徑十四公分,脊檁我用二十公分,不蓋就不蓋,要蓋就蓋好的。哪怕一時錢不富裕,可以先蓋兩間住進去,攢夠錢再續兩間。一百二十根椽子,我挑出來直徑十公分的九十根,還差三十根,不好的不要。門窗料我也準備好了,清一色的紅松,刮乾淨樹皮堆放在小院裡。鄰居都知道我們要蓋房子,紛紛打聽蓮青地基在哪兒?這時蓮青才對我說:地基找下了,離城十五里,沒水又沒電。沒水沒電讓我怎麼蓋?侯馬的孫德祿批下地基,求我把木料轉讓給他,他多給了我二百塊錢。把木料拉走後,蓮青又不找地基了。俗話說:二人一條心,黃土變成金。她跟我的想法總不一樣,我着急沒用。後來計委蓋了新宿舍,我們分到一處獨門獨院,我就把蓋房的想法放棄了。寫這本書時我才想明白,她說地基離城十五里,沒水又沒電是她編的瞎話!因為臨汾是地級市,離城五十里都有電有水!我問她:你當初說的離城十五里,沒水又沒電的地方在哪兒?是那個村?她扭過頭去不吭聲。為了阻止我蓋房,她竟然撒謊騙了我三十多年!我居然就相信這個枕邊人!

 我們住物資局宿舍最西頭,兩間房子兩個廚房住兩戶人家。東邊鄰院是三間房子住兩家,一家一間半。侯主任的女兒侯建平蓋房搬走了,空出一套一間半的房子。小艾提議我們搬過去住,她想住獨門獨院。我對她說:我在地委蓮青在計委,這房子屬於物資局歸計委管,物資局管不了我和蓮青,但是管得了你男人!物資局有八對年輕人結婚沒房,你想想你能獨占這兩間北房和兩個廚房嗎?你能占得住我就搬過去,房子雖然一間半,但是院子寬敞。如果我搬過去,物資局又把這套房子給別人,你敢不讓人家住嗎?黃局長住在東頭,你男人在人家手下,我勸你還是實際一點兒。小艾聽我說得有道理搬過去了,但是她心裡不舒服。我把兩間大北房占了,獨門獨院,享受局長一樣的待遇。過幾天,她讓宜文斌拿過來兩把塑料編織的藤椅,放在廚房裡。我對蓮青說:小艾沒憋好屁,她想占這間廚房。蓮青不相信:她占這間廚房有什麼用?拿東西也不方便,還得等咱家裡有人才能拿。我說:你這個人就是沒腦子!這邊跟那邊的廚房本是一間瓦房兩面坡,她只需開一個門就是里外間,如果把隔牆打掉就是一大間房子,而且不占她家的院子,你想想這種事情你能接受嗎?蓮青不相信說:那麼辦可夠缺德的!她不可能那麼辦。我說你不相信走着瞧吧。過幾天,中午吃飯時小艾和文斌把一個二斗櫃抬過來,然後在門上安一把鎖。我對蓮青說:怎麼樣?人家把門上了鎖,在那邊掏門洞拆隔牆,你在這邊干生氣沒轍。蓮青說:那咱跟她說,你可以把磚瓦木料拿走,上你那院裡蓋,但是不能占我院的面積。我搖搖頭說沒用,我想辦法吧。只一會兒我就想出了辦法,而且按自己的想法做好安排。

過了幾天,早晨我還沒走,聽見小艾家裡來了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說笑,有人問晌午吃啥好飯,小艾神氣活現地說:想吃啥就做啥!只要你把活兒給我干漂亮。我知道小艾今天要拆隔牆,於是到她院裡叫了一聲:文斌你來一下,我有點兒事。性情憨厚的宜文斌跟我過來,我指着廚房門說:你開一下鎖,我要取點兒錢。文斌雖然有些困惑,還是順從地掏出鑰匙打開門。我撬起一塊地磚,用手刨刨土,取出一個玻璃瓶,當面兒擰開瓶蓋,取出一張銀行存單晃晃說:我取這一張就夠用了,你把門給我鎖好。說完我回屋裡躺在床上靜靜聽着。屋頂只是一層紙頂棚,本來嘰嘰喳喳熱熱鬧鬧,文斌一回去正像人常說的那樣:一鳥入林百鳥壓音。人們突然寂靜下來,聽見眾人小聲議論,嘰咕了半天沒敢拆隔牆,人們都走了,聽見文斌和小艾鎖門走了,我才放心去上班。

直到我們又分了新宿舍,都搬完之後我到小艾家對她說:小艾,我這回不在這兒住了,你把你的廚房門打開,我把我的錢拿走。小艾跟我來到我的院裡,看我又撬起一塊地磚,取出一個玻璃瓶,拿出一張銀行存單,小艾納悶地說:我這房子是鎖着的,你啥時候放的這東西?我說:我啥時候抓的狗你還記得嗎?小艾想了一下說不記得了。我說春天你和文斌往這兒拿藤椅,我知道你想占這間房就把存摺埋上了,然後養了一隻小狗,因為我的錢不在北房裡。小狗如今長成了大狗,你說我是什麼時候埋的?小艾沮喪地說:哎呀,你家北京人咋這麼多心眼兒,咱可是鬥不過你!我說你知道就行了。其實不是那樣,廚房門雖然上了鎖,窗戶和住人的房子不一樣,沒有安鋼筋棍,只有一層塑料窗紗。我從窗戶進去,出來再把塑料窗紗安好,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我只埋了兩個瓶,每個小瓶子只裝了一百元存單。搬到新家得知我那套房子分給王秘書的女兒,我對王秘書說:你要告訴王麗,小艾沒打好主意,她要占這院的廚房。王秘書不以為然搖頭說:她再咋着也要看我的面子,不能辦那種事情。過幾天王麗哭着來找王秘書,說他們兩口子上班後小艾把隔牆拆了,兩家吵了一架,小艾說愛找誰找誰,我就是拆了!看你能把我咋着!這件事情怎樣結局我沒過問,王秘書從此很看重我,和我說話象平輩人一樣。

新房在煤化巷,兩排獨門獨院,領導們住三間房子,只有蓮青是普通幹部,所以我們是兩間。但是不知領導怎樣考慮的,把我們的房子和王秘書的房子安排在東邊,牆外是一個大坑,大坑東頭墊土蓋起一座廁所。我問蓮青誰負責施工,蓮青說是王秘書我就明白了。別的領導兒女都大了,常住這裡的只是兩個老人,只有王秘書年輕,最小的孩子讀小學,大兒子剛參加工作還沒結婚,二兒子讀初中,加上小兒子和小女兒,常住的就有六、七口人,還不算鄉下寡居的老母親,他住三間房子有些緊張。我和蓮青雖然是小兩口,可誰知要生幾個孩子,屬於那種人口要增加的家庭。這就要看誰先動手填坑,擴大院子蓋房子。我知道王秘書比較精明,他把我兩家安排在東邊當然別有用心,但是他不願意先動手填坑擴院子,他要跟在我後邊干。既然明白他的意思,我沒有必要等。我找來好朋友王小郎,說起王小郎,原是蓮青下鄉時認識的。小郎的舅舅是村支書,舅舅上年紀不想幹了王小郎接班。王小郎弟兄五個,他是老二,很聰明也很能幹。他經常來我家找蓮青批木材、鋼筋和水泥。計劃經濟趕上改革開放,許多方面都是雙軌制,王小郎得了不少好處。他時常給我們送一些好大米、蓮藕和雞蛋鴨蛋,他們村有很多水田,產的大米特好吃。後來他買了一個煤礦和一個鐵礦,很早成了百萬富翁。我一句話他立馬找來一幫人,兩天就把大坑填上,往東邊擴院子,蓋起一大間坐北朝南的大廚房,我的院子也成了三間房的院子。我的房子蓋好之後,王秘書把他的東院牆拆了,往外移動成了四間房的院子。

我們以前住物資局宿舍時,一排房子十一間,東邊三家老兩口,西邊四家小兩口。每天早晨我都要掃院子,然後再掃門外的胡同。侯主任的女婿臨生嗔怪地說我:小趙,你這個人就太勤快啦!沒見過你這麼勤快的人!我不明白問他咋啦?臨生說:你這麼勤快我們都挨罵哩!我奇怪地問:誰罵你們?臨生說:媳婦兒嘛!還能有哪個。話沒說完,侯建平走出來冷笑一聲說道:你這個壞蛋!自家懶惰還不算,還不叫人家勤快,真他媽的不是東西!早上起來就知道猴(蹲着)到務搭(那裡)吃煙,吃吃吃,早晚吃死你!臨生沖我擠擠眼兒不敢說話了。我才明白,原來我勤快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但是搬到煤化巷以後,鄰居多是上年紀退居二線的老幹部,我勤快得到大伙兒一致讚揚,都說沒見過這麼勤快的年輕人,並且讓他們的兒女向我學。說過後卻搖頭嘆氣說:這就不是學的,人家小趙眼窩裡都是活兒!咱的娃活兒在眼前都看不見。你說可咋學哩!就是天生的懶!人家小趙是天生的勤快!是的,我從小干慣了,看見活兒在那兒擺着,我不干是不可能的,從小到大習慣成自然。搬到煤化巷我一如既往,天天早起掃院子,掃完院子掃門外的小巷,從西頭兒掃到東頭兒,一直掃到公用廁所,把廁所掃乾淨然後我才方便。小城市的集體公廁都是非常髒的,簡直下不去腳。但是我們計委宿舍的公廁總是那麼整潔,連一個煙頭都沒有。這當然是指男廁,但是我也要掃到女廁門口。現在的院子比物資局宿舍大,我種了一棵石榴,一棵蘋果,一棵葡萄,一棵泡桐樹和滿院子月季花。每天下班給花澆水,我把院子弄得像一個花園,鄰居們吃了晚飯到我院裡賞花。聊起天來他們誇我勤快、心靈手巧會做飯、做衣裳,還誇我不抽煙不喝酒。都說象我這麼好的年輕人太少見太難尋了!說孫連青你真是有眼窩,尋了這麼個好男人。

我們的宿舍蓋在社隊局的機關後邊,出出進進要經過社隊局,所以非常安全,儘管如此我也養了一條狗,因為我常回北京看病,又出差到東西兩山。剛把院子和廚房弄好,我又回了一趟北京,小姨子對我說:二姐夫,我懷孕鬧反應沒法照顧咱媽。你能不能把咱媽接到山西住一段時間,幫我解決這個難題。我想也沒想答應了,買了一張臥鋪車票,把岳母接到臨汾,還陪着岳母去餐車上吃飯,這是我第一次在餐車吃飯。在車上我也想過,為什麼小姨子不跟她大姐說,反而捨近求遠跟二姐夫開口,讓我把岳母接到千里之外的山西呢?而且,大姨子住的樓房和小姨子一樣,都是二樓三居室,但是並沒有多想。岳母這一輩子很不容易,自幼殘疾被岳父瞧不起,甚至非常討厭。岳母對我說:你外父不拿我當人哪!他老說我一朵鮮花,可惜了插在你這糞堆上!有什麼法子?誰叫你窮呢,要是娶得起好的,你能要我嗎?大姨子卻說:這一輩子,我媽吃虧就吃在嘴上,說話太讓人接受不了!

我把岳母接到臨汾,這下可壞了!以往是我一個人對付蓮青,現在是她們娘兒倆跟我吵,我真後悔死了。但是吵歸吵,生活上我不會虧待老人,三天兩頭買雞買肉,不能讓老人虧嘴。那她也不說我好,成天罵罵咧咧說話向着女兒。女兒是人家的骨肉,哪有不偏向的道理?她承認自己沒規矩,她養的女兒更沒規矩就得了,在一個房頂下過日子不能斤斤計較,百人百性誰也不能強求誰。但是王秘書看不下去,對我說:小趙,你可真是好人性!你看你那個老岳母,那是多討厭!不說別的就說吃飯。她用飯勺子去菜盤裡亂翻,把飯粒弄到菜盤子裡,你也不嫌她噁心,你真吃得下去?我說我勸過她也問過她,媽你愛吃什麼,我給你挑到碗裡,你別在菜盤子裡翻。您猜她怎麼說?她說:咳,我愛吃什麼呀?什麼我都愛吃,現如今這大米白面、雞鴨魚肉地吃着,我還不愛吃?我都愛吃。不過呢,我就是喜歡這麼擇着吃。您說她養成了擇着吃的習慣,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還指望她能改?瞎湊合吧,反正也呆不長。王秘書的老婆王嬸兒說:哎呀,小趙可真是好脾氣!你聽聽她那個說話,不要開口,一開口就是不介!你說啥她都是不介!可是後頭,她說的和你說的又是一樣樣的,一張嘴就和人抬槓,你說這是啥人性?

後來,我請教社區醫院的張醫生,殘疾人的心理是否也殘疾?張醫生十分肯定地說:絕對殘疾!殘疾人生理比不了正常人,心理上就會格外要強。其實格外要強就是自卑,總怕別人看不起。我岳母脾氣就非常倔強,她對我說:我呀,別看是一隻手,幹什麼活兒我都不讓她們兩隻手的!就我納的那鞋底子,那是多好!多結實!比她們倆手的人納得都好!莊子上人都誇我:大姑呀,得虧老天爺給你一隻手,要是給你兩隻手,你還不帶天都劃拉下來!說完嘿嘿笑。我不相信,終歸一隻手比不過兩隻手,不可能比正常人做得好。但是一樣的話兩樣聽,我聽這話綿里藏針是諷刺挖苦,岳母認為是人們對她的誇獎讚揚。

蓮青的六舅媽對我說:我們這個大姑子可任性啦!日本投降前大姑父在奉天工作,倆月見不到書信和錢,你岳母要去奉天找男人,她得路過天津宜興府,娘家人都不讓她去,說一是兵荒馬亂,二是你大字不識,三來你是殘廢人,拖兒帶女幹嘛去?他有錢就給你寄回來了,他沒錢你去了也是沒錢,添上三張嘴更讓他着急。但是好說歹說誰也擋不住,她拖着一條殘腿,帶着兒子抱着閨女頭也不回地走了。結果把十四歲的大兒子病在道上,死在奉天了!這是你岳父唯一的兒子!人家本來不是絕戶呀!養到十四歲給糟踐了!你要是不去奉天兒子能死嗎?我岳母生小姨子時四十一歲,生大姨子時二十九歲,她倆都屬馬,大姨子比小姨子大一輪。大哥比大姐大幾歲誰也說不清,死時大概不到十四歲,六舅媽可能記差了,但是她大哥死在奉天是確鑿的事實。好好的兒子死在眼前,岳父心裡怎麼受得了?上班時能和徒弟們聊天解悶,退休後六十二歲,岳父就得會咽癌死了。岳父屬兔岳母屬牛,岳母卻活了八十四歲,她從來不提過那個死去的大兒子,既沒有心疼思念也沒有後悔愧疚。

有一次岳母感冒蓮青開回藥來,那時剛剛出現塑料板的包裝,我看說明一天兩次一次兩片,告訴岳母然後去給她倒白開水。回來見岳母在摳透明塑料那面,我說:媽,不是那麼弄我給你弄。她倔強地大聲說:你甭管!我會弄!我還不會弄這個?我只好把白開水放在床頭柜上,走出來坐沙發上等着。岳母一邊摳一邊罵:你說這宗玩意兒!倒是叫人吃還是不叫人吃?你說這宗玩意兒!你弄這麼結實幹嘛?你說這宗玩意兒!怎麼這麼討厭!她摳了十分鐘也摳不開,我就走進去對她說:摳不出來吧?給我吧。她賭氣將藥扔在床頭柜上。我拿起來一看,藥片被她摳碎了一半。我把藥板翻過來錫紙朝上,用手指在下邊一頂說:你看,這麼輕輕頂一下就出來了。岳母瞪着我氣呼呼地大聲說:能!能!揍(就)你能!噎得我啞口無言,放下藥一聲不吭走出來,我沒見過這種性格的女人。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
一周點擊熱帖 更多>>
一周回復熱帖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2020: 發生在武漢的瘟疫不是一種病毒,至少有
2020: 草包包子城樓輕浮故作軍師團拜時,床鋪
2019: Stone為何要撒謊?老穿周圍圍了一圈lia
2019: 胃內瑞拉現在倆總統,瓜總受美弟支持,
2018: 人能和其他人作無限制的交流嗎?
2018: 芹菜,你沒看出來,女ID里我最維護兩個
2017: 加州的華人良莠不齊。不要以為住在加州
2017: 更多的謠言,哈哈
2016: 我昨天去一個地方,印度保安給我開門後
2016: 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