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的是楊永生麼？他已經過了。”小李答。

不可能！他年齡與我相仿，牛拉不動的身體那麼棒，怎會一下子就過了？當我聽見小李這麼說，心裡咯噔一下。我這次去大陸，不僅故地重遊，還要見幾位老友。

我焦急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

去年？我後悔死了，原本前年打算去的，因為女兒即將大學畢業，今後繼續讀還是找工作還沒定下來。她是在美國長大的，我行我素慣了，她不想讀。因為男朋友畢業後要回老家拉斯維加斯，她也想跟去工作，真是女大不中留。如果前年去，就不會給自己留下遺憾了。

“那，他的老婆和女兒呢？”我焦急地問。上次回去，楊永生硬拉着我們夫妻倆到他家吃飯，原來他想與我攀親家，把女兒辦到美國來。楊永生只有一個獨生女兒，那年十六，還在上初中，近一米八的身材，長得十分水靈，只是稍為瘦了點。其實我在出國前就發現楊素文外表驚艷，像誰呢？當時爸爸催促女兒 ：“快叫叔叔。”七歲的素文 ：“叔叔好。”說完後，靦腆地進裡屋作功課去了。家教嚴，女孩子乖巧聽話，我打心裡喜歡。

“早離了，母女倆已不在這兒住了！”

怎會弄成這樣？我心中疑惑。小李告訴我，老楊整天裝神弄鬼的，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老婆實在忍不下去了，只好提出離婚，女兒跟母親。據我所知，楊的妻子是個要面子的人，而且夫妻只有一個寶貝女兒，離婚需要勇氣。

“原來這樣。”我略有所思，當時兩家的孩子們年齡都小，定的是娃娃親，而且遠在萬里，就沒怎麼在意。後來兒子讀書期間談了女朋友，想必素文那邊也是如此，大家漸漸地把這事淡忘了，做父母的再沒提及這回事。

每每聽到故友離世的消息，特別是我曾經的上司，我總會感嘆一番，先前的情景一幕幕顯現在腦海中。

楊永生本是個極平凡的人，勤勞，顧家，精打細算，日子過得十分滋潤，又有一個貌美乖巧的女兒，令左右鄰居羨慕得了不得，只是因為那件事，弄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我來美之前，當時中國大陸正掀起一股氣功熱潮，人人都在學氣功。也許政府覺得民眾有了精神寄託，注意力轉移，有助於社會安定，於是動用國家機器大肆宣傳氣功的好處：“強身健體，有病治病，沒病養生”。

最早的代表人物是四川的嚴新醫師，紅極一時。政府部門安排他全國巡迴演講，現場表演氣功治病，使得癱瘓的人走路。隔牆發功遙控治病。他發出的氣功能量可以從深圳遙控北京地下實驗室中的儀表。中科院和清華大學分別對嚴新氣功現象進行分析研究，用電磁偶聯和生物熵等尖端物理化學理論證實了氣功的原理，為嚴新氣功提供了可靠的科學依據。

我手中有本《嚴新氣功現象》，由北京工業大學出版社編輯發行。我本是個無神論者，不相信氣功，認為氣功表演與魔術表演一樣，利用障眼法和托來糊弄觀眾。但經過中科院與清華大學的研究報告一出，就很難不信它了。

見人人都在練氣功，不信邪的我，也懷着好奇心去買了一本。讀完後，對“精神意念”有了進一步了解，對隔空取物，穿牆術，人體騰空脫離地心引力等奇異現象深信不疑。我又試着按書本上指導的方法開始練。啊！心跳加速，熱血沸騰，就像那冬天裡的一把火，燒得我異常亢奮。我敢保證，此時此刻即使有人往我身上捅一刀也不知疼。當我練到一個月時，打坐時真的有輕飄飄的感覺，氣功磁場真的可以對抗地心引力啦！每一場下來，大汗淋漓，趕快去澡堂，舒舒服服睡一覺。回家後，覺得任何東西都髒兮兮的，連做愛也嫌髒。最後練避谷法，三天不吃食物，只喝水。挺過之後，飢餓感消失，厭食症出現。人消瘦了，反倒精神了許多。

妻子起先支持我練氣功的，而且在我的影響下也跟着練，後來發現自己的定性差，注意力不集中，老是心猿意馬的，最終敗下陣來。

但我還在繼續練功，直至排外現象出現後，妻子覺得我已走火入魔，決心把我從深淵中拉出來，用盡各種辦法，終於把我救了回來。

可楊永生就沒我這麼幸運，他是一家之主，家事都是他說了算，妻子不敢有二言。他的妻子也明白氣功有點不靠譜，無奈丈夫不聽勸，厭食，禁慾，完完全全地生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平時的黨組織生活會也不再參加，甚至叫嚷着退黨。

楊永生比我入道早，造詣比我高，加上性格偏執，當我還在半信半疑的時候，他已百分之百的信了。初中文化的他當過兵，並在部隊裡入的黨，退伍後進廠當了一名卡車司機，在當時算得上是個令人羨慕的職業，他家的櫥櫃裡擺滿了茅台熊貓，自耀：“不要白不要。”

我出國後，他開了一個氣功講習班了，狠狠地撈了一筆。我問他是否在練法輪功？“不！我從不與政府作對，法輪功是騙人的把戲，我練的自家獨創的‘子虛氣功’。”

我本想進一步了解子虛氣功的特點，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三句不離本行，我哪有這功夫與他耗着，何況我好不容易回來探親一次，時間緊迫。回想起了，後悔當時沒聽他嘮叨，現在想聽也聽不到囉。

“楊永生死於腦溢血，來不及搶救，一下就沒了。”小李最後陳述。

“哦。”我似答非答地應了一聲，從回憶中醒來。他自從練氣功後，滿臉紅光煥發，當人們從他身邊走過，隱隱約約會感到一股強大的引力，身子會被他牽引的感覺，懷疑是他發出的磁場。

生活在自己內心的世界裡，未必是件壞事，你看那些化緣的和尚，修行的老道，意念的氣功者，手舞足蹈的占卜家，想入非非的哲學家。四大皆空，六根清淨；我行我素，唯我獨尊，不食人間煙火。不受紅塵誘惑。所以說，人與神，本不在一個等級！

休里

2021-0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