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裔美國學者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以其“歷史的終結”論爆得大名。他的此論在其書《歷史的終結與最後的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中得到最完整的闡釋。

我最近讀了兩遍此書，第一遍是中文版，理想國2014年的譯本。尚可。然而依然有許多不滿。感覺或者是大陸圖書審查造成的粗暴刪改所致，或者是譯者自身理解的偏差所致，譯文時不時有語意含混不明之處。

於是我又讀了一遍該書的原版。福山的書語言明白曉暢，沒有故弄玄虛、掉書袋等哲學家、歷史學家容易犯的毛病。

福山因歷史的終結論而出名。然而歷史的終結論卻並非福山的發明。

馬克思，以及馬克思的前輩黑格爾，都相信歷史會終結，雖然他們各自的結論大相徑庭。馬克思認為歷史終結於共產主義社會。黑格爾認為歷史終結於民主自由體制。

福山根據對共產黨宣言發表（1848年）以來世界歷史的發展與演變，重新提出了黑格爾的“普世史”問題，重新論證且肯定了黑格爾的歷史已然終結：人類政治制度的演化已經不會有更新的發展，而是終結於民主自由的政治制度。

聽上去似乎了無新意？

但是對於相信馬克思主義歷史觀的人來說，這一看法是顛覆性的。

馬克思吸收空想社會主義理論，拼湊出同樣是空想的共產主義理論。曾經，這一理論紅極一時，在西方國家學界都占據了重要地位。而在二次世界大戰後，更在落後的國家裡集結或衍生了不少打着“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旗幟的新生政權，比如中國。

曾經，蘇聯與美國似乎是勢均力敵的兩個大國，各自形成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兩大陣營，打着所謂的“冷戰”。

然而，歷史總是向前發展的。全球民眾眾目睽睽之下，曾經那麼強大的蘇聯居然就解體了！社會主義陣營及所謂的“華沙條約組織”土崩瓦解。中國大陸則用“打左燈、向右轉”的掩耳盜鈴手法大力發展資本主義經濟。

馬克思想象中的社會主義革命雖然在某些國家似乎實現了，然而其結果慘不忍睹：蘇聯，陷入許多年的斯大林獨裁，搞合作社餓死數百萬蘇聯百姓，政治迫害等對於蘇聯民眾的摧殘更是罄竹難書。

中共當局是斯大林模式的好學生，搞毛澤東獨裁，1949年以來，戕害中國民眾無數。僅僅五六十年代的大饑荒就人為害死四千五百萬人口。如果再把大躍進之前的歷次政治運動，之後的文革一起算上，中共政權無疑是二十世紀人類歷史上最殘暴的政權，很可能也是整個人類歷史上最殘暴的政權。和蘇聯比，中共政權顯然“青出於藍勝於藍”。

至於其他在社會主義旗幟下集結的國家，那些無一例外的貧窮落後的第三世界國家們，近年來也陸續走向資本主義。過去三四十年的人類歷史，似乎再次證明：西風壓倒了東風。社會主義實驗大多失敗，而資本主義經濟及民主自由體制卻依然欣欣向榮。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法蘭西斯·福山覺得有必要重提“普世史”這一被學界與世人擱置了許多年的看法，以及重新論證“歷史終結於自由民主制度”這一歷史哲學的結論。

《歷史的終結與最後的人》就是福山詳細論證的過程。福山跳出了社會學的標準，運用人性的、心理學層次的標準，一直回溯到柏拉圖，從他的靈魂三分法（欲望、理性與激情）中把“激情”，更準確的說，“尋求他人承認的激情”挖了出來，認為，這一激情是人類社會發展、推動普世的政治歷史演進的基本動力。

他進一步論證了：民主自由制度以及支撐該制度的自由主義與平等原則是能夠滿足走出童年的人類這一激情的唯一政治制度。

有人會說，冷戰結束至今不過三十年，這樣短的歷史如何能夠證明這麼宏大的論點。事實上，黑格爾曾經認為：歷史在1806年就已經終結。那一年，拿破崙在耶拿打敗普魯士軍隊，把法國革命的原則引入到黑格爾的德國。法國大革命帶來的民主自由原則傳播出去了，以後的人類歷史不過是自由民主制度的傳播史罷了。

因此，如果從1806年算起，自由民主制度已經在地球上傳播了兩百多年了。這兩百多年的歷史，特別是政治史，反覆證明了自由民主制度的強大生命力。

人們常常把美國視為自由民主制度的實驗基地，曾經，蘇聯、中國等國家也是社會主義制度的實驗田。如今，蘇聯已經成為歷史名詞。中國在經濟上自由化，在政治上保持僵化的極權體制，這種“左右不是人”的奇怪體制究竟能夠撐多久，且讓我們拭目以待。然而，美國的強大與穩定世人有目共睹。不僅美國，所有實行民主自由制度的國家：從歐洲的英國、法國、德國，到亞洲的台灣、日本等國，哪一個不是富足而繁榮，民眾的政治權利得到了普遍的尊重？

有人說，中國人不需要自由民主，只需要賺錢。請問：哪些中國人是這樣的？你或任何人，憑什麼可以代表所有中國人？

福山指出，人如果只有欲望與理性，沒有激情的話，那麼生活在一個“市場導向的威權國家”，比如今日中國大陸是可以滿足的。畢竟，四十年來，大陸民眾中的大多數人已經習慣了放棄政治上的權利、全力追求物慾這一生活模式。

然而，大陸十四億人，每一個都滿足於個體沒有基本的政治權利，得不到應有的承認，被政權視為未成年人的政治現狀嗎？

同樣是華夏民族，在台灣，歷史已經終結了，自由民主制度已經形成：台灣民眾有福了。而在大陸與港澳地區，歷史尚未終結，自由民主制度尚未達成，中共的一黨專制制度尚未崩潰，依然控制着民眾的生活。

劉瑜為理想國版的《歷史的終結與最後的人》寫的導讀的標題是：歷史漫長的終結。耐人尋味。我的理解，這或者可以讀作：“漫長歷史的終結”，暗指中國大陸的不自由不民主的漫長。在人類歷史上，自由民主制度的出現是晚近的新事物。之前的歷史可謂漫長，因而自由民主制度的出現與傳播，是漫長的不自由不民主歷史的終結。

而中國自稱 有“五千年歷史”，獨裁與專制更是充斥了國史。這一漫長的歷史究竟何時才能終結，進入自由民主制度的階段呢？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