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還會有陳老師這樣的老師嗎？

5/30/2021

俺在文章【https://blog.creaders.net/u/14263/202105/405431.html】中寫到，我那山高皇帝遠的母校，貴陽市第一中學，1906年清末建校，至今115年。在有全國排名的近一二十年期間，保持500強中的Top 5%，強中之強。憑什麼？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憑母校有名師，除上文寫過的幾個恩師，還有本文要寫的、解放初期就在貴陽一中任教的、獲終身成就獎 “教育世家” 的俺高三班主任老師。

幾年前俺的同班同學去看望老師留影。老師己過百歲，當年和我們個頭差不多，老了，個頭縮了，但精神氣不減當年，記憶力了得，還向這幾位同學提起我的高考准考證。

陳老師是高二下學期才接下我們班的，因為我們班是全省的尖子班，學校寄予厚望。配上嚴厲出名的陳老師，衝刺高考。

我不是好烏，沒見過陳老師笑臉。陳老師為扶俺這灘爛泥上牆，見我就把臉上的肉橫過來，怒目以對。鞭子底下出好人，解放後不興用鞭子，老師拉長的臉不比鞭子的威懾力差啊！

高考結束的那天，和同桌閨蜜回教室收拾課桌離校。課桌是翻板才能起立的那種蘇聯式的。見四下無人，我和閨蜜翻開課桌板刻字。閨蜜刻的，我這輩子都不會說出去。

我刻的是，”陳老師是母老虎”。這是俺當時的心理話。

學校有兩棟教學樓，高初中部各占一棟，各有三個年級，每個年級有六個班，在同一層樓。六個班教室外有寬敞的公用走廊，牆上有各班的園地，用於公布每次大考小考成績統計，還有最要命的遲到早退缺席的考勤表。

根據表上數據，每周評比出一個先進班級。無時無刻、事無巨細的明里暗裡的較勁，名曰競賽。

高三是拼命的一年，幾乎沒人遲到，除了我這個遲到大王，陳老師口中的“害群之馬””一個螺絲打壞十二碗湯” 的那棵螺絲。

我瞌睡太多，每天老爹老媽把我從床上扯起來，他們前腳離家，我常會倒下接着睡，哪有不遲到的道理。當我氣喘吁吁爬上三樓樓梯口時，抬頭見到的，肯定是氣得滿臉肉橫過來、叉着腰、兩條腿分得開開的、立在樓梯口的陳老師，見我抬頭就吼，你真是搞慣手腳了！

我們這個尖子班，配上處處要強的模範教師陳老師，應該是如虎添翼。偏偏碰上我這個遲到大王，拖全班後腿，無緣先進班集體，可想而知，陳老師當年比竇娥還冤。

高三開學的第一天，老師把俺叫到辦公室說，你看你，象不象話？馬上要高考了（這句催命的話從此天天講時時提），你還在你們醫院當娃娃頭，要我保證從今以後不當娃娃頭。

老師連這都調查了，俺的確是娃娃頭。我這個連小隊長都當不上的，無論家搬到哪個大院，自然就是無冕之王娃娃頭，不是我想當娃娃頭。老師還找出我們大院在一中的所有學生和他們的班主任，逐一打招呼，不許再跟着我。

高三我家搬到離校單程要走一小時路的省醫新宿舍，有理由不到校上晚自習。陳老師知道我從不帶書包回家，還會晚自習嗎？於是串聯了兩個和我同級不同班、也住省醫新宿舍的男生，組成小組，在我家上晚自習。既便如此，過一陣還是把我叫回學校上晚自習，在她眼皮下才放心。

複習了近半年，高考真的來了。學校的大禮堂騰空做考場，幾百名考生，只有一個出口。

考試前一天發准考證，人人都拿到自己的准考證，但我沒有，老師說她替我保管，進考場前給我，出考場再交還她，老師會一直站在門口。這樣一是避免我丟失准考證，二是讓我不敢提前出考場，考完要一遍又一遍檢查。老師知道，如果她不守在門口，我肯定要提前離場。

家中長輩教訓逆子常說一句話，見你揭起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俺班主任更厲害，不等我揭起尾巴，就知道俺會拉什麼屎。

高考物理的那天早上，我按時到了學校。進校門後，拐進學校大公廁，蹬下不久，便覺恍恍惚惚，昏昏欲睡。突然聽見廁所外四處都在喊我的名字，oh，今天考物理，激凌凌醒了過來，提上褲子就往外跑。

衝到考場門口，見老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稀里嘩啦，再晚兩分鐘就不能進場了，老師能不急嗎？我像接力跑似的從老師手中接過准考證衝進考場。

如果老師不攥着我的准考證，這麼大的考場，就不會及時發現我沒到，就不會馬上發動低班學生滿校園喊我的名字。如果我稀里糊塗在廁所多蹬些時候，物理考試資格肯定被取消。老師攥着我的准考證，俺很不爽，但老師又算準了。

百密一疏，真還有連班主任都沒料到的事。我落座後，掏出鋼筆，沒水！當年的筆有一根筆膽裝墨水，考前，每個考生都會吸滿水。俺真渾透頂了！

監考老師（不認識的外校老師），對偌大考場唯一遲到的學生特別關注，此時不動聲色，悄悄放了一枝筆在我桌上，真真是雪中送炭啊！若班主任知道這事，不知會急成什麼樣？又恨成什麼樣？

總算有驚無險，用監考老師的筆，從卷首刷到卷尾，一馬平川。物理是俺的強項，從不失手，何況高考題不難。監考老師幾次停在桌旁，好奇我這個不尋常的學生怎麼往下走？試畢，我也不動聲色，把筆留在桌上，監考老師會心，微微點了下頭。好人呀！

走出考場，老師照例收回我的准考證，紅着眼睛問我怎麼樣？我還是每次出場的那句話，我沒做錯。

高考物理成績是97分。當年的考試成績都是保密的，進師院後，系主任第一次見到我，就高興地帶我進他的辦公室，從鎖着的柜子取出倦綜，把我各科成績悉數告訴了我。

用班主任的口頭語：”你真是搞慣了手腳，。。。。” 我遲到，我的筆沒水，這些都沒影響我考試，因為搞慣了手腳，膽子死大，但影響了好朋友（楊代數的女兒）。她在考場的坐位在我的後邊，見我沒到，着急，看見我終於趕到時，紅着眼眶瞪了我一眼。為此俺負疚至今。

日後每每想起，老師為我操透心，非但不感謝，還在離校前在課桌背面刻字罵老師，俺只想罵自己不是人。

老師至今仍保存着俺的准考證，我沒有回去看過老師，不是不記掛，是沒臉，因為自己當年的斑斑劣跡。

如今教育市場化了，一切向錢看，不會再有為學生攥着准考證的老師了。

在此感謝老師當年對我們嘔心瀝血的撫育。

遙祝老師安康！學生永遠記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