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兴亡同一梦 梦中多少未归人-静论元人词中的“梦气”(二)
研读元词,稍为着意即会发现,无论作者是官宦文士,或者是隐士道士;无论是抒发亡国之恨、故国之思,还是发抒隐逸之兴、世俗之情,抑或是别朋送侣、题画唱酬,动辄即“梦”。 检索《全金元词》,直接出现“梦”字的几近六百处(2),写梦事、梦语、梦境、梦想、梦中人等等随手可拈,春梦、秋梦、南柯梦、邯郸梦、非熊梦、潇湘梦、巫山梦、梅花梦、梨花梦、毓华梦、莺花旧梦、浮云春梦、青鸾断梦、还乡好梦等词语不胜枚举,以梦为题的如《春梦》、《无梦》、《写梦》、《云窗私梦》、《荣华短梦》比比皆是。更有小序中标目为记梦、感梦而作的,如“夜枕无梦,感子陵太白事,明日赋此”;甚至以今天的眼光看来几近无聊,元词人却慎重记之并着意为词,仅因为“夜梦就树摘桃瞰之,于中一枚甘苦,觉而异之,因为之赋”。
综观一代元词,从抒发情感上看,前期词人多发抒黍离之悲、故国之思与荆棘铜驼之感,后期词作初多承平应制之音,后因末世动荡不安,词作怀古伤今,哀离悲乱,变徵之声增多。然而,无论前期后期,尽管情事主题各异,词人身份地位、遭遇经历各各不同,却共同浸染在浓烈的梦气里。其中自然有缠绵悱惻的“一枕青楼好梦”、儿女情长的“相思幽梦苦”,有“情逐梨云,梦入青春杳”的惆怅闺梦,也有回首昔日欢娱今难再而发出的“世事春风一梦”之叹,伤心南浦的依依别梦,羁留孤馆而萌生的“万里江南归梦”,还有蟋蟀哀音中“夜来归梦怀江表”的故国之梦,自然更有“梦里江山,泪浥罗襟满”,期望一酬壮志的非熊梦,但是涉及数量最多的则是“勘破人生三更梦,穷通得失俱作幻梦”的破灭之梦。总之,在元代词人眼里,两轮来往如梭是梦,沧海桑田变幻是梦,高轩贵胄运筹帷幄是梦,矶头垂钓採菊东篱也是梦。人生最难勘破的功名、爵禄、荣华富贵以及人的存在本身,在他们心里都彻彻底底地归结为梦,所以一切都失去意义,“笑红尘,逐利争名,总是蝇头蜗角”,一切都是悲剧性的,“扰扰行藏,百年世事悲歌里”,这种“空里非空,梦中真梦”的境界表面看来似乎是元代文人的拈花微笑,实际上不啻是他们人格变形的痛苦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