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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實小說:童年往事之二
送交者: 重生的新靈 2021年11月20日19:34:4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沒有結局的故事

第二天,太陽剛剛從東山頂上冒出半輪紅紅的臉,我趕着鵝下了大路。大路上的鵝卵石上有一串串濕漉漉的鵝掌印,阿丹、阿菊他們肯定去了觀音閣的草坪。我那幾隻鵝也扑打着翅膀朝草坪跑,“回來!回來!!”我喊着緊趕幾步,把那隻帶頭的大白鵝抽了幾棍,它們才很不甘心地掉轉頭,望着我,似乎在問:“主人啊,今天要我們去哪裡?”我把它們趕進了一個叫大華的小山沖。山沖中間是一壠一壠的梯田,風一吹,綠油油的禾苗一層一層的浪過。坡腳兩邊是大路,大路邊有一條水溝,溝里流水淙淙,一溝的水草在流水下晃動着泛着綠色的光。我把鵝趕進溝里,可是,它們的硬嘴殼在水裡撮了一下又跳出了水溝,我急了道:“有草也不吃,不行。快吃,吃飽了好回家!”我又把它們趕下溝。鵝們在溝里剛剛地朝我叫,就是不吃草,很委屈的樣子。“怪了,不跟阿丹他們了你們就不肯吃草了?”我大罵着,把那隻帶頭跳上水溝的大白鵝狠狠踢了一腳。

“小孫孫,那草叫鵝不食,鵝是不吃的。不過可以入藥。”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牽牛王的老人。怪不得這草那麼長得好也沒有人放鵝到這裡來,原來這草都叫鵝不食啊。

“老爺爺,你認識我?”我戒備地望着眼前的這個階級敵人。

“你是龍令斯的小孫崽吧?”

我點點頭道:“你認識我爺爺?”

“小孫孫,一個寨子的還能不認識?我和你爺爺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呢。”老人注視着我,目光祥和,滿是皺紋的臉上掛着笑容,與昨天我見到他時呆滯無神的模樣完全不同。他指着前面一丘弓形的水田道:“你爺爺栽秧是一把好手,當年,我和你爺爺一人從一頭開始,栽到中間一接攏,不差分毫!”不知是想起了當年的風光呢,還是許久沒有跟人說話了,老人說這話時枯黃的眼裡放射出一絲異常的光彩。說完,他又顧自搖頭,自言自語道:“千年土地八百主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聽不懂他說什麼,不過,他說是爺爺的朋友,我一下子就跟他親近了許多 :“老爺爺,你說什麼?”

“不說什麼,不說什麼。你幾歲了?”

“六歲。”

“讀書了沒有?”

“還沒有。”

老人說:“要讀書啊,不讀書不行啊。”

“讀書有什麼好?”我故意問他。

“你喜歡你的鵝子嗎?”

“喜歡!

“那你知道‘鵝’字怎麼寫嗎?”

我搖頭道:“不知道。”

“你看,‘鵝’字是這樣寫的。”老人用竹杖在地上寫了一個大大的“鵝”字,道,“讀書了,就知道鵝字怎麼寫了。還會念有關鵝的詩,你聽:鵝、鵝、鵝,曲頸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紅掌拔清波。好不好聽?”

“好聽!鵝、鵝、鵝,曲頸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拔清波。是這樣念嗎?老爺爺?”

老人驚奇地瞪大了眼道:“記性非凡,記性非凡!你將來一定有出息!有出息!

老人的前一句我聽不懂,後面大約是誇我。我指着牛王道:“老爺爺,這牛頂人不?”

“牛是世界上最溫順的動物,別看它打架凶,對人可親了,懂人性呢。”老人摸了摸粗壯的牛脖子。

“老爺爺,我可以騎騎它嗎?”

“想騎牛啊,可以,可以。”老人把我抱上牛背,牛王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吃草,長尾左甩右甩。我騎在寬厚的牛背上,興奮得手舞足蹈。正在興頭上,突然看見我的鵝跑下田坎啃吃起田裡的禾苗來,我忙道:“老爺爺,快抱我下來,我要趕鵝!”沒等他伸手,我就從牛背上梭了下來,跑去趕鵝。

“小孫孫,明天再讓你騎。”老人說。

“好也!”我長長地應了一聲,跳下田坎去轟趕偷嘴的鵝。

回到家,關了鵝。爺爺正坐在灶房門口的木墩子上編竹筐。我蹲在爺爺面前,手撫着爺爺的膝蓋道:“爺爺,地主是不是壞蛋啊?”

爺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地主也是人。”

“人有好人壞人啊,地主是不是壞人?”

爺爺道:“小孩子問這些幹什麼,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站起來,提起編了一半的竹筐進了灶房。

我一屁股坐在爺爺坐的木墩子上,手托下巴想七想八,想爺爺為什麼不告訴我呢?老爺爺地主是不是壞人?他要是壞人為什麼讓我騎牛?還教我念詩呢?他要不是壞人,阿菊為什麼要拿牛屎砸他?我想不通,直到奶奶大聲喊吃飯,我才起來走進屋裡。

吃完飯,奶奶腰間圍着圍腰舀晾在地坑裡的豬潲,我輕手輕腳走到奶奶身邊,在她耳邊悄悄說:“奶,今天我得騎八隊的那頭牛王了。”

“誰讓你騎的啊?”

“是養牛的那個爺爺。”

奶奶說:“哦,你得喊做太公啊,他比你爺爺還大一輩呢。”

“哦,他還說他跟爺爺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奶奶吃力地提起潲桶往豬圈走,邊走邊說:“以前你爺爺就在他家扛活,打短工。”

我跟在奶奶的屁股後面道:“那他是地主,是剝削階級,剝削我爺爺了。”

奶奶把豬潲倒進豬的食槽里,兩頭豬擠過來,長長的嘴巴扎進食糟里,“啪啪啪”吃得山響,大耳朵一扇一扇的,潲水濺到了奶奶的身上。奶奶撩起圍腰擦了擦手道:“那時候,我們家只有一丘田,活兒少,你爺爺要不去他家打工,拿什麼養活你爸爸和你叔叔?地主還不是一樣下田幹活。”

“阿菊說地主是壞人,還拿牛屎砸他。”

“作孽啊,要挨雷劈的。你看他像壞人嗎?”

我搖搖頭:“不像。”

“他們家成地主還有笑話呢,摳得屙尿也過濾的。一天,太公的爸爸進城賣菜回來,一進堂屋,看見地上有一小堆嫩包穀。他就罵‘糟蹋糧食啊你們。’撿起來一粒一粒丟進嘴裡。太公出來喊道‘那是孩子拉出來的啊!’”

我哈哈大笑起來。這時,阿平在喊我:“阿雲,阿雲!”

我從豬圈出來,阿平騎着木馬站在我家門口:“你今天去哪裡了?沒有你跟我做對子,撿石子我盡輸給阿華了。”

“活該,誰叫你要跟他們在一起!”我說。

“你去哪裡放鵝了?”

我想告訴他,我去大華沖了,得騎那頭牛王了。轉念一想,不行,要是阿平、阿華他們知道了,他們也一定會去,那就輪不到我騎了。我說:“不告訴你,反正我不跟他們在一起了。”

“拿你的木馬出來啊,我們騎木馬去。”

奶奶提着空潲桶過來,喊道:“快去大路上騎去,看你們,把我家門口戳得稀巴爛!”

阿平騎着木馬下了石階,我也把木馬取出來,騎上去,嘴裡喊着:“嘟嘟駕,嘟嘟駕!”下了大路。嗨,騎那木馬就沒有騎牛好玩。

第二天,我趕着鵝進了大華沖,我東張西望,沒有看見太公和牛王的身影,我慢慢地任由鵝們吃着草往沖里走。轉過山灣,忽然看見山沖中間那個圓圓的小山包旁的牛滾塘里,那頭牛王正在爛泥塘里翻滾,老爺爺坐在旁邊垂着頭想着什麼。看着牛滿身的泥巴,我失望地走過去道:“太公,你好早啊!”我記得奶奶告訴我得叫他太公。

“不早了。你才來啊?”

“我都來好一會了,我是慢慢的養鵝過來的。”

“哦。我有好東西給你。”老人笑咪咪地從身上摸出一包用南瓜葉包的東西。

我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包紅艷欲滴的三月泡(一種野果),我取一顆丟進嘴裡,甜甜的:“謝謝太公!太公,你天天餵這頭牛啊?”

“生產隊安排的,讓我專門餵養這頭牛。這頭牛好啊,是牛王,打架未逢對手,拉梨耙田是一把好手……”

我想起我們隊那頭毛牯牛的死,心裡就湧起一絲不快,打斷太公的話道:“我今天還想騎它,可是騎不成了。”

“原來你來是想騎牛啊。牛騎不成了,太公給你講一個孫悟空大戰牛魔王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聽故事了!”我興奮得拍手大叫。

老人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講開了:“說的是唐朝那時候……”

“唐朝是什麼時候呀?”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候。你別打岔,聽我講。有一個叫唐僧的和尚,他帶着三個徒弟一起去西天取經。他的大徒弟叫孫悟空,二徒弟叫沙僧,三徒弟叫豬八戒。那個孫悟空本領可大了,一個跟頭可以翻十萬八千里,能上天能下海還能入地。有一天,他們師徒四人來到一個叫火焰山的地方,那山全是火,別說人,連鳥也飛不過去,要用一把像芭蕉一樣的扇子把火扇熄後才能通過。芭蕉扇在羅剎公主手裡,而羅剎公主是牛魔王的老婆,牛魔王又跟孫悟空有世仇,你說他能讓老婆把芭蕉扇借給孫悟空嗎?於是,孫悟空就和牛魔王打起來了,那牛魔王是牛精,可厲害了……”老人講那個叫孫悟空的如何大戰牛魔王,講到精彩的地方,我眼睛瞪着,嘴巴張着,盯着老爺爺的嘴巴,好象孫悟空就活在他的那張嘴裡。講着講着,太公突然停住了,我連忙摧問道:“後來呢,後來呢?”

“後來,後來……小孫孫,我們明天再講,牛要回家了。”太公突然有點驚慌地站起來,一拽手裡的牛繩,那牛王戀戀不捨地從水塘里站起來,拖着一身的泥水上了岸。我突然有一個想法又問太公:“太公,如果牛王跟牛魔王打,哪個能贏啊?”

太公一邊走一邊含糊其詞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萬分失望地望着太公的背影。這時,一個人挑着一擔牛草來到我身邊,是阿菊的爸爸,背有點駝,個子矮矮的,我喊他大伯。他望着太公蹣跚的背影,笑眯眯地問我道:“剛才哪個人在跟你講什麼啊?”

“哪個人?”

“就是牽牛的那個。”

“哦,太公呀,他給我講故事。”

阿菊爸爸抖抖肩,把扁擔換了肩,臉朝向我道:“以後別喊他太公,他是地主,階級敵人!他給你講什麼故事?”

“講孫悟空大戰牛魔王的故事,可好聽了!還沒有講完,明天還要講!”我興奮地說着,全然沒有注意到阿菊爸爸的那張苦瓜臉越來越難看。

 

我想着孫悟空能不能斗得過牛魔王,竟然一夜睡不着覺,第二天,那扇“萬”字格的窗子剛剛泛白,我就爬了起來:“奶奶,我放鵝去了!”

奶奶在灶房裡說:“懶鬼今天變勤快了。”

太陽還沒有出來,山沖里瀰漫着濃濃的白霧,十幾米外就看不見人,白色的霧團從芭蕉林里穿過,寬大的芭蕉葉往下滴水。山沖里隱隱約約看見割牛草的人影在晃動和鋒利的鐮刀划過草根的唰唰聲。我睜大眼睛尋找太公的身影,一直走到牛滾塘邊,也沒有看見牛和太公的影子。直到東方的霧空裡出現一團熾白,燥熱的太陽光穿透濃霧,把山沖里的一切都照得清晰起來的時候,仍然沒有看見太公。我想太公今天是不會來了,要不就是去了別的地方。孫悟空有沒有打過牛魔王啊?他能不能從牛魔王的洞裡衝出來呢?後來唐僧他們取得經回來沒有?直到我關了鵝,腦子裡仍然在悶悶不樂地想着這些問題。奶奶把飯菜端上桌,喊:“羅小,吃飯了。”

我跟誰賭氣似的道“不吃!”

“這孩子怎麼啦?”奶奶問爺爺。

“餓了他會吃的。”爺爺大口大口吃着飯,不理我。

奶奶道:“剛才見達來說,要你吃了飯去大隊部開會。”見達就是阿菊的爸爸。

“哦。”爺爺悶聲應着。

我一聽又興奮起來道:“爺爺,我也去!”

奶奶說:“吃飯,吃了飯爺爺才帶你去。”

奶奶發了話,爺爺就得聽,我馬上端起碗扒起飯來,奶奶撿着我掉在桌上的飯粒連聲道:“慢點慢點,趕什麼呢你。喊你吃你不急。”

我們家弟弟是媽媽的跟屁蟲,我是爺爺的跟屁蟲。爺爺特別疼我,上哪裡都愛帶着我,去大隊部開會,爺爺會塞給我一角兩角錢讓我去小賣部買糖吃。

吃完飯,我把碗一扔,拉着爺爺的衣角道:“爺爺,走啊。”一出門我就輕輕對爺爺道:“爺爺,你蹲下來,蹲下來。”

爺爺以為我要他背,道:“走幾腳路都懶走?”

我急道:“不是,你蹲下來嘛。”

爺爺蹲了下來,我伸手往爺爺的上衣口袋裡摸。爺爺問:“摸什麼?”

我輕輕道:“爺爺,我要吃糖啊。”

爺爺道:“饞貓!”打掉我的手,他伸手把口袋一翻,抖出一大堆碎老葉煙,還有五分硬幣。我把五分錢捏在手心道:“我可以吃五個水果糖了。”

“你吃三顆,留兩顆給弟弟。”

“好的。”我很乖巧地點點頭。

大隊部離我們家有一公里遠,是在一個百多戶人家的大寨子的中間,一幢四面砌着青磚牆,飛檐翹角,裡面卻是木頭的窨子房。牆的四周開着幾扇半圓形的窗戶,窗櫺上雕刻有花花綠綠的花鳥圖形,什麼百鳥朝鳳、喜雀鬧春。瓦檐上卻長着一蓬蓬很茂盛的巴茅草和狗尾草,女兒牆上有幾條水漬,長着綠色的苔鮮。半圓形的大門兩邊寫有兩行大大的紅字,我讀書後才知道那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牆壁上貼着一幅巨大的宣傳畫,幾乎把整堵牆都蓋住了,畫面上是一隻特大的拳頭,拳頭底下是一個頭大身子小,四肢細長不成比例的非常醜陋難看的人。黑色的十幾個大字像冒煙要爆炸的手榴彈,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字是:“打倒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

爺爺牽着我的手走進窨子房大門,裡面是一個小小的天井,天井一側是堂屋,堂屋又陰暗又潮濕,看不清裡面的東西,大門口的地上長着綠苔,黑洞洞的大門透出一股陰森。穿過天井,上一道窄窄的樓梯,樓道里黑里咕咚的,乍一進去什麼也看不見,只聽見人踏在樓梯上的腳步聲在樓道里發出空洞的迴響,令人渾身冷浸,毛骨悚然。上樓梯時,我緊緊挨着爺爺,用力抓着他的手。上到樓梯口,拐進一道門,裡面是打通了的大通間,房間中間還立着兩排房柱子。裡面煙霧騰騰,瀰漫着嗆人的老葉煙味。從牆上開的三個窗戶透進來的亮光,我看見屋裡圍坐着二十幾個人,見達大伯坐在中間,人群中站着一個瘦高瘦高的老頭。

爺爺一進去,就找一個陰暗的地方坐下,見達伯就帶着責怪的口氣問道:“怎麼這時候才來?”

爺爺道:“等這鬼崽晏了。”

等我的眼睛適應了屋裡的黑暗,才看清,站在人群中間的那個老頭正是我盼着給我講故事的太公!

只見見達大伯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震得我耳朵嗡嗡響:“龍政和!你老實交代,你給貧下中農的後代講故事,是不是想跟我們無產階級爭奪後代?”

我一滴靈,太公低着頭,腰又彎了彎低低應了一聲:“是。”

“你說!”見達大伯憤怒地站起來,手指頭戳到太公的鼻子上問:“你膽敢把社會主義的牛說成是牛魔王,你是不是對社會主義心存不滿!?”

“是。”

“你這個狗地主,剝削階級,當年龍令斯在你家扛活,受盡你的剝削壓迫,現在你賊心不死,妄想用幾個三月泡來拉攏他的孫子,你安的什麼心?!”

太公又彎了彎腰,頭幾乎垂到膝蓋上道:“是,我坦白,我交代,我有罪。”

我潛意識地覺得太公挨斗跟我有關,我驚恐地轉頭四顧,幽暗裡,四面都是噴火的眼睛:“我怕!”我撲到爺爺懷裡。

爺爺緊摟了我一下,聲音低而有力:“別胡說!”

見達大伯突然伸手揪住太公下巴下的山羊鬍:“你這幾根鬍子是向無產階級專政示威呢!”說着,“啪”一聲,他手裡的那架蓋子一翹就能噴出火來的打火機竄出一串火苗,火苗朝太公的下巴下燒去,茲茲一陣響,屋裡飄起一股毛髮和皮肉被燒焦的糊味來。太公不敢躲閃,不敢動,那張臉痛苦萬狀地扭曲着。

我嚇得“哇!”一聲大哭起來,“爺爺,我怕!爺爺,我怕!”

爺爺連忙把我甩上背,背着我出了那座恐怖的窨子房。我在爺爺的背上抽泣着,爺爺沒有說話,背着我下了窨子房的台階,拐到了小賣部前。小賣部里有一個年紀跟爺爺差不多的老頭,臉色白胖。他見爺爺,打招呼道:“哥斯,來開會呀。”

“純粹是混帳,沒事幹他們。”爺爺說。

老頭輕聲道:“今天又斗哪個啊?”

“龍政和。”

“他又犯事了?”

“犯什麼事,還不就是跟我這個小孫崽講什麼故事,孩子嘴不嚴,說出去了,讓見達知道了就拖來斗。”爺爺把我從背上放下來,我踩上櫃檯前的石墩,大口大口地吸着氣,聞着讓人流涎水的糖果味。

“羅小,把你的五分錢拿來。”爺爺說。

那五分錢我一直扣在手心裡,我鬆開拳頭,那五分硬幣掉在櫃檯上。小賣部的老頭收了錢,抓了六顆糖給我。爺爺從中撿回一顆退回去道:“多一顆了。”

老頭道:“送他一顆。”

“那怎麼行,該多少就是多少,總不能讓你貼吧。”爺爺堅持把糖退回去。我眼巴巴地望着老頭,希望他推過來。

老頭又把糖塞給我道:“拿着,不就一顆糖嗎,沒事。”

爺爺不再堅持了,道:“快謝謝爺爺。”

“謝謝爺爺!”我收起糖說。

“你吃三顆,留三顆給弟弟呢。”爺爺交代。

“嗯。”我吃着糖,聽兩個老人講話。

老頭道:“見達這一輩子盡他媽的幹缺德事。年輕的時候泡賭場,把他爺留給他的田土全輸光,老婆跑了,孩子死了,他急得要上吊。劉子坤救了他,讓他在劉家混飯吃,他倒好,把人家一個丫環搞大了肚子。”

爺爺道:“要不他這一輩子就打光棍了。”

“劉子坤沒有追究他,還把丫環許配給他了,他恩將仇報,解放後硬說劉子坤霸占他的田土。這種缺德人,難怪繼子絕孫,討兩個婆娘只生丫頭不生崽。老天有眼哪!人還是少作孽的好。”老頭嘆息說。

爺爺取出煙盒,遞過去道:“抽葉子煙吧?”

老頭從貨賀上拿出一包開啟了的香煙道:“我抽這個,來一支?”

爺爺道“你那個沒勁。”捲起葉煙,按進煙嘴裡,點上火,吧噠吧噠地抽起來。

“你還去開會不?”

“去個卵!羅小,咱們回家!”爺爺兩手扣住我的手臂,把我甩上背,離開小賣部,順着寨子中間的那條青石板路,慢慢向家裡走去。我聞着爺爺背上的汗酸味,不知不覺睡着了,睡夢裡,我夢見孫悟空被牛魔王一吞吐進了肚子裡,我嚇得“啊”的大叫一聲醒了過來。爺爺剛好進門,奶奶聞聲過來道:“羅小怎麼啦?”

爺爺道:“這孩子,嚇得不輕。”

三天后,太公死了,死在那個牛滾塘里,他的頭深深扎進爛泥塘里,有人說他是被牛頂死的,爺爺到收屍回來嘆氣說:“他啥就捨得走呢。”

孫悟空打得過牛魔王不?他們後來怎麼樣了?太公死了,故事就沒有了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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