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辦理“五三慘案”外交

1、談判背景  蔡公時等慘死

            1929年5月3日日軍入侵濟南

1928年，蔣介石領導國民革命軍進行北伐戰爭，日本軍國主義擔心中國一旦統一，就不能任由日本肆意侵略，於是竭力阻撓北伐戰爭的進行。

5月1日國民革命軍克復濟南，日軍隨之於5月3日出動兵力以保護僑民為名，派出軍隊進駐濟南、青島及膠濟鐵路沿線，準備用武力阻止國民革命軍的北伐。

日軍藉口有日僑被殺和日兵被打死，侵入中國國民政府所設的山東交涉署，將交涉員蔡公時殘忍地割去耳鼻，然後槍殺，同時亦將交涉署全體職員割鼻割耳挖眼之後殺害，並進攻國民革命軍駐地、在濟南城內肆意焚燒搶掠，對手無寸鐵的無辜市民大肆屠殺。中國民眾被焚殺死亡者，達一萬七千多人，受傷者二千多人，被俘者五千多人。

這就是舉世震驚的“五三”濟南慘案。

日本出兵並製造慘案的目的，是為了阻止代表英、美勢力的蔣介石

集團的北伐軍的北上，以保持他們支持的以漢奸張宗昌為首的北方軍閥獨占華北、東北的局面。

但是，日本的卑劣目的並未得逞。北伐軍沒有在濟南糾纏，而是繞道迂迴之後，仍舊一直向北，國民革命軍的勢力已經蔓延至平津一帶，6月份北京被北伐軍攻克，而日本軍隊再繼續駐兵山東耀武揚威虛張聲勢，已經作用不大。

但是，

                    蔡公時

濟南慘案卻激起了中國人民極大地憤慨，愛國熱情一浪高過一浪。全國人民以及國外華僑開始抵制日貨，商家終止與日本公司的交易，紛紛從日本銀行提取存款，停止從日本進貨和銷售日貨，不經營日本商品，不購買及不使用日制商品。工人拒絕裝卸搬運日貨和修理日本汽車汽船。市民不購買日貨，商家亦不賣給日本人物資。日本商人由此遭受極大地損失。

日本國內也是一片譁然。國內的日本人激烈批評政府處置失當。此時中日之間與後來1937年全面開戰後不同。不少日本人也反對向中國出兵。尤其是反對黨，以此為藉口，激烈攻擊政府。  

所以，當時的田中內閣進退失據，焦頭爛額。覺得拖得時間越長對自己越不利，有必要儘早解決濟南之案，以絕後患。

而中國方面，在這次慘案中，我中國人民的生命財產遭受巨大的損失，外交官員被殘暴屠殺，國土被強行霸占，實在是國家極大地恥辱。在當時的歷史情況下，南京國民政府必須據理力爭，驅逐強虜。此案不解決，津浦鐵路中斷，北伐軍首尾不能相顧，北伐事業難以完成。為消除軍閥割據，早日完成武力統一中國，讓日本軍隊撤出我國領土山東，自然是當下最為迫切的問題。所以，南京國民政府的重要責任也是需要儘快解決濟南慘案，日本儘早撤出占領我國山東的軍隊。

六月以後，雙方先派得力之人接洽商談，10月份進入正式談判。而談判尤為艱難，枝節橫生，歷盡周折，時談時停。雙方都展開了外交智慧和手段，利用了可用的資源。日本方面三易談判官員，中國方面，南京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正廷代表中國與日方談判。亞洲司司長周龍光主管對日事務，被外交部指定為實際的貫穿始終的談判官。

    到1929年3月才達成協議，正式簽字。並發表共同聲明，日本於協議簽字後撤兵，兩月內完成。

    中日雙方交涉歷時近半年，來往磨合幾十次，所達成的協議內容卻極其簡單，只有兩項，第一，中日兩國所受的損害，由中日雙方任命相同數量的委員，共同組成調查委員會，實地調查解決；第二，雙方簽字換文以後，日本方面至多兩個月內全部從山東撤兵。

                 濟南五三慘案紀念碑

雙方簽字換文之後，日本軍隊便開始撤軍。津浦鐵路恢復交通。        

究竟濟南案件算什麼事故，責任何在，錯在何方，都不明確，可是立此項協議卻極費周折。國人怨怒談判人員憤慨。

現在讓我們撥開迷霧，還原歷史真相。外交人員縱橫捭闔、俎樽折衝或者捉襟見肘、無可奈何都還是很耐人回味的。

2.第一次談判，舌戰矢田

1928年6月初，外交部長黃郛因濟南案件對日外交辦理不當，引咎辭職。蔣介石立刻正式任命王正廷為外交部長。王正廷即任後不久即與日方就“濟南慘案”開始非正式的談判。

當時，日本的內閣總理是田中義一，外相是田中自己兼職。駐華公使是芳澤謙吉，使館設在北京。可是，第一次日本對中國的談判代表派出的卻是上海的總領事矢田七太郎。

　　中國代表是外交部亞洲司司長周龍光。周龍光面對這個對手，深思，為什麼日本派出商務官性質總領事而不是日本駐華公使出面呢？這不合常理呀。

　　經過分析，周龍光洞察大勢：

　　原來，當時各國外交使節均駐北京。他們對中國的政局影響極大。對於中國，如果各自尋找自己操縱的政治集團，則彼此互相敵視；如果對中國實施共同壓迫便互相勾結。而在表面上又都保持和和氣氣行動一致。

　　此階段，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之北伐還沒有最後成功，汪精衛的武漢政府與蔣介石的南京政府還沒有合流，中國究竟鹿死誰手，各國的使節都還把握不准，對蔣政權未敢深信，都在作壁上觀，所以，日本公使芳澤謙吉不肯單獨南下。

同時，蔣政權的重心在南方，對於北京的外交使團也沒有聯繫就緒，所以，此次交涉由上海總領事矢田出面代表國家與南京政府外交部進行會談，也是情勢所然。

1928年9月18日，中日交涉啟動。

其實，7月份周龍光即開始研究對日談判策略。他請山東交涉員崔士傑由濟南來南京，連日與崔士傑商談進行濟案辦法。

同時，周龍光密切關注日方動向。掌握日方所顯示的一點一滴的細節，通過蛛絲馬跡揣測到對方態度的微妙。

數日前駐南京日本領事岡本，一度來上海，與矢田先作內部的接洽。晤談之後，岡本返回南京，立刻赴外交部拜會外交部長王正廷。而此時王正廷外長恰好去上海、交之失臂。

外交部第二司長周龍光代替王正廷接見岡本。接談之下，周龍光感到，日本頗有準備開始交涉之意。

時機要把握，周龍光遂乘特快列車來上海，向王正廷外長請示交涉方針。第二天上午九時半、周龍光來到西摩路（今靜安區境內的陝西北路，築於1905年。）矢田私邸，與矢田初步接觸，晤談中日各懸案交涉步驟。選適當時機，開始交涉。

交涉代表、我國由王正廷外長指定第二司長周龍光負折衝樽俎之責。日本則由駐滬日總領事矢田，會同駐寧日本領事岡本，在滬寧兩地，先行分頭接洽，至相當時期，準備充足之後、再由矢田赴南京進行談判。

可以看出，矢田對此案頗為愼重、曾電致青島領署，詢問領事藤田關於濟案事件之情形。藤田並不怠慢，隨即派館員岡部計二，由青島乘輪船來滬，向矢田報告詳情。

矢田已知對手是周龍光，綿里裹針之人，覺得此役定然不易得手，必須要做充足的預備，決計親赴青島、濟南，與青濟領事藤田、西田當面會談，磋商交涉時之應付辦法。

周龍光甚至了解到，矢田派人至大連汽船會社訂了往青島的頭等艙，將於二十三日由上海出發，去青島、然後折向濟南。

周龍光看出來，對於濟案等交涉，自駐滬日總領事矢田奉日政府訓令到滬赴任後，確有積極開始談判的趨勢。

但是，周龍光也深感此次談判的艱難。日本人慾侵占我國領土，自清朝已經開始，當前國家不統一，軍閥連年混戰，日本人藉口保護日本僑民，尋機和炮製一切機會派兵進駐中國。現在要他撤兵，談何容易。一定要利用國際、國內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和因素，逼使對方就範。談判時，必要的讓步在所難免。只是此類事外交官往往要背罵名。但是，此為國家的大事，個人的一點清譽豈敢稍有顧慮。

現在，矢田行動積極，可知田中政府要解決此事的迫切。

9月18日午後6時，矢田在上海假座虹口六三花園，宴請外交部長王正廷和周龍光，豈料周龍光告之王、周即將動身赴京，諸事冗忙，不能赴約。虹口六三花園是私家園林，（1932年毀於戰火，今花園路因其得名。）矢田以為王不喜歡這個地方，遂又在三馬路的“陶樂春”，定了兩大房間，再發邀請，宴請王正廷和周龍光。三馬路就是現在的漢口路，上海的市中心。“陶樂春”是當時三馬路上最為出名的一家川菜館，以酒席為主，菜餚考究、價錢昂貴。當代曾有作家用平民的心態描寫當年的陶樂春道：“熱炒的代表有宮保雞丁、回鍋肉、酸辣魷魚和清炒蝦仁，大菜少不了排翅和烤鴨，甜品是八寶飯、清蒸燕窩和核桃酪。魚翅是菲律賓來的整隻排翅，燕窩是整隻的燕盞，吃得不僅是賣相更是派頭。”

不過，王正廷仍因事冗而未到場。矢田不得已，直追至古拔路王正廷住宅，時間窘迫，只能做簡略的談話，對中日各問題，如寧案、濟案、修約等均略為談及。

　　因為此系私人談話，非正式談判，故雙方均守秘密，概不宣布。外界無從得知。晚上，王正廷同周龍光赴京時，記者跟蹤在車站，王也只能告訴記者：此時尚無可宣布者。

　　此次談判，重點是濟案，同時解決寧案、漢案及修訂中日新的平等條約。

　　寧案是什麼？

寧案又稱南京事件，指1927年北伐軍攻占南京後，發生的暴力排外事件。1927年3月24日，北伐軍進入南京，在北伐軍掌控局勢之前，南京的局面一度很混亂，外國使館、學校、商業機構和平民住宅遭到交戰雙方亂兵搶劫，有一些人員的傷亡。停在江面上的英國、美國軍艦（日軍艦卻未參與）以撤僑、護僑為名，發炮轟擊南京城區，造成中方人員傷亡。稱為寧案。

漢案，是一起日本駐軍士兵殺害中國黃包車夫所引起的傷害眾多中國民眾的血案。

詳情請參看後文“交涉中日懸案”介紹。此略。

關於濟案的談判，在當時是一件牽動國人神經的大事。只是被後來接踵而至的，因為中東鐵路事件而起的中蘇戰事、“九一八”日本侵占瀋陽等更大的事件而掩蓋。我們看到後世寫到這段談判，為了某種目的，常常脫離了實際，而多有揣測和歪曲。我想在這裡羅列當時的一些記錄，雖然囉嗦，但是給獨立思考的讀者一個比較客觀真實的依據。

3.再戰矢田

九月二十日，下午三時，南京，薩家灣外交部長私宅，中日交涉繼續。

　　出席者中國方面為外長王正廷、外交部第二司長周龍光、江華本幫辦、李琛科長。

日本方面為矢田總領事、岡本領事、上村領事、草野秘書。

談判內容：一、條約問題、濟案、寧案、漢案。

談判時先討論條約問題、後討論濟案、寧案、漢案。

王正廷說：關稅問題中日應儘早謀劃解決。接着引證中美解決寧案時，關稅自主問題亦同時解抉，中日似應照此辦法，於寧案協議成立時，中日雙方解決關稅問題。

矢田則堅稱寧案為一事、關稅自主又為一事、應該分別談判。

雙方意見分歧很大，相距頗遠、爭執良久。

矢田善於外交手段，此時話鋒一轉說：貴國國民政府現已鞏固，日本政府將在最短時期內承認國民政府，我們現在所談的修約問題，可推延至日本承認國民政府時再議。

此種拖延戰術不能不謂高明。

接下來，開始談判濟案時，日方態度更加強硬，氣焰萬丈，不論是非曲直，先提出四點要求：中國軍隊在濟南殺害日本僑民，搶劫日商財產，損失浩大，日本不得已出兵，解決濟案，中國必須道歉，懲辦肇事禍首賠償日本僑民損失，保證今後在華僑民安全等等。

中方代表周龍光看如此不講理的日本人，心中雖然憤怒，卻不怒形於色。心中暗忖：“竟然惡人先告狀。必須先挫你銳氣，不怕你不低頭。”

周龍光正色答到：“濟案發生其根源在日本出兵，是非曲直，自有定論。你日本擅自出兵，侵略我國領土，魚肉我人民，致中國方面不僅軍民慘遭無辜殺害者達數千人，連我外交官員亦難倖免，是所有中日懸案中最嚴重之慘案，日本國應當賠償和道歉。再說，當時慘案為什麼會發生？是非曲直責任怎樣？雙方損失真實情況又如何？這些都應進行調查，以明真相。”

周龍光接着單刀直入，徑奔要害：“但是，當前最重要者，為日本應從速撤兵！”

話鋒一觸及此點，矢田緊繃的腰身立刻松垮下來，他避而不答，閃爍其詞，顧左右岔開話題。

矢田說，寧案等及排日問題、似應早日解決。

周龍光見招拆招，順水推舟，詳為解釋，並明確告知，排日問題系因濟案而發生，是我國人民的愛國行為。你殺了我國軍民，占了我國土地，我國人民出於義憤，排斥日貨，貴方難道對此很難理解嗎？如濟案能夠完滿解決，各地此種排日情形即不致有發生。

矢田理屈，臉有愧色，任憑周龍光抨擊，卻不還擊。只是堅持所提四項要求，不予鬆口。

王正廷鑑於矢田態度強硬，針鋒相對，表示對任何方面，

決不讓步。又說，關於濟案之損失賠償，應由日本負責。日方應將駐濟軍隊，即日全數撤退，以示誠意，否則無從談判。

你來我往，雙方意見相持不下，時間拖得很長，竟無一案解決。

談判遂告中斷。雙方約定，休息一天再繼續會議。

到晚上八點散會。

談判會場門外，記者擁擠焦急等待。看到如此激烈交鋒，均懷激動震盪之心情。事後紛紛揣摩。有資深記者認為：

不能解決的原因、是我方在談判時、堅持要求以公平態度，希望本公正、公道原則，以解決中日間各項問題。故各問題內之各點、凡屬應當力爭者，我方無不據理力爭。當時雖經反覆談判，我方對任何一點均表示絕不讓步。而日本人也不退讓，問題達不成共識，以致不能解決。   

日方對待濟案態度強頑，雙方沒有妥協，已達針鋒相對的情勢，但是，對於條約問題、寧、漢案，矢田卻相信有望解決。

10月20日第三次討論濟案時，交涉頗有頓挫之狀。因中國方面提出要將濟案與其他懸案同時在南京解決，對於賠償損失、處罰責任者、道歉三項，兩方見解，大相懸殊，所以自午後3時至晚8時、仍未能妥協，雙方只好選定日期再做下一次會見。　

中日交涉的兩方委員都非常努力。日方上村滬領事、島田南京副領事、草野書記生、閔島書記生等，在岡本領事指揮下，整理報吿日外務省交涉經過的一切電信函件記錄，及其他文書，周末，夜以繼日，徹夜不休。

中國方面，一連兩天也是如此，22日雖然是星期日，周龍光仍一早七時即到部里，督勵幫辦江華本和科長李琛等，整理記錄、備齊一切有關文書，準備下次會談時提出。雙方緊鑼密鼓，一板一眼。

新聞記者也是馬不停蹄跟蹤雙方代表，採訪第一手材料。

此時的矢田並未回滬，正在寓所休息。記者一淸早便趕過來採訪。看見矢田正倚在沙發上讀書。見記者進來，矢田放下書起身接待。記者起初以為是公文，眼一瞥彩色封面乃是一本日本作家永井荷風所着小說《比賽手腕》，便打趣道：“矢田先生倒有雅興讀此風花雪月的閒書……”

矢田一聽，哈哈一笑，照例以其豪爽語氣告訴記者：“哦，小說亦正不可輕視，妓女更要有外交官以上之外交術。此書我已看過多次，妓女之外交術，給我啟發不少。外交家應當具有妓者之手腕哪。”

記者聽言亦哈哈大笑。心中忖道，此一小說授給矢田氏之何種妓外術， 不得而知，那明日中日會見、矢田將表現如何効果，一定可刮目相看了。

                  日文原文：《腕くらべ》封面

日本作家永井荷風在日本情色文學領域極受尊崇，《比賽手腕》日文原文：《腕くらべ》，有很多中譯本，題目都不一樣。

   比如它又分別取名為《爭風吃醋》、《花街上的風波》、《較量》、《各顯神通》等。

筆者從中譯本《較量》裡抄一小段，存在這裡，為讀者烘托一下氣氛：“好重。

喂。”吉岡從下面搖晃着壓在自己雙膝上的駒代，但駒代只是一個勁兒地將頭埋在男人的胸脯上，像個撒嬌的孩子似的：“讓我再趴會兒，人家困死了。昨晚一點兒也沒睡。”說着翻眼瞪了男人一眼。

“都是你不好。”

“這話說得多叫人生氣呀，真是的。”不知何事，女人嬌嗔道，一邊把手伸進男人的懷裡，使勁抓了一把。

談判的確是要有技巧的，矢田甚至在從小說中汲取營養，提高談判技巧，可見一斑。當然，談判更講究知己知彼，周龍光也在分析研究矢田。之前，周龍光早就對矢田有所了解。現在經此次交鋒，發現，矢田不同於另外幾個對手如芳澤和重光葵。

矢田雖然受命於日本政府，但其為人卻有樸直一面，每逢中方激烈抨擊，他並不狡賴，似有一種理屈之感。周龍光隱隱地覺察到，他的良知和開誠決不是芳澤和重光所能企及。

當交涉破裂之後，日本各新聞記者追問他破裂的情況，談到撤兵一節，矢田的言語中隱約帶出“根本就不應出兵”之意。這話傳到日本首相田中耳朵里，他馬上把矢田撤調回國。矢田在仕途中再無升遷。

後來重光葵以公使館書記官兼任上海總領事到任時，他的上級屬領曾經私下裡和周龍光交談，評論這兩個人，欣賞矢田的樸實耿直，輕視重光葵。可以看出來，矢田不像重光葵那樣甘願屈身附和軍閥，倒算是個有良知的日本人。

這之後，雙方又頻頻接觸，前後交涉達十數次之多。

10月25日，南京，午前舉行了國府外交部長就任儀式。

中午，周龍光諧同山東交涉員崔士傑，到日本領事館，訪岡本領事，對下午的中日會談商談程序。

午後3時，中日第九次會見舉行。

此次會談，進展很快，已商妥濟案解決要綱：日本允撤退駐魯軍隊，同時，要求保證日僑將來人身及財產的安寧。雙方同意，各自賠償對方人民因濟案所受之生命財產損失，並將選派國際委員會查明肇禍之負責者。

中日舊約是否有效，雙方未能達成一致意見，暫且留而不論，日後依據“充分平等”之原則，再行商訂新約。

寧案解決，照英美法辦法：國民政府將表示歉意，並賠償日僑所受之損失。

漢案損失甚微，解決相對比較容易。

矢田總領事與王外長將各已商妥之各款，請本國政府核准。矢田定二十六日回滬、而於下星期再返回南京，簽定所商妥之各款。

會議至六時半、王正廷外長與矢田總領事連名發表聲明書：“中日間之恊議，對於通商條約問題濟案、寧案、漢案，王外長與矢田總領事交換詳細意見，對於各個問題之具體解決方法，意見一致，決定報吿雙方政府，以待訓令。矢田總領事定於26日回滬，來周再到寧，屆時當可決定一切。”

等在會議門口的記者採訪了雙方代表。矢田說：總之，今天已吿一段落。不過，轉而感覺甚為疲勞。至於交涉內容，尙未及報告政府，當然不能發表。要而言之，有誠意乃有今日。明日擬回滬，稍事休息，而後再回南京。此會議之後，我肩上之負擔，亦於此大大減輕。

　　周龍光也客氣地說：此次談判只費一星期時間，而能決定各問題，全出於矢田總領事之誠意與草野書記生通譯之力。

    外表上看起來，中日會談似乎前途光明。其實暗流涌動，當事者嘴上這麼說，心裡都沒有實底。

　　大家明白，此項交涉，不能僅依賴中日雙方代表的討論而解決，故矢田已向外務省請訓，王正廷也訪蔣介石密議辦法。結果決定關於濟案交涉，中國方面也做好了不成功的準備，將再拿出新提案，為最後的努力。

　　日本東京各報對於矢田在南京的談判，都不抱樂觀態度。政府各界也紛紛表示談判不如初料之滿意，只不過雖然如此，也沒有抱悲觀的理由。

　　矢田26日回上海以後，第二天上午，照常到領署辦公。各界聞訊紛紛訪謁。

矢田對來訪者說：此次交涉各案，內容及解決辦法、因電呈日政府，尙未奉到回示，因而不能發表。不過，此次交涉各案，國民政府頗具誠意，故經過情形，頗為良好。所有通商條約、濟南案件及寧案、漢案等具體意見，兩國均已達成一致。

日前外間所傳關於濟案之解決辦法，種種傳說，均屬謠言。如果政府日內有命令到上海，下星期本人仍須赴南京繼續談判。

此次交涉各案，如果政府能容納意見，則萬事均可輕易解決，雖

然濟案比較困難，我認為亦可迎刃而解。

本人此次赴京，各方私人感情頗佳。王正廷外長人極誠懇，周龍光司長殷懃招待，均極可感。

人們焦急等待差不多過了兩周，矢田已得到日本政府訓電，於11月8日早晨再次來南京，向外交部長王正廷報告訓電內容，中日交涉再次進行。

11月8日下午2時，南京，中日交涉在王正廷宅正式談判。出席者，中方為王正廷、周龍光、江華本；日方是矢田、上村、岡本、草野。

談判至五時散。

     談判現場，中方着華服，日方着西服，左一王正廷，左二周龍光

矢田此次雖然是奉了日本政府第二次訓令，來京談判，但矢田並無簽字全權。

《中日寧案協定草案》、《中日漢案協議草案》，在此次會議時，已經逐條修正，對於寧案，我方允諾對日表示歉意；對於漢案日方承認向國民政府道歉；並由中日兩國政府派代表組織“寧案漢案調查會”進行實地調查。當然，此兩協議草案，尚須經兩國政府核准後才能簽字。

矢田說出一個新情況，中日寧案、漢案及修約問題均由他作代表。而關於濟案，日政府已另派藤田、西田二人為代表，並說，日本政府對濟案，主張在上海解決。

而我方仍堅持以濟案為主的中日各懸案，須同時解決即同時簽字。至於濟案是否在上海解決，王正廷未表示可否，但表示在考慮中。

矢田答應對濟案與修約待向日政府請示後，再來京談判。

矢田會議後隨即夜車返滬，所議兩協定草案當晚便密電東京請示。

第二天，駐京日領岡本，午後3時來拜謁周龍光，代矢田商議中日問題還存在的未決各點，談話一小時後，方才辭去。

11月13日，記者採訪周龍光。周龍光向記者說：中日各問題內，關於濟案交涉，三個月前日政府曾派定西田、藤田為代表，並提議在濟南談判，大家都知道一個常識，談判時，理屈一方不得選擇談判地點，我方當即表示拒絕。

此次矢田來京大體已商定，將來正式談判地點，定在南京，我方為主場。現所爭持者，我方表示最低限度，須駐山東日軍完全撤退後，方可實地調查，並洽商解決辦法。

周龍光也談到中日修約問題。我方原主張將中日舊約廢止。日方則堅持：舊約二十六條規定須延長十年。此次會商結果，已定由雙方各派代表修改舊約，或重訂新約。

周龍光透露，最近外交部已接到報告，修約之事，日方將派芳澤來京商議。

4.周旋於湯山溫泉

11月20日，矢田來南京，求見王正廷，而王正廷正出席行政會議，並無暇晤見矢田。派周龍光、崔士傑到日本領事署與矢田作非正式談話。會談之後周、崔二人邀請矢田及上村、岡本游湯山，在湯山再作商談。

湯山是南京着名的風景區，古名“溫泉”，因溫泉而得名，又以溫泉馳名中外，距今已有1500多年的歷史。南朝蕭梁時期，湯山溫泉就曾被封為皇家御用溫泉稱為“聖泉”。

自南朝以降，歷代達官顯宦，文人雅士多來此遊覽沐浴。湯山泉水汩汩不斷，常年水溫可達65℃，富含礦物質和微量元素。周龍光知

                 南京湯山溫泉 （資料）  

   矢田素喜溫泉沐浴，特選此處與矢田交談，氣氛自然大不同於會議桌上。大家指點風月，談談笑笑，甚至“坦誠相見”。

   周龍光和崔士傑其實也是虛與周旋。在休息室，矢田說：此來擬留京一周，繼續談判中日間各問題。希望自二十一日起當可開議。

矢田又透露，之前曾請政府兼派參事官，迄今未奉到明令。根據日政府的習慣，以總領事之職，可代表公使，行使職權。而且，中英寧案解決時，也是由英總領事代表簽字，似有前例可循。

其實，中日談判，開會與否並不成問題。我國對日所要求的即其是否真正有誠意與中國協商，日方是否希望恢復中日以前之友好關係。我國認為，日方如有誠意，必須先將破壞中日部分之障礙，全部排除乾淨，然後雙方交涉方可有進一步的可能。

連日來，王、矢未能會晤，對外公布的原因是，我方首先認為日方無誠意撤退駐山東日軍；同時，這幾日會務十分繁忙，且因辦理荷蘭、比利時、意大利等國簽字等事，以致無暇。

這裡是從側面告知日方，我國連日忙碌，是與歐洲各國簽訂新的平等條約，顯然是對日本暗示，形成一定壓力。

其實，王不見矢田，完全因為日本無誠意接洽，須日政府將日軍完全撤退始可談判。只是要講些談判技巧，虛虛實實，以占取主動。

矢田是外交老手，對此豈能不知？於是沐浴休息時，拜託周龍光向王正廷轉達，說：日政府對各問題，均有誠意接洽。駐山東日軍，日政府己決定撤退。

                         崔士傑  

周龍光一聽，立刻追問：“何日開始撤？何日可全撤？”

矢田似面有難色，用毛巾擦了一把汗，答道：“至於具體撤軍時間，須各案完全解決後。”

周龍光站起身來，走了幾步，轉過來道：“矢田領事，看來，貴政府對濟案及修約無立時解決之誠意。繞來繞去，不見真章。你不是不知道，我方力主中日各案，勢必同時解決。若分別談判，或以撤軍作籌碼，萬難同意。你方旣無誠意，即使談判亦無裨益。”

周龍光順手拿了條案上的毛巾做出遞給矢田之狀，說了句笑話：“矢田先生，您還是多泡一會兒溫泉吧。”

崔士傑不禁失笑，矢田也裝作瀟灑哈哈哈笑起來。

5.第一輪交涉擱淺

1月21日，國民政府中央政治會議在南京召開。王正廷以國民政府外交部最高首腦身份參加會議，並報告中國與日本解決各懸案問題。王正廷的發言恰好給我們提供了一些中日交涉的背景資料。王正廷說，當前正在進行的中日各懸案須先解決以下幾項根本問題，否則難以順利進行和最終取得成功。

（一）日本撤兵問題

開始交涉濟案前，日方應將山東日兵全數撤退，以示誠意，此為第一等重要原則。

（二）全國反日會

其代表二十四人齊集南京，要求王外長對日談判不得讓步，並計劃於矢田第三次到南京時，組織大規模示威行動。王正廷向國民政府強調：輿論不能蔑視，民心不可冷落。

（三）日方對華政策有變化

外交部密切關注到，久原遞相最近發表的意見，日方似乎又改為從前強硬政策，以與田中外相言行一致。其強硬政策系若何程度，尚不得而知。如果我國民政府不事先愼重調查，掌握實情，即貿然進行交涉，必將導致不利。外交部正運用各種關係和手段進行調查中。

（四）反對芳澤來京

外交部得到消息，日方將派芳澤到京簽字。考察芳澤，至今言行多有蔑視我國民政府之處，國府委員中、多不喜芳澤到南京，究竟如何對策，正須愼重考慮。

有消息說，日政府將派前駐華日使小幡來華談判各問題，如此事果然確切，則中日交涉頗有解決之希望。因小幡是一個純粹的外交官，與政黨毫無關係，日政府如給小幡以全權交涉，則交涉的進行一定可以有順利的期望。不過，根據多年交涉的經驗，日政府從來沒有可以信賴的外交方針，即便有此方針，亦是極易變更。故此事能否成為事實，尚難臆斷，須靜觀其變，愼重對待。

（五）東三省的問題

張學良易幟問題延至今日尚未實現，日方則開始向張學良要求滿蒙五鐵道敷設權，用種種手段，施加壓力，欲迫使張學良同意簽字。究竟是否屬實，國民政府應該調查眞相。此事更不應與談判濟案有關聯。

（六）國稅自主問題

日本對最近將宣布的國稅自主，提出條件，內容前日由宋子文財長有詳細報告向行政委員會提出，國民政府經討論後，大多數委員力主對日交涉斷不可讓步。復交外交委員會恊議決定最後態度。

王正廷外長以公務忙碌不與矢田會晤，而且未定會晤日期，這一現象很出乎常態，外交部上下各相關人員卻又都守口如瓶，保持緘默，自然引起政界一片猜測。各通訊社紛紛通過各種渠道打探實情。

有記者從西京方面得到消息，謂日外務省僅命矢田解決寧案、漢案，而留濟案由青島日總領事福田辦理。

周龍光聞聽，毫不客氣地聲明：福田如來，須先交出出兵山東省之謝罪書來，然後我方始接見之！

矢田來南京後，因沒有見到王正廷，延至21日晚，表示如再不獲接見即返回上海。

談判講究“沾連粘隨”，不能破裂，於是，周龍光到日領署會晤矢田，約於明日22日下午會晤。

當天深夜，王正廷召亞洲司長周龍光、情報處長張維城、秘書長樊光會議。王正廷說，日方旣不撤兵即可認為無誠意談判，所以我們要旗幟鮮明，態度堅決。最近一月以來，我們接到各方請求以堅決的態度對待日本的文電，不下二百餘通，為尊重輿情，及實行外交政策計，應有堅決表示。

如日方不撤兵，我方堅決不與之談判。即便日方確有誠意，但是卻不撤兵，我方也決不與之談判。即便至談判破裂，其責任亦不在我方。

11月22日，中日第三次關於中日各懸案預備交涉於午後3時，在外交部長王正廷住宅舉行。

我方王正廷、周龍光、崔士傑等，日方，矢田、上村、岡本、草野。

雙方一見面，由王正廷鄭重表明，因國府各項會議，及中挪締結關稅條約，中比改訂條約急於簽字，致遲與矢田總領事會見。

雙方委員座定，交涉開始。

王外長發言，對於日本完全撤回山東駐兵，屢有要求，並無明確回答。此回貴方必須將駐山東日軍完全撤退時間表，明確回答。

矢田總領事答道：此事非待政府訓令，不能明答。我提議，不妨先將寧案、漢案及條約問題修正文本字句，作技術處理。

王正廷表示同意，講定明日會見時，就上述各問題草案修正字句，交換意見。

實際上，對寧案、漢案協議草案，巳無問題，但是，這些是一個整體，我方堅持必須至濟案及修約解決時，一併簽字。

午後6時散會、

矢田因無全權解決，當晚巳向田中請訓。

22晚王正廷招待各報記者，由張維城代表報告，將此一階段中日交涉未有成功的過程向外界發表，大致如下：

矢田第一次來京時、對修約及濟寧、漢各案、均議有具體辦法，但有數點未決，其中以山東撤兵為主要，矢田當時表示必須向本國政府請示。

前次矢田來京，我方問以撤兵之事，矢田回答未接訓令，不能答覆。嗣後因日皇加冕典禮，矢田當晚回滬。

此次矢田來、部長因有重要政務，無暇接見。

至今日（22日）下午4時，我方始在官舍與日方矢田等見面。當問到撤兵日期，矢田答，仍未接訓令。王外長當即告之，撤兵旣無日期，請不必談。待問明撤兵日期後，再來談判。

中日談判無結果而散，但未決裂。

矢田遂返日領署，因會晤無結果，急忙將情形發急電報告田中，請示辦法。

中日間第一輪交涉，擱淺。

6.周龍光批駁日本領事

11月24日下午，駐南京日領岡本謁周龍光，對中日交涉作正式談話．

岡本一見周龍光便抱怨：最近各地抵制日貨甚為激烈。老百姓不買賣日貨、反日會燒毀日本商品、工人拒絕裝卸日本貨物、職員不受日本人僱傭、商家斷絕與日本銀行來往、乘客拒乘日本輪船、貨物拒用日本輪船裝運，反日會在碼頭扣留日貨甚多。日本經濟遭到極大的損失，日本僑商惶惶不可終日。此種排日行動實為越軌行為，希望今後勿再扣留。

周龍光接待了岡本，答道：岡本先生所陳述的此種種舉動，系國民應有之表示，貴領事認為是排日行為，在敝國民則認為是愛國運動，此項愛國運動系出於民眾自動的愛國精神之表現，不在法律範圍之內，實在無可干涉。”

周龍光追問岡本：貴領事可知此項運動是因何而興起的呢？

岡本苦笑一下，說道：此種情況我豈不知，當然是因為濟案而起。

周龍光說：哦，貴領事既能知道事情的根源，我個人頗覺欣慰。貴國擅自出兵我國山東，侵略我國疆土，殘殺我人民，造成慘案，敝國民如何不憤慨，如何不有如此之愛國行動？

貴領事能明白此點，誠可救也。我勸貴方能誠心誠意地做到迅速撤兵，對於濟案給予滿意的解決，我料定，此項運動必定自行消除，不必特意強行取締。

周龍光最後又強調說：如日方誠意將各懸案完全解決後，此排貨一事則自有辦法予以解決。

30日，岡本又來拜晤周龍光。原來九江、北平等處排斥日貨甚烈。

岡本請求禁止張貼反日標語，取消反日後援團，取消各地反日行為。

周龍光答道：前次我已與你談過，此事確因濟案而起，乃是我國民自發的愛國行為。

今番你再來說此事，我認為，日本政府先要反省自責。中國人民出於對日本侵略的憤慨，掀起此愛國運動，但是所採取的態度也僅僅偏於商業關係，事實證明，並無故意加害貴國僑民的生命或財產。我國政府除了被日軍侵占地之外，對於日本人尤其盡力給予保護。此情有目共睹，毋庸多做解釋。

貴領事請捫心想一想，請先自覺悟種種侵略行為的錯誤。在日軍侵占威逼嚴重情形之下，而要我國民恢復早先之平常友誼是倒果為因，而可得乎？

我不得不提醒貴政府，侵占我國的日軍一日不撤，原狀一日不恢復，侵略一日不停止，我中國人民對於日本人的感情無從恢復。這一點，貴國政府應該明了。何故一拖再拖？

周龍光最後對岡本說：貴領事來所要求之事，我考察之，該會純為愛國民眾團體組成，若橫加制止，實屬摧殘民權，未便干涉。

岡本搖頭，束手，無可奈何告辭而去。

7.床次竹二郎來華

12月11日晨，日本在野黨床次竹二郎氏一行抵達南京。平靜了一段時間的首都，又掀起了一陣波濤。

床次竹二郎是日本政友本黨的總裁。政友本黨是內政友會分化出來的以正統派床次竹二郎為中心組織的一個新政黨。床次竹二郎原是日本第一次政黨內閣、政友會總裁原敬內閣的內務大臣，是日本政友會的第二號人物，在日本政界很有影響力。床次跨越大正、昭和兩代，在日本政界有不可小覷的實力。他做事雷厲風行，有鐵腕之稱，是一位傾心追求權力、慣於縱橫捭闔的政客。

1930年2月日本第17屆大選，床次希望能夠成功出任內閣。為取得中國政界的支持，

                         床次竹二郎

床次攜助手赤冢等一行人來華訪問。

   床次極力攻擊田中內閣的對華政策，表示統領政友本黨聯絡民政黨，共同推倒田中義一 領導的軍閥內閣，組成政黨內閣，屆時他將出任內閣總理大臣。床次明確表示，一旦執政就將着手解決中日懸案問題，改善兩國邦交。被中國政界認為是對中國前途有利的親華派。有人甚至認為，如果日本內閣換成親華派或者和平派，中日之間爆發戰爭的可能性就會大大縮小。所以，這次床次訪華恰在中日交涉頓挫之時，就顯得意義非凡。

床次氏一行抵達南京，中國方面，周龍光作為外交部代表與國府何成浚、蔣中正、戴季陶的代表等到車站歡迎。日本方面，岡本領事也帶領了不少官員和僑民盛裝迎接。

床次一行到南京後，即赴日本領事館，下榻於海軍總司令部振華旅館等處。

他對前來迎接的東方社記者說：民國七年曾來南京一次，那時南京還不是首都。今日重登貴地，頓覺建築一新，大有新都氣象。本人此次來並無一定任務，只是希望多與各方面晉接。在南京結束以後，還將赴北方一行，擬由青島往大連，如有時間或將赴奉天（瀋陽）一游。但是此行並無去北平的行程安排。

午後4時半，床次到總司令部訪蔣介石總司令，晤談約一小時，就大局問題彼此交換意見。但是並未涉及中日交涉及其他具體的問題，將近6時辭去。

當晚，蔣介石設宴歡迎。胡漢民、戴季陶等以後還要設宴招待。

床次與蔣氏系在日本的舊交，見面後暢敘在東京分別以後，多年不見的情形。床次雖年逾七旬，但仍精神煥發、談笑風生，頗具政治家風度。

席間仍就下午所談的中日大局問題，繼續交換意見。但仍然未曾提及目下兩國政府間所交涉之具體的問題。並相約於明日再行敘談。床次說：我與蔣公談話，與政府之交涉完全不同，所有見解概以談笑出之，所以，雙方感覺頗能充分交換意見。

12月13日，下午1時南京反日會、南京特別市黨部、金陵大學、南京私立中學、金陵女大、安徽公學、匯文中學及各機關代表等三十餘團體在中央大學開反日大會。因床次來華，認為是秉承田中意旨，特舉行反日示威遊行。激憤的群眾湧入外交部長王正廷的住宅，將王宅悉數搗毀，以泄憤怒。幸而王正廷此時正在上海與周龍光商討外交事宜，不在南京家中，躲過一劫。

蔣介石總司令隨即乘汽車趕到王宅，察看王宅被毀情形，又趕到中央黨部接見遊行學生及民眾，對學生的毀宅行為進行嚴厲指責，聲言，如今後再發生類似行為，必將受到嚴厲制裁。同時，對王正廷的外交事務明確表示支持。

王氏住宅被毀，輿論譁然，紛紛致電問候外交部長王正廷，以示支持。海外華人團體如菲律賓的中華總商會也發來電報，表示問候支持：“希望勿為介意，尚乞貫澈初衷，再接再厲，凡於存意破壞我國主權者，尤為力爭勿屈，海外僑民始終擁戴。”

12月18日，床次竹二郎到達濟南，與濟南日僑交談，勸日橋自動向田中政府提議，撤回駐山東之日軍。平復中國人民當下激烈的反日情緒，改善中日關係。　

國內媒體對床次的來華尤為關注，記者特地採訪外交部亞洲司司長周龍光，記者問道：“床次此次來華，據司長之觀察如何？將發生如何之影響呢？”

周龍光答道：根據我之觀察可分之四點：

（一）床次此次訪華，或許因為田中感覺到其本人的對華政策不當，而且又值國會開幕在即，前次出兵之預算及今後所要支出之軍費，為多數議員反對，不予通過之事發生，於其本人不利。因此田中與床次有相當程度的諒解，慫恿床次來華，以挽回中日交涉，以補救田中內閣對華政策。或許將來將政權完全交之於床次政友會，與新黨達成完全的諒解，而田中本人在野而成為一元老；

（二）或將外交方面委託於床次，以挽回此次頹局；

（三）或引新黨為己襄助，使自己處於永不致失敗之地位；

（四）床次本人或為鞏固對華政策來中國觀光，加強各方聯絡，藉以博得中國人民之好感，然後。利用政爭推翻田中。但根據我之分析，恐此一點難以實現，床次尚不具備如此雄厚之實力。

此四者，前二者如實現則較為有利，而後二者，日本之對華政策至少亦將有所更變。

周龍光對床次一派實力不足的判斷是準確的。

床次竹二郎一行最後來到奉天（瀋陽），受到張學良隆重歡迎。在與張學良會談中，床次竹二郎明確反對田中內閣的對華政策，表示要率領政友本黨聯絡立憲民政黨，共同推倒田中義一為首的軍閥內閣，進而組成政黨內閣。此舉如若成功，他將出任內閣總理大臣。床次向張學良明確表示，一旦執政就將着手解決中日懸案問題，改善兩國邦交，並許諾將南滿鐵路改為中日合辦企業。

床次竹二郎的許諾正合張學良心意。1928年6月4日，皇姑屯事件，張學良對日本之仇不共戴天，他決心改變其父的對日政策，徹底擺脫日本的控制。他認為，如果此時促成日本內閣換成親華派或者和平派，中日之間爆發戰爭的可能性和規模都會大大縮小。張學良正欲與日本和平發展,決定支持床次竹二郎參加競選，二人談笑間秘密達成借款協議。

1929年初秋，床次竹二郎便密派他的心腹赤冢和鶴見來到奉天,向張學良借了50萬元,並留下了借據。張學良將借據存放在自己臥室的保險柜裡。

床次歸國以後，政友本黨與民政黨在此次大選中，均未獲得預期的勝利，政權仍掌握在田中義一軍閥內閣手中。

政友本黨與民政黨後來聯手，在議會裡揭發田中內閣的貪污劣行，醜聞轟動全國，田中內閣才告垮台。民政黨與政友本黨遂共同組成聯合內閣，以民政黨的總裁濱口幸雄為總理大臣，床次竹二郎僅以副總理大臣的資格兼任遞信省大臣，床次企圖組閣掌權的目的最終未能實現。

誰料想“九·一八”事變突發，日本人侵入張學良的住宅，這件收據竟被日軍發現並上交，在日本內閣成為證據。赤冢和鶴見此時已是眾議院議員，以叛國罪被控告並逮捕，日本報紙連篇累牘揭露此事。日本政界掀起一場軒然大波，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政友本黨從此衰落不振，床次竹二郎更因此打擊一病不起，不久抱恨而終。

張學良寄希望於日本更換內閣，從而改變對華政策的努力也未得成功。

這些都是後話。

外交部長王正廷12月24日下午三時在慕爾鳴路（今茂名北路）21號外交討論會，招待上海新聞界，各報各通信社記者二十餘人，濟濟一堂。

記者問道：聞聽岡本與周龍光有數度接洽，不知與中日談判有沒有關係？

王正廷答道：均系一些私人之間的談話。這種私人談話是外交官的常事，與中日外交問題無關。當前，周司長現在來上海，亦與我有其他的事情相商，並非有關當前的中日交涉。

記者問：關於山東日軍撤兵一事。聽聞日方顧慮撤兵後治安不能得到保障，不知我國對濟南治安有準備否？

王正廷答：關於濟南撤軍之後的地方治安問題，我方早已預備，絕無問題。

記者又問：聽聞矢田與宋部長會商，不知所談何事？

王答：亦系私人問詢及財政方面事項。

記者問：芳澤來華部長有所聞否？

王答：芳澤系代辦即所謂參贊，見報紙登載將來華，對此我一無所知。

記者問：聽聞十一國關稅自主簽約，請問之後還有其他阻礙否？

王答：予通電各地於2月1日實行，絕無其他問題，即西方報紙亦代我國說過：中國實行關稅無論何國亦不能阻攔之。

記者特別追問：以王部長所知中日外交尚能進行否？

王答：中日外交亦已告一段落，若需進行，則日本非改變方針我國不與之接洽也。蓋凡事均須講理，故予前次問其駐軍濟南不撤，其目的何在？故予以為中日交涉現未進行，故未向報界諸君談及，至外界傳如何繼續進行，皆系謠傳，如有消息必向各位報告。

日本方面，田中內閣迫於情勢，緊急磋商，另外尋找與中方解決的辦法。所以談判時斷時續。

後來，日本外務省又派出一位幹練的職員上村領事到南京。這上村是中方代表周龍光在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同學。上村借同學關係，私人探訪周龍光。

上村與周龍光並非同班同屆同學，當時社交活動校友均以同學相稱。周龍光看着這位多年不見的校友，立刻明白他身後的深刻含義。

上村一邊呷茶，一邊欣賞周夫人的書法和工筆畫，裝着無意中談到濟南問題，藉以探探口氣。

主賓都有言外之意。上村自己表示，當前形勢尷尬僵持，如有必要時，他願在中間轉元，做一回“魯仲連”。

這上村的漢文化的確深厚。他說的魯仲連是中國東周列國人物，恰恰就是山東人。不屑仕宦，專好遠遊，一心為各諸侯國排難解紛，做對外交涉的事。上村用這個典故，周龍光自然明白。

我們注意到，1928年11月到12月中日談判雖然停頓，但是，中日接觸並未中斷，周龍光對日本所做的工作依然進行。  

12月24日下午，王正廷招待記者之時，矢田以私人關係訪晤周龍光，第二天又設晚宴邀請周龍光及夫人。周龍光即以私人資格訪晤矢田。

兩人對於中日交涉各問題晤談頗久。

第二天，周龍光仍偕其夫人於上午十一時往日領署二次訪晤矢田繼續商談一切。中午矢田邀請一同出外某飯店午膳。

下午在日領署繼續上午之會談。

談話時，日方陪同在座的是周龍光的東京帝大同學上村領事。話題甚廣，如中日交涉各案，以及關稅諸問題等，均儘量討論，因為是以私人資格交換意見，故內容並不發表。

會談結果，矢田總領事特草一意見書送呈日本外務省呈請採納，並等待外務省訓令頒到，以便決定方針。

於是日本人這邊傳說中日交涉談判已有轉機，俟日政府訓令到滬即有正式談判之希望等。

報界猜測，停擱多日之中日交涉談判或將有轉機之望。

但是，形勢又有變化。田中因為日本議會開會，在野黨主張山東撤兵，其內閣生命如不撤兵則難以維持，便派秘使來滬，與國府敷衍斡旋，以渡過議會期間。外交部洞悉田中陰謀，對此交涉不願接受，派周龍光赴滬，與田中秘使接議。

自周龍光抵滬後又幾次與日總領事矢田晤面。記者在滬寓所採訪周龍光。

記者問：報載司長此行為非正式談判中日交涉，是真的嗎？

周龍光答道：王外長已經聲明山東日軍如不撤退，不再與日本繼續談判中日交涉。諸君知道，此時山東日軍尚未撤退，我國當然不能進行中日交涉。

記者問：記者亦曾以司長來滬之事詢問王外長是否為接洽中日交涉，王外長告訴，電召周司長來滬為另一事件，請問周司長，此另一事件可以告知我們其範圍嗎？

周龍光答：此中無甚可以奉告者。至中日交涉其關鍵即在日本能否撤兵，如日本允許撤兵，則我方亦甚願與之繼續。蓋總理之昭示，吾人而訂為國民政府之外交政策者，為廢除不平等條約。日本駐軍山東，此為一極不平等之事，一時尚不能解決，是固不能與日本談及其他也。

記者問：司長來滬後與矢田已晤面幾次？

周龍光答記者：二十四日下午矢田曾來訪一次，二十五日晚並邀余赴宴，二十七日下午余曾赴晤一次，昨日二十八日上村領事曾來訪余。

上村領事對記者說，周龍光司長乃是矢田領事在日本之舊友，此次會見系私人酬酢，友誼關係。言談中，雙方當然曾對中日談判，作非正式交換意見，夜晚尚須再圖晤談，以便明了真正的意圖。

雙方如堅持原議則已成僵局，無打開希望，現於山東撤兵問題正在謀求一個折中辦法。

我外交部以田中一面商議撤兵，一面放張宗昌赴青島擾亂，認為田中無誠意，故決定中止交涉並即召周龍光回京。

周龍光認為，第一次談判失敗，但據當時情況看，日方並非不急於解決，只是不肯輕易吐口。外交人員表面上裝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骨子裡卻在察言觀色，見縫插針，輕描淡寫，烘雲托月。

日本繼續兵占山東，消耗大量軍費，並沒有什麼收穫。對華貿易卻一落千丈。中國人民的反日浪潮，沖天蓋日，抵制日貨，雷厲風行，在華日商，每況愈下，惶惶不可終日。日本國內的不安情緒日益增長。尤其是報紙，幾乎天天有問責之聲。在野的反對黨四處活動，乘機責難田中政府。

我方外交部也做了一系列幕外活動。曾委託住日華人馬伯援在日本執政黨政友會方面進行活動；委派王大楨在反對黨憲政黨方面進行遊說。

馬伯援（1884—1939），留學日本，1910年早稻田大學政治系畢業。民國資深人士，孫中山曾囑咐馬伯援‘你一定要去日本，須注意日本外交’。

王大楨（1893年—1946年），國民政府交通部次長，日本問題研究專家；湖南人；1910年加入同盟會，兩次東渡日本留學，後步入外交界，致力於外交和對日情報工作。

同時在華日本武官，在談判後期，多傾向於早日撤兵。周龍光等外交人員掌握了各方面的信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多側面與之聯絡，結交一切可以結交的力量，以期使談判有利於我方。

最高層蔣介石也曾派張群去日本活動，可是並不順利，沒有什麼成果。原來，張群去日本碰了壁，惱怒而歸。因此張群對王正廷和周龍光產生誤解。以為一定是外交部有人從中作梗，於是遷怒於王正廷和周龍光。

周龍光從同事國會議員郭同處得知此事，雖然感慨無奈，卻也從中看出積極的信息來。僅此一事可知最高層蔣介石真實的內心是急欲求此案告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