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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兒時夥伴
送交者: 福田自耕 2022年01月23日12:59:0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最近,北京市在流行病學調查(簡稱"流調")中,意外揭示出了一位病例的艱辛的生活狀況,這引起了社會廣泛的同情。

這名44歲病例叫岳榮貴,他在18天內的活動軌跡竟遍布北京的多個區域,從1月1日到1月18日間在28個不同地點打零工,時間多為深夜和凌晨。從事的都是扛沙袋、扛水泥等重體力勞動。中國社媒形容他是"流調中最辛苦的中國人"。

其實,岳先生的遭遇,是底層農民的一個縮影。大多數農民,除了一身力氣,沒啥技能。在農村種田又賺不到錢。所以,對這些農民而言,賺錢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出賣體力。而長期的體力勞動,對身體傷害很大。許多五六十歲的農村人,顯得十分蒼老,原因之一就是身體消耗太多。

不過,在農村,蒼老不是個事。只要不生病就行。有些農民,節儉辛勞,辛苦了大半輩子,總算積攢了一些錢,但由於長期勞累,一身傷病。一進醫院,積蓄全完,有的人也沒了。這些農民,一生辛苦,幾乎沒有享受過一天的美好。勞作,掙錢,生病,錢光,死亡。他們的遭遇,真的令人心酸。

底層農民的苦難,上層是聽不到看不見的。因為,如果有人想向上反映實際情況,那必定遭受打壓。你看現在各級政府對上訪者的態度就知道了。電視報紙等傳媒上能聽到的,都是形勢大好,國富民強,國泰民安,的正能量。據說我們的錢多得花不完,只能大撒幣了。

大躍進時,糧食畝產十萬斤,糧食多得沒辦法處理。怎麼辦?毛主席教導大家,放開肚皮吃,一天吃五頓。但還是吃不完呀!於是大量出口創匯。結果導致幾千萬農民餓死。

我有個同學不相信餓死人的事,他說他從沒聽說過,這也難怪,因為他的家庭是城裡人。城裡人每月有供應糧,怎會餓死?

大躍進時,難道底層官員不知道農民手中沒多少糧的事實嗎?難道他們真的會相信畝產十萬斤嗎?顯然不是。但為什麼不講真話呢?那是因為,講真話不僅會政治不正確,而且還會丟烏紗。還有,大家都這麼說,你也只好閉嘴了。當年大科學家錢學森科學地論證了,只要光合作用的效率達到80%以上,畝產十萬完全有可能。大科學家都這麼說了,你一介農民,能說什麼呢?

假如你是個鄉長,你願意說本鄉糧食產量大減產嗎?你願意說我們鄉的農民生活悽苦嗎?即使你願為農民說句實話,可你的同僚會同意嗎?你們鄉的工作沒政績,你和你的同僚不僅斷了晉升路,還有可能丟官。為了你和同僚的利益,你只能不說實話。

現在大家都很同情這位"流調中最辛苦的中國人"岳先生。但我卻有點不以為然。這岳先生只是幹活辛苦點,但有飽飯吃!

吃飽了飯,干點累活,這在農民眼裡根本不算啥。

當年在生產隊裡幹活時,最辛苦的就是雙搶季節。所謂雙搶,就是搶收搶種。那時我們要從早晨四五點,天蒙蒙亮干起,一直干到八九點,天暗為止。一天要連續干十五六個小時。但我們不覺得苦,因為能吃飽飯,一天吃五頓。只要能吃飽飯,力氣是用不完的。

所以,農村人的苦,不是幹活苦,而是吃不飽飯的生理苦,以及被社會普遍歧視的精神苦。

我們小時候姐弟三個一起吃飯時,眼睛總盯着對方互相監督,監督有沒有多盛飯了。過年的年貨,一些紅薯乾花生之類,父母平分後,讓我們各自保管。我們姐弟之間像防賊一樣的防着對方,如果誰偷吃了誰的,那眼裡都會冒出仇恨的光。

記得那年我上初中。到學校要走四五十分鐘的路,早晨去,下午回,要帶午飯。那天我看到一小段年糕,便把它放進飯盒準備當午飯,結果被我媽發現,大罵我一頓,說這一小段年糕,一家人可吃一頓,愣是把它奪下,不讓我帶,讓我飽吃一頓的美夢破滅。為此,我記恨我媽,小半年恨都沒消。

那一年,我也碰到了一件高興事。啥?我在拔豬草時,撿到了二角錢,背面是南京長江大橋的那種,當時它一半被泥土掩埋,拿起一看是個錢,那高興勁就甭提了。二角錢能買啥?能在學校路邊的供銷社裡買四個餅。那種餅五分錢一個,不用糧票。那種餅上,粘有一層白砂糖,肯定好吃得不得了!對!就買它了!

那時我有一個好夥伴,與我同村,雖不是一個生產小隊的,但兩家不遠。我們倆幾乎每天都一起上學放學。

為了能獨自吃上餅,我決定拋開夥伴,一放學,我就機靈地避開他,然後溜進商店,快速買下餅,放書包,趕緊走。到周圍沒人處,邊走邊吃,那個美呀!

二三天不睬他,我那夥伴很納悶,為什麼呢?跟他交惡,也要有個理由不是?他也很機靈。那天放學,他就躲在路邊的一個角落,等着我。我買了餅,走一陣後,見四周無人,便拿出餅,慢慢地說着。突然他冒了出來,看到我手上的餅,他什麼都明白了。我感到很尷尬,也很不好意思,分了半個多一點的餅給他。他二話沒說,張口就吃,連說,好吃好吃。由於我曾給過他半個餅,他把我一直當好朋友。他開玩笑說,我們之間的友誼萬古長青,因為有那半個餅。

糧食是活命的基礎。國家控制了糧食,就控制了農民的活路。我有個親戚,他們村是茶農,他們的糧食問題,自已解決一半,國家解決一半,即國家發他們半年的糧票,憑糧票加鈔票,可到糧站買米。那時的米價是每斤一角三分。國家從農民手中免費徵得糧食,轉手賣給城鎮居民以及出口創匯,那是多大的一筆款項呀!

那天,他們村的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拿上一百斤糧票去糧店買米,可不知怎的,糧票丟了!這等於丟了100斤大米,一家人個把月的糧食。空手回家後,父母自然痛罵他一頓。怎麼辦?怎麼辦?少年寫了一張字條,去山上一顆樹上,上吊自殺。他要用這個方式,省下糧食給家人。我去走親戚時,跟這位少年也一起玩過,與他熟悉。每每想起他,為一百斤糧食而喪命,惋惜不已。

這篇雜文的題目是《我的兒時夥伴》,主角可不是前面提到的那二位,而是這一位,他的名字叫為芳。他比我小一歲,和我是同一個生產隊的。他家兄弟五個,他排行第三。老二就是我以前寫的《安徽來的討飯人》一文中提到的出去討飯,後做銀元生意,最後死於非命的那位年青人。

一家有五個如狼如虎的五個餓鬼,糧食怎能夠吃?生產隊裡分糧食,按工分和口糧。口糧按年令分,但不分男女。通常男孩飯量比女孩大,因此,男孩多的家庭,糧食更困難。再加上不會合理安排糧食消費,糧食問題會更嚴重。

大多數人家,每天能吃多少,都嚴格控制,以保證一年四季不會沒糧食吃。也許他們家,糧食充足時,比如小麥收割後,或者早稻收割後,總想吃上幾頓飽飯過過癮,到冬未春初,肯定得餓肚子。在冬季,他們一家中,年幼的不能去生產隊幹活的,就常躺在被窩裡,不起床,喝點稀飯以求活命。

鄉鄰們也沒多少餘糧救濟他們。出於同情,這家給半碗米,那家給二包面的,也只能保他們活命而已。他家凡是值點錢的東西,都換了糧食了。因此他家是家徒四壁,窮得叮噹響。為芳冬天就一條破單褲。大部分時間,他就窩在被窩裡。出太陽時,才出來曬曬。他曬太陽時,瑟瑟發抖的情景,至今還在我的腦海里。

他大哥叫燦,當兵復員回鄉,是討媳婦的年令了。這麼窮的家庭誰會原意嫁?怎樣擺脫貧困呢?那時他爸60不到,去世了。燦就把他媽嫁了出去,帶走了最小的老五。老二出門討飯做生意去了(不久死在異鄉),家裡還剩老三為芳和老四。

為芳比較木納,沒有老四精明。燦決定要扔掉為芳這個包袱。什麼時候扔?當然是秋後分完糧食後。

我們村地處浙東丘陵地區,沒有像樣的山,除了田幾乎都是地。我們燒飯用的柴火,幾乎都是稻草之類庒稼的桔杆。常年柴火不夠。怎麼辦?年青的精壯勞力會走百十里地,到四明山去砍柴(應該叫偷柴),然後挑回來。這四明山是可以打游擊的地方,解放前有革命武裝,叫浙東三五支隊,就在那活動。所以,四明山範圍相當大的。

秋末初冬的一天,燦帶上為芳,步行近三個小時,到四明山砍柴。燦把為芳帶進大山深處,哥倆一起砍柴,天色漸暗。燦叫為芳繼續砍柴,自已卻偷偷溜了,留下為芳一人在大山里。好長一會,為芳找哥,可他不敢大聲喊,因為是偷柴,一喊護林員就會過來不是? 就這樣,為芳就失蹤了。那年為芳大概十二三歲吧。

回村後,燦說為芳失蹤了。明明是他害死了弟弟,他就是個殺人犯哪!可農村里沒人去伸張點正義。報告官府抓他坐牢,你這不是於事無補還害人嗎?

為芳失蹤了還是離世了?無人知曉,無人過問。他像一個螻蟻,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有人說,底層之惡,無邊無際。可這惡,很大程度上與窮相關,所謂的"窮凶極惡"是也。要消除底層之惡,方法之一是使底層不那麼窮,使他們也有做人的尊嚴和體面。

這次"流調"事件,使得底層人的生活狀態得以曝光,這是件好事。希望我們的媒體不只是宣傳正能量,也報道些負能量的事情。

我知道萬維里有高人能人。希望這些高人能人,如有機會,請轉告我們敬愛的習主席,少往外撒幣,少辦奧運,少搞大型慶典活動,多花些錢在廣大農村,廣大農民身上吧!

畢竟,這國家欠農民的實在太多了!

(完)

後記:有朋友曾誇我善良,這個真是謬夸,嚴重夸錯了。我哪來的善良?我出身於最低層,對低層感同身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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