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分化

孟憲峰的死在孟家集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雖然說死了一個老地主，不應該有多大的反應，但是孟家集的人都清楚，孟憲峰雖然是出身於地主家庭，但是他這個地主確實是有點太冤枉。新中國成立前，他是和大哥孟憲魁一起生活，但家裡的所有經營大權全在他大哥孟憲魁的手裡，孟憲魁那個時候可是出盡了風頭，頭戴禮帽，身穿府綢衫子，眼眶上架着一副石頭眼鏡，手裡拄着一根文明拐杖，孟家集的人，誰見了都得點頭哈腰，同時。他也是村上的保長，也是渭北高原上，至少北陵塬一帶響噹噹的人物，當時人們傳說：“事大事小，見了憲魁就了”，可見他確實不是一般的人物，你想，連當時的縣長在他家吃飯，他盡敢當着縣長的面問縣長咋肥得跟豬一樣，他的那句話，儘管發音不準，“肥得跟紫一樣”，誰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可連當時的縣長，也只是無奈地“嘿嘿”乾笑了兩聲，不敢拿他怎麼樣，因為誰都知道，他有個弟弟不得了，當時楊虎城將軍的手下，參加過西安保衛戰。在打完河南軍閥劉鎮華之後，回家省親，給他的老娘做壽誕，順手就把當時盤踞在北陵塬上最大的土匪武裝劉三麻子連窩端了，為整個北陵塬地區的父老鄉親辦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當時連縣太爺都給他家送了一塊“造福桑梓”的燙字金匾，如今，這塊金匾還在大隊部的倉房裡放着，而孟憲峰則不同，他就是一個酷愛種莊稼的農民，新中國成立前，他整天在地里和長工們一起幹活兒，連個工頭都不是，工頭還是孟憲魁花大價錢雇的。孟憲峰練就了一身種莊稼的真本事，可以說是莊稼行里的好把式。新中國成立後，地也分了，房也分了，他和大哥也分家另過了，可是同時也把地主成分家庭的帽子也繼承了過來，也成了剝削階級。而一般的孟家集的人，似乎從來都沒有把孟憲峰當成一個地主分子來看待。但是這場運動一來，孟憲峰卻沒有逃脫這場厄運，他也被當作地主分子一起被批鬥，遊街和審訊，直至連命都丟了。

孟憲峰被“造反團”的人打死的事，也就是被孟立堅打死的事還是在私下裡傳了開來，這就是所謂的紙里包不住火，雪裡埋不住鞋，這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連孟憲雲也被孟立堅弄去名為問訊，實為詐財的事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好啊，連師長你都敢整，這簡直是吃了熊心，喝了豹膽，冒孟家集之大不韙，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嬸不可忍也！師長孟憲雲是孟家集人們心目中的一塊金字招牌，在北陵塬上，無論你走到哪裡，只要說起你是孟家集的，總有人會問你，“噢，就是那個出了個孟師長的村子嗎？他還好嗎？”這個時候，作為一個孟家集的人，其驕傲之情，溢於言表，除了孟憲雲師長，還有誰能有這麼大的名望？

別看現在運動來了，要批鬥孟憲雲，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小小的鄉民們知道國家的命令不可抗拒，批鬥也就是走個過場，擺個樣子而已，人們心裏面依然是十分敬重他們的孟師長。就連上次縣機關的紅衛兵來提孟憲雲，村民們立刻就把那些造反派的紅衛兵圍了起來，若不是孟憲雲主動出來表示去看看，不然的話，想把師長孟憲雲從孟家集抓走，那簡直是痴人說夢。而眼下，自己村子裡“造反團”卻無法無天，竟然對師長孟憲雲下手了。師長孟憲雲，你說是走資派也罷，他是國民黨殘渣餘孽也罷，孟家集的人根本不尿這一壺，在他們心中，師長孟憲雲就是孟家集的驕傲，孟家集的代表！

孟憲雲兄弟三個都被揪出來批鬥，遊街，他們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不敢出聲，但是並不是說他的家族裡其他的人就不敢仗義執言了？他的家族裡有的是貧下中農，我們貧下中農站出來，你“造反團”能咋地？

孟憲虎是孟憲雲的族弟，上一次在縣裡紅衛兵來抓孟憲雲的時候，就是他第一個站了出來，並把紅衛兵里的董寶玉揪了出來。當孟憲虎聽到孟憲雲被孟立堅逼供詐錢的事，他心裡就感到十分不悅，他原想問一下師長哥哥，但他知道在目前的情況下，即使有這種事，師長哥哥也不會告訴他的，師長哥哥是一個什麼人，他只會明哲保身，化大事為小事，化小事為無事，不會為這些事而挑起紛爭。所以孟憲虎就找了另外一些人來打探消息。他要弄清事情的真實性。

被敲詐了錢財的人總是心裡有一股子怨氣而沒有地方出，現在有人找上門來問，那為何不講，結果很快就將孟立堅敲詐錢財的第一手材料了解得一清二楚。

二虎是“造反團”里覺醒得比較早的一個人，自從那次抄家事件之後，二虎對師長孟憲雲產生了一種不同的看法，他發現這個老人和藹可親，對人沒有一點架子，而且事事替他人着想，這是他沒有想到的，由於以前沒有接觸過，他還以為他是那種像書上講那種國民黨反動派的凶神惡煞的樣子。尤其是他看到了老人在抗戰時所立的軍功，繳獲的日本人的戰利品，他才明白老人才是真正的抗日誌士。於是他不但對老人的看法產生了改變，同時也對“造反團”的一些做法有了不同的看法，尤其是當他聽到孟立堅私下裡從這些人手裡斂財的事，他更是怒火中燒。於是對孟立堅產生了看法，這個人到底是個革命者，還是一個投機分子？

也合該孟立堅出事，二虎有一天去他大姨夫家裡看望他的大姨，在和大姨夫的聊天過程中，大姨夫和他聊起了孟立堅在大姨夫家裡裝神弄鬼的事。但是，大姨夫並不知道該人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孟家集的，二虎一聽，覺得有點蹊蹺，孟家集有誰還有這個本事，便問那人長得什麼樣，大姨夫說，“哎，他在村子裡別人家給人攆弄房子，弄完了走到我的家裡，在門口便大聲說，這家人的莊子邪得很。當時恰巧給我聽見了，當時，你知道，孩子他爺那幾年一直有病，看也看不好，抓了多少中藥，吃下去好像是吃到了石頭上，沒有一點兒起色，我和你姨也是愁得一籌莫展，不免就疑神疑鬼的。於是就把他請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