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據柴進猜測山神廟前,那個使鋸齒刀的是河北山東一帶鼎鼎大名的斷魂刀李慶,曾經擔任沙門島寨主,因為剋扣沙門島牢城營犯人伙食,而且草菅人命,被朝廷剝職位,發配到官屯鎮牢城營。此人刀法非常厲害,有萬夫不當之勇。
而那個使弩箭的麻臉人,很有可能是河北滄州大名府一帶有名的暗器高手“中原三點紅”柳亞男,似乎是個陰陽人。此人不僅擅長弩箭,還擅長蒙汗藥以及迷魂香。因為惹上人命官司,也被發配在滄州牢城營。
葉公心中深深銘刻着山神廟前被那個壯矮白麻臉弩箭射中的感覺。
被弩箭後背時,他就有了生命不由自己主宰的感覺。他痛恨這種感覺,心中發誓再也不讓弩箭和暗器射中自己。而要做到這一點,他自己就要做到暗器高手,知道暗器高手如何想,如何射中對方,這樣才能不被對方射中。
於是,他從臘月初八來的每一次練習,都非常地集中精神。
漸漸地,他發覺到了柴進家裡後第二天,也就是除夕上午的練習,對於投射固定目標,基本上已經射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對於空中的移動目標,也能夠射中將近百分之五十了。
除夕這天葉公一早起來練好射投,吃了早飯,和柴進薛永又談了一會江湖閒話,兀自又去練武場練了二三百次射箭投石。
葉公每次練習投射的時候,莊園左邊高樓旅社的一丈青等三位女子,有時候站着看,有時候還輕輕議論幾句。
葉公也不在意她們。
看來她們三位,也是準備過了年再出發回山東了。
葉公練好投射,站在牆角陰影里,拉着空弦,聚精會神正在回味動作時,管家來叫去吃午飯(北宋一般普通人家不吃午飯,但達官貴族一般還是有午飯或者點心時間的)。
葉公跟了管家回院子的時候,看到一前一後兩個背影,一個拿了一把長長的鋸齒刀,一個籠着手,側臉遠遠望去,白麻麻的一張臉分外醒目。
這有點像中原三點紅柳亞男啊!那個拿那麼長柄鋸齒刀的,除了斷魂刀李慶,也不太會是別人。
葉公因為剛才一直在陰影里體會王陽明射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等經驗之談,進去的兩位應該是沒有看到他。
葉公跟着管家,一路到了柴進宴會廳。
到了宴會廳,柴進安排了簡單的一桌宴席,三五個菜,一壇老酒。
葉公就把剛才看到的疑似李慶和柳亞男的事情告訴柴進。
柴進分析,那兩個人因為幫着差撥陸謙富安追殺林沖(葉公),各自都中了箭,肅然梅雨殺掉林沖,但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估計牢城營管營是把這二個提前釋放了。
李慶因為曾經是沙門島寨主,在山東登州一帶關係盤根錯節,中原三點紅也很有可能是跟着李慶一起去山東的。
柴進讓葉公莊園裡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柴進因為一是避嫌,不想在莊客面前叫海捕犯人林沖名字,而來也比葉公年紀大,聽葉公自稱姓林名沖字葉公,也就稱呼他葉公了),不要和那兩位正面碰頭即可。
柴進準備的午飯,是一個清蒸海鱸魚,一個紅燒山羊肉,一個菜花油炒踏地菜,一個是韭黃肉絲,加上薛永,哥三個喝的小酌怡情,舒服的很。
三人喝了二刻,柴進讓燒了餛飩來吃,葉公薛永捧着吃了。看院子內外爆竹聲聲,陸續有人穿的花花綠綠的新衣來賀歲,葉公要避嫌,找了託辭,柴進也不強留,說了酉時留着酒腸好好喝個一醉方休。葉公辭了,來到練武場,怕那李慶劉亞男進出,就站在牆內陰影處手執空弦練習手勢、心得。
這練武跟修行一樣啊,鍛煉毅力、磨礪心智,也是苦得很。葉公看來是天生吃得了苦的人,自律,有強大的意志力和自我約束。
葉公練武場牆角心、手、眼高度集中練習空弦射擊時,牆外傳來幾個女子的聲音。
“三娘,今年除夕只有這裡過了。不過,這倒隧了你的心願,嘻嘻。”
“二嫂,看你胡說什麼,撕你的嘴。”
“那人一天數次又射箭又扔石頭,搞得你也心神不寧。本來你清晨不太起不來,今天看你巴巴地起床,看人家扔石頭。”
“誰叫我從小跟着老母她老人家練習紅套索,看着投射之人,總要觀摩一二。倒是二嫂你,連人家投射中了多少,都數的清楚!”
“你這個死丫頭。”
一陣嬉鬧之後,一個中年女生發聲——
“不過那個練武之人功夫的確有點特別,我看他扔的石頭,最後的軌跡有些是直的,有些甚至是偏的、高的,低的,這樣的功夫,也許是江湖上傳言隔山打牛呢。”
葉公聽聲音知道是一丈青等三個人,他站在牆的這邊,無形中聽到她們的對話,覺得傻站着有點失禮,但是故意發聲打招呼,又覺得沒有必要。
一時間僵在當地。
一丈青說到,“秦嬸,隔山打牛,江湖上除了傳說中僧佛修道之人,一般是不會有的。我看那人扔石頭時,手指好像是隔開地捏在石頭上的。”
葉公覺一丈青還算聰明,把他扔棒球手勢用的手勁也看了出來。
又聽那二嫂說話,“你平時很多地方大大咧咧,這些地方觀察的賊仔細,怪不得祝彪功夫遠不如你。”
“二嫂,不要提祝彪!他和我沒關係。”
“沒關係?人家可是大年初五就要來提親的。你難不成是想初五也不回去?!”
“要嫁你去嫁!反正我不嫁,二嫂,二哥也走了七八年了,你青春年少,爺娘也惋惜你了,雖然口頭不好說。”
“你這個死丫頭。哎,不過,祝彪也好,周圍的人也好,都配不上我們家三娘。”
二嫂說了一半,似乎想緩和一下氣氛,又開口了,“倒是那個扔石頭的人,雖然穿的打補丁長袍,年紀也比祝彪大幾歲,卻氣質沉靜,功夫上層。可惜啊,是個窮人,而且也沒有人做媒。”
話沒說完,秦嬸和一丈青都噗呲地笑了。
秦嬸說晚上讓客舍掌柜安排了豬肉白菜海鮮鍋,還讓準備了桂花酒,等傍晚看了莊頭的煙花爆竹,陪二娘三娘好好喝一杯。
三人說完,你追我趕的往莊口跑遠去了
葉公站在牆邊,又練了一會空弦射箭。
不一會莊客來請葉公說是客人都已各自回家過年,柴大官人也請教頭儘快去飲酒。
跟着莊客一路走來,見莊園內一片喜氣。
莊客們各自穿了新衣,有的端着各類餃子,有的端着大壇小壇的屠蘇酒,有的寫了大紅的桃符要去大門張貼。
院裡院外,高高地掛滿了紅色、黃色的圓燈籠以及四角燈籠。
還沒到申時三刻,聽到莊內莊外已經噼噼啪啪爆竹聲一片。
葉公回頭張望了一眼,練武場空無一人。場後面的蘆葦,衰草,紅柳慢慢隱在暮靄中有點看不清楚。
練武場左邊的河流,兀自嘩嘩地留着。
練武場右邊的客舍,顯得空空蕩蕩,喜歡看熱鬧的人大部分都已經去了莊口看煙花爆竹守歲等節目。
形似李慶劉亞男的二個人,自從一早進去以後,再也沒有看見過。
等莊客們把酒菜擺齊,柴進吩咐道,“每人到賬房支一貫銅錢,莊內外隨處去耍,明日之事卻不可耽誤。”
眾人一聲歡呼,紛紛上前來作揖拜年後呼朋喚友各自散去了。
三人吃了些菜,卻見老管家帶了個道士進來,卻是相熟同莊玄鐵觀崔道長,手執兩張大紅桃符,見了柴進面拱手拜年,口中說道,“大官人,和和順順,樂昇平世。”,柴進讓老管家拿了五兩銀子,又讓添了一幅碗筷,邀請道士也坐下了。
幾人又飲了幾杯酒,透過方格明窗看到“啪”一聲大爆竹炸起,不一空中如雷般咔嚓又炸起聲響,眾人讚嘆不已。
柴進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日腳過得真快,卻是年華虛度。”
眾人舉杯,葉公飲了幾杯酒,腦中閃過父母親朋,也來了情緒,開口吟道,“自唱新詞送歲華。鬢絲添得老生涯。十年舊夢無尋處,幾度新春不在家。”,卻是南宋吳文英的《思佳客•癸卯除夜》前四句。
柴進更加高興,贊道,“好一個——十年舊夢無尋處,幾度新春不在家。”伸出杯子和葉公互敬了一杯,又吟唱出一首。
“歲晚身何托,燈前客未空。
半生憂患里,一夢有無中。
發短愁催白,顏衰酒借紅。
我歌君起舞,潦倒略相同。”
葉公大聲贊了一聲“好”。
他知道,柴進吟唱的這首是宋四家陳師道的“除夜對酒贈少章”詩句,他也很喜歡陳師道的五言詩。
看水滸知道柴進是末代貴族,沒想到文化底蘊也不薄。
葉公學的東西比較雜,古詩詞等方面卻也不弱,碰到柴進這樣的爽快人談論詩詞,卻是喜歡的,再加上又是異時異空間的除夕夜,於是敬了柴進一杯,和薛永也碰了一杯,接着柴進,吟了一首,卻是他非常喜歡的清初陳維崧的“一萼紅 癸丑除夕”
響銅簽,許多年舊事,和恨壓眉尖。
記得當初,後堂弟妹,團圞圍定紅簾。
飲盡了、屠蘇千盞,撾畫鼓、憨笑賭黃柑。
十里春城,金蛾暗撲,火鳳交銜。
自後也逢除夕,嘆此身長是,弟北兄南。
第宅俱非,顛毛都換,每因令節生嫌。
只萬點、官橋夜火,風吹零亂映疏檐。
羨煞鄰家歲酒,隔巷春衫。
柴進和崔道士交口稱讚,葉公說是鄰村友人所作,幾人卻哪裡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