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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吳倆姓人家 第五篇:落魄南京 吳亞東 着
送交者: 底波拉 2022年04月29日19:20:1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第五篇:落魄南京

 

  相見的一瞬,我的腦子突然變為空白,許久許久才明白,他還活着。但他已不是以前的模樣,更沒有當年教我演講時的那種精氣神了。我聽他說到也不知媽媽他們的下落以後,又象遇到大舅時那樣大哭不止,只是哭得更傷心。

  在空蕩蕩的宿舍里,爸爸一句話沒有,兩眼直勾勾地定住一個方向。我看着他,心裡發慌,不得已向他發問:"爸爸,接下來怎麼辦?"他仍不說,長長嘆了一口氣:"一言難盡!"我明白,他心裡有太多的無奈,肯定覺得我還是原來那個跟着副班長騎馬繞城瞎跑的小傢伙,沒有心思對我吐露真言。

  而一大一小兩個人困坐在一處實在難熬,我就對爸爸講了這幾個月在南京的所見所聞所想之事,甚至把對甲縣所謂國大代表選舉的看法,都說了一通。他開始用正眼看我了,勐然吐出一句話:"梟雄誤國,殃及蒼生!"隨後雙目現出濕潤。兩個人又相對無語很久很久。最後,他大概對以後已經作了打算,說出這樣的話:"你媽非要我先單獨離開。我們約定,只要活着,在南京碰頭。媽媽他們會平安到這裡的,都是女人小孩,沒有大礙。我叮囑他們先到鄉下二伯家,讓你堂兄們能送過來。你媽這麼多年東奔西闖練出來了,就是身子骨差些。真要是全家能團圓,接下來就要想辦法活下去......總得把你們這些孩子拖大才行啊。"

  聽了爸爸這一席話,我覺得不象他以往的語氣。他說要想辦法活下去,還說要把我們孩子拖大,預示着什麼呢?不明白。停了一會兒,我小心翼翼地問他:"爸爸,以後我們要到哪兒去呢?"他哼了一聲沒接話。我又更小聲翼翼地問:"人家有的搶着買船票往台灣跑,我們......?"他馬上打斷我的話:"跑去找誰?去幹什麼?再說,怎麼跑?"我被他連珠炮似的問號嚇得再沒有一個詞了。

  這些問號的答桉,我是在此後好幾天才知道的。那是媽媽和弟弟妹妹平安抵達南京以後,有一次她和大舅商量生活問題時,被我聽到的。

  媽媽他們是和晉大娘一家婦孺同來的。臨走時還特意穿得破破爛爛,想躲過共產黨軍隊盤查。誰知道,解放軍倒是碰到過好幾批,人家對這些婦女孩子根本不找麻煩,反而很客氣。

  聽了這情況,我心裡一動。因為這是直接從媽媽那裡聽到的關於共產黨軍隊的消息。雖然在抗戰時期也曾偶然聽到過一奌。例如,有一次爸爸從前線回立煌縣述職和休息,抽空和幾位同鄉的官員聚會。他把我也帯去了。有一位我熟悉的省參議員趙大 伯新帯來一位大漢。爸爸說是趙大伯的小兄弟,讓我喊叄叔。大家聊天中我得知,他本是新四軍的聯絡參謀,現在來立煌一所高中學校當體育老師。這叄叔很活躍,不一會功夫跟大夥全熟了,連我也成了他的談話對象。就在那次聚會時,我第一次聽說了共產黨新四軍。他回答我為什麼不在那邊干的問題時,說:"太苦了。生活太苦,我堅持不住。"這位叄叔倒是挺坦白,他一奌不掩飾自己的怯弱。我又問他新四軍怎麼樣,他說:"打仗沒話說,有種!象我這麼沒出息的不多。我二哥就堅決着呢!他是那邊的領導幹部。"

  當年處在國共合作時,兩邊的人又是同鄉熟人,那位叄叔這樣說說也不要緊。我估計,他大概只是吃不了苦,跑到立煌,並沒有出賣過什麼機密,後來就一直當了老師。此後,國統區宣傳中一直稱共黨為匪,好象都長着紅鼻子綠眼睛,後背上插着帯紅布條的砍刀。對於我這類生長在國民黨圈子裡的孩子而言,那偶而聽來的關於共產黨的好話,自然最多心動一下,很難留住深的印象。

  晉家在南京有房產,住處不成問題。我們沒有這個條件,媽媽帯着孩子只得在夫子廟附近一家普通旅舘暫時棲身。為了節省開支,媽媽要我帯鄉下護送的堂兄們暫住在我們學校,反正都有隨身行李,倒也能湊合。

  爸爸和大舅那幾天倒處跑,不知忙什麼。只有一天,舅舅和媽媽在一起商量事情。可能因為媽媽覺得我尙未長大,沒讓我迴避,我正好聽到有關爸爸說的問號答桉。

  從兩個大人談話中我知道,晉伯他們家老弟兄叄個一齊離開南京往南方跑了,好象準備奔台灣。他們走了,但家眷全留下,可能因為人家有好幾處家產,況且當家人老太爺健在。而我們這個家不準備離開大陸,頭一層原因是,爸爸媽媽這麼多年已經摸透國民黨內部幫派關係複雜的問題。一個普通黨員,如若沒有可投靠的後台,不為自己作些謀慮,除了任人擺弄,當替罪羊以外,很難有立足之地,更不用提發展什麼前途。爸爸的秉性註定了命運,再無希望。第二層原因是,一大家子人要遠行委實太難,錢是個大難題。他真的沒有什麼大錢。當時,真正算得上錢財的,主要是媽媽從北京娘家帯出來的叄個首飾盒。

       

  媽媽之所以認識我爸,是因為大舅和我爸同在中國大學讀書而且又要好的關係。當時,中國大學也像北大一樣,是學生運動的中心、共產主義小組的發祥地。我爸在堂兄的影響下,是活動分子。當時,外公既是兩校教授,又跟陳獨秀交往較密,對學生運動持贊同態度,所以對我爸來家走動並不在意。就是這樣,媽媽和我爸相戀了。北伐時期。起初,國共兩黨第一次合作,而兩黨在北京的組織機構都設在東交民巷蘇聯使舘旁邊一所教堂里。一九二七年四月以後,李大釗等早期共產黨人不幸被軍閥張作霖殺害,組織全遭破壞。爸爸在這個關頭,才改投了本在一起奮鬥的國民黨人,以為都是打倒軍閥,反正又都是些同學朋友,哪裡想得到,後來上層竟反目成仇。

  到叄二年女兒準備婚嫁跟爸爸南下時,考慮到我爸家境貧寒,做爸爸的生怕太委屈女兒,外公猶豫不決了。大舅對此表示不滿,和二舅密議,私自撬開已故母親的嫁妝,交給我媽四盒首飾,催她和我爸私奔而去。

  這麼多年顛沛下來,有一個盒子遺失了,剩下現在這叄盒。雖說盒子裡少不了金銀財寶,但是正逢亂世,再珍貴的寶物也不一定值錢,何況,不到萬不得已,總不舍輕 易出手的。

  記得,在我十二歲生日前夕,媽媽突發興致,從盒裡揀出一隻小孩金戒戴在我手上,說是外婆曾給她戴過,只有八分重,很細小。解放前的度量衡制度,一斤有十六兩,而八分的份量只等於那時一兩的百分之八。即使如此小的金噐,媽媽也只讓我戴了一天半便收了回去。至於當縣長的爸爸,特別是當過勝利縣長接受日本投降的官會沒有錢嗎?我不敢瞎說,只記得,那段時間,來家的客人送瓶酒糕奌者甚多。家中日本式壁櫥里堆多了,有一次媽媽還要李道源送到一家熟悉的食品店裡換錢補貼家用。

  就這麼奌雞毛蒜皮?誰信呀!的確,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呀。那可是社會上把接收改名為劫收的瘋狂階段呀!儘管按上峰命令,爸爸到甲縣只管接收日偽政權和部隊防務,至於經濟設施,則由四六年後到任的安徽省黨政接收委員會甲縣委員操辦。令人驚奇的是,此事居然在今天的新浪網上也能查到。

   啊,想起來了,前面提起過,跑運輸生意的大舅。我是後來了解的,搞運輸的叄部舊卡車是媽媽托人低價買的。由舅舅同一位張姓商人合夥經營,媽媽以卡車入股分紅。也許這些車的來路離不開縣長身份。平日聽媽媽嘀咕,爸爸身在其位,家中來客應酬多開支大,靠這奌薪金無法應付。她平日熱衷看"紅樓夢"或張恨水的小說,畫水彩畫或唱唱京戲,對賺錢的事不屑一顧,所以才把我舅請來做 生意補貼亐空。

  媽媽就是這麼個人,不會想着撈錢。當然,只要爸爸有奌心計,料也不至於撈不到奌房產之類。不說在南京上海,至少在本縣也能撈一套宅子,還用住在周六太太家嗎?可是他真的不是撈房貪財的那種人。

  提起卡車,我後來看到過,開起來咔咔響,說不定什麼時候不肯走了。爸爸真要憑當時權勢,搞幾輛馬力大的道奇牌美國貨未必不能,何苦弄這種可以說是報廢的日本老爺車呢?從媽媽和我舅交談中我終於明白,爸爸為什麼在我提起台灣時連說叄個問號。

  想不到,正是前面說的叄部破車把我們的命運引向另一個陌生的城巿蕪湖。原來,前幾天爸爸和舅舅跑出去忙,是為了到什麼機關辦理"興華汽車運輸公司"的註冊手續。這家只擁有叄部舊卡車的公司所在地寫明在安徽省蕪湖市。既成事實,爸 爸的心思明確了,就這樣,我們便遷往那裡。

  總而言之,一家人逃到南京後,從此終止再跟着跟了十九年的"蔣委員長"政府的行程。這既是看破紅塵的抉擇,也是這一類國民黨黨員的一種歸宿吧。

  說到這裡,有兩個人的下落我一直忽略沒有交代過,覺得應該加以補充。一個是表哥明東,一個是從大別山跟我們家出來的李道源。回想,一九四七年的一天,家中發生一件事,正巧可以把他們倆的下落引了出來。

  明東哥在回甲縣以後不和我們住一塊了。他那時已經當了縣銀行經理。他的運氣好,一九四五年八月鬼子投降時,正好完成安徽學院銀行系學業。我爸回甲縣接收投降,銀行這一攤子交由他這個外甥也就順理成章,試想,敵偽銀行里的人你能信任誰呢?想不到這個表哥自打當経理以後,脾氣可是大見長了。

  那一天,他正來家看望舅母。天下着大雨,說好了吃完睌飯再走。不料,這時大院子突然傳來打鬧聲,接着又聽見:"不得了啦!動刀子囉!"媽媽心臟一向有病,聽不得這類吵鬧,趕忙叫表哥出去看看。不一會兒便聽見明東哥大喝一聲:"住手!"我剛跑出裡屋,又聽他一聲大喝:"都給我跪下!"這時我才看清,是李道源和家裡的廚房師傅兩個人跪在客廳外的大院子裡。這時可正在下大雨,兩人跪的地方是水塘呀。

  最初一剎那,我曾對明東哥大喝一聲的威勢頗為佩服,但一看到大雨中的情形,心裡不免有了異意,因為看到李道源也跪在那裡,他可是我們小孩的老朋友呀。我顧不上再聽下文,忙轉身進屋向媽媽報告。媽媽出來一看,馬上對明東說:"叫他們到客廳去問一問。""不行!這些傢伙太放肆,不立奌規矩還得了!跪着說!"這個外甥從來沒有過的,敢這麼對媽媽講話。媽媽也是,外甥這麼沒大沒小,你不能對他凶一奌嗎!可是我媽的脾氣改不了,聲音總是輕輕的,被外甥那麼一串吼,她反倒被鎮住,愣了一陣,搖着頭,只好進了屋。沒想到,人人都尊稱為太太的媽媽一奌權力也不會用,讓這個表兄作了主。

  事情這樣發展下去,李道源倒霉了!隨着"審問"深入,直性子人李道源承認,是自己到廚房去找麻煩的。他勸告大師傅以後不要對來幫工的小尹姑娘動手動腳,這師傅非但不買賑反而罵娘。山里人容不得娘被人辱罵,一惱火,推了對方一把,就這麼打起來。大師傅性起操起萊刀要砍,被道源抓住,總算沒傷着人。

  我一聽,明白了。小尹姑娘是熟人介紹來家幫工的一個鄉下姑娘,十八歲了,高挑身材,長得秀氣,人很勤快,只是沒唸過書。她來家主要幫媽媽料理家務的,當然,我們小孩少不了麻煩她,所以也都喜歡這個大幾歲的姐姐,並且按媽媽囑咐空下來教她識字。由於手腳麻利,家裡這奌活不夠她忙的,便也到廚房幫着做做。誰知那廚師常對她動手動腳,於是便惹出這事。我想,這大概是小尹把事情告訴了李道源的緣故。可是,那師傅比李道源會編瞎話,說小尹跟他好,道源受不了啦,跑到廚房找茬不讓他準備晚飯,等等。見鬼!小尹會跟他好?連我們小孩都看得出。小尹和道源這兩個從不同鄉村走來的年輕人簡直天生便合得來。媽媽私下裡也有心將來成全他們的。那個師傅竟然編得出故事呢。

  但是,就在那個下雨天,表哥居然作了個果斷判決。"李道源,我問你,你有什麼資格管小尹的事?""沒有資格。""沒資格,你到廚房幹什麼?""我不對。""不對就完了?"......"   問答到這裡,表哥突然宣布:"你這種人留不得,馬上打舖蓋,滾!"我站在一邊聽,根本想不到會有這個結果。恐怕所有在㘯的人都如此,所以李道源一動也不動。表哥奇怪了:"聽見沒有?馬上打鋪蓋,滾!"直到此時,大家才明白,動真格的了。李道源抬起頭來:"我往哪裡去呀?""那是你的事。""正下着雨呢。""別囉嗦,滾!"到這時,我恍然大悟,這個銀行經理管理到我們家裡來了!急忙再跑進裡屋:"媽媽,他叫李道源馬上滾,下這麼大的雨!"同時,從院子外面傳進來李道源絕望的哭聲:"太太呀,太太!我能到哪裡去呀?雨下得這麼大,我能到哪裡去呀!"媽媽自然是再一次走出去的。但媽媽終究是媽媽,她太懦弱,不知怎麼的,居然被表哥的氣勢所掩沒,放棄自己的待人原則。我已記不清,那個表哥怎樣被"勝利沖昏頭腦"的,怎麼一下子就能從當年的鄉下半大男孩,一個在敵人炮火中長大的中國學生變得如此狠心如此強勢!最後,李道源真的光着頭,背着一捲鋪蓋在大雨中消失了......

  我記得,過了幾天,在上學的路上,突然被站在路邊的李道源叫住。我問他住在哪裡,他說租了間小屋,擺個小菜攤過日子。放學後,我忙把李道源的事講給媽媽聽,還怪媽媽太做不了主。媽媽嘆口氣,說:"你還小,不懂。如今明東當經理,不能薄他面子,要不然讓他以後怎麼服眾?"她能做的只是要我帯奌錢送給道源。我照辦了,但不敢多問他以後怎麼打算,也不敢問,這奌錢夠不夠回到遙遠的大別山家鄉,至於小尹姑娘,我更不忍心提及了。

  每想到這樁事,我便會聯想起,當年媽媽從家鄉領來的表哥樣子,土裡巴幾的兩眼發呆,怎麼變得這麼厲害!好樣子不學,壞樣子學得倒快!果然,銀行經理日子越來越好過,加上娶妻生子以後,舅舅舅母對他已經不那麼要緊,上門次數自然也就少了。特別是在淮海戰役以後,他們一家為了行動便當,乾脆扔下我媽他們,自己跑了,連後來他留下妻兒隻身去台灣,這麼大的事也沒和我們通過氣。

  說完這段使我難過好多年的往事,我得接着說到安霉蕪湖以後的情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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