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那   邊

（長篇小說）

萬沐

（故事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八、小留學生殺小情人了（下）

通過看這次媒體的辯論，老范深深喜歡上了大華報。他覺得，大華報新聞不迴避敏感事件，評論能抓住要點。在出租屋裡和其他租客討論時，幾個人也在為這份報紙點讚。來自雲南的小趙說：“老范，你是作家，投稿就要投給這樣報紙，大家才愛看”

“不是很多人在罵大華報嗎”？老梁在桌邊邊喝粥邊說。

“只是這些五毛報紙在罵，”小趙說：“我在汽車廠里的華人都喜歡看大華報，那個中華新聞報、楓葉報明明就是五毛報紙嘛”！

老范於是想，嗯，真該給大華報投投稿，對自己過去的生活來個總結。

不過，他對社區的狀態實在感到失望，有一天晚上下班後，躺在床上劃拉了一首詩，給大華報寄了過去。一周后，大華報的第三版登了一首詩：

  流浪漢的村落

一個流浪漢的村落

在狹長的荒漠中擴張漫延

地下是五顏六色的塑料帳篷

雲彩高處是海市中輝煌的宮殿

狗搖着尾巴和散發着劣質香水的粗糙女人招搖過市

傻笑着的男人們卻帶着奇形怪狀的塑料王冠

水缸里青蛙焦渴地叫着

鍋里冒着一股股青煙

每家門上都掛着布幡

七、八個小鬼拿着十幾把掃帚

敏捷地在布幡上寫着公、侯、伯、子、男

村子裡總是充滿了各種莫名其妙的笑聲

幾個胖胖的流浪漢一直無緣無故地吹着嗩吶

娶親的轎子搖搖欲墜地走過

裡面是紙糊成的新娘

新娘沒有眼仁卻戴着眼鏡

無血的臉上還精心地化着妖艷的濃妝

流浪漢們把腿朝天

把頭倒轉在地上

執着地尋找快感

一些被當成怪物的人

因為他們腳踩着地面

村子裡午後都做着同樣一個五彩斑斕的夢

但夢卻象玻璃一樣易碎而且透明

兒童老人也一樣踴躍

辛勞地用膠布粘着易碎的夢境

夢透明，就索性把布幡包在身上

用手蒙着眼睛大步前行

太陽高高地照着

海那邊又傳來了嗩吶和鑼鼓聲

灰色的石頭已經蓋上了發紅的雙眼

滿足的微笑卻更深地刻在更黑的石頭上面

塑料王冠的金光在村落里刺眼地照着

枯萎的楓葉和碎紙片飄了一地

詩歌署名是“巴山子”。配的畫是一個張牙舞爪的白骨精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一群下跪者。

晚上下班時，山口百惠邊吃邊翻看大華報上的這首詩，她走過來問老范：“這裡的人好像完全是一群傻瓜崇拜一個白骨精，嘛事啊？老范？”山口百惠知道老范是一個文化人，但並知道巴山子就是他。

巴山子一看，心裡確實有些高興。詩歌剛寄出去幾天就登了，而且看到配的漫畫，感到編輯也是掌握了自己詩歌內容的。這首詩寫得比較隱晦，他就是要通過這種表現方式，發泄一下壓抑了很久的苦悶。

正在約克市處理女兒後事的趙麗麗父母，看到最近其它報紙鴉雀無聲，只有大華報還在為女兒呼籲，便從內心感到十分感激。他很想給大華報打個電話，或者上門去表示一下感謝之情，但是看到許多媒體對該報的猛烈批評，說大華報反華，心中又猶豫了。想到一家人多年來受到黨的教育和關懷，覺得絕沒有和海外反華勢力站在一起的理由，但回頭又想，這個“反華勢力”都是就事論事批評領館和社團的一些工作錯誤，實實在在沒有反華啊！其它媒體給它安這頂帽子，邏輯在哪裡啊？趙麗麗爸爸作為多年的老黨員簡直太糾結了，他通過來看望他們的熟人了解，這個楊猛，除了說話直截了當，比較愛抱打不平，得罪了一些人外，還真沒有其它方面的毛病，為什麼會被人這麼對待呢？難道中國人的文革基因永遠無法消除嗎？

於是老趙便問太太：“你覺得大華報像不像反華媒體”？

“看不出來啊，反正我也不懂新聞，人家都這麼說，不知原因究竟在哪裡”？趙麗麗母親一臉困惑。接着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中華新聞報似乎更像人民日報一些！大道理好像是對的，但就是太空，和普通老百姓離得太遠。”

老趙夫妻在約克市住了一段時間，真是覺得越來越迷糊了，原來海外華人社區的政治也很深奧啊！

約克市的五月底，綠樹成蔭，一片花的海洋，天氣也由暖變熱。趙麗麗的父母親已經來加拿大幾個月了，許多公事私事也處理得差不多了，他們都是公職在身，下周三就要回國去了。兇手張亮已經過了兩次堂了，但離最終判決還早。判決結果如何，只有回國等消息了。

一天下午，他們來到一處公園散步，雖然周圍芳草茵茵，鳥語花香，但他們卻難以欣賞這怡人的景色，心思依然沉浸在對女兒的思念之中。走了一段路，看到公園東北角一個遊樂場上一群歡樂的孩子，更令他們觸景傷心，便轉過身，原路匆匆回到了旅館。

按照僑領們的安排，老趙夫婦回國前，社區在禮拜日要給趙麗麗舉辦一個追思會。本來總領館是反對的，但不知道最後又怎麼同意了？袁惠民的態度中間出現過幾次變化，老趙夫婦也不明就裡。開始說追思會由袁惠民的同鄉會籌辦，最後，又說由一個華人的海外聯合會舉辦，似乎級別更高了。除過袁惠民幾個人來聯繫他們，聯合會裡也來過幾撥人，都在暗示老趙夫婦認定他們為追思會主辦方，搞得老趙夫婦十分為難。本來他們就不想搞這些，但因為社區熱心要辦，也不好辜負了他們的好意，結果卻讓他們走進了一場矛盾之中。

老趙夫婦前後接到了好幾個追思會的時間和地點通知，在星期四晚飯時，才最後確認了下來。

追思會定在禮拜日上午在社區文化中心舉行。早上九點，海外聯合會來了兩位理事，將老趙夫婦接到了社區文化中心的休息室。剛一進門，聯合會的會長李潔芳就迎了上來。

李潔芳原名李解放，是一位六十歲左右的大姐，在約克市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每年都要回國參加國慶觀禮，總領館的活動更是多年的常駐嘉賓，也是各色僑領中的領頭羊。華人社區的各種“抗議”、“聲援”活動都少不了她的親自指揮或者講話指導。

只見李潔芳快步迎上前來，兩隻手分別拉着老趙夫婦，說：“趙先生、趙太太，我代表聯合會對您二位表示慰問。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啊，不過我希望您二位挺住，你們都是國內建設的頂梁柱，一定要跨過這一關啊！”

趙麗麗父母來到約克市後，看了很多的中文報紙，所以對李潔芳印象很深，知道她是這裡的龍頭老大，但在登門看望的僑領里卻沒有見過她。今天一見，果然氣場強大，難怪外面傳說，她讓老僑領卻步，也讓新僑領臣服。

其後，又陸續走過來了許多僑領向老趙夫婦致意，從給出的名片看，基本上都是“環球”、“世界”、“北美”、“加拿大”、“中加”打頭的董事長、CEO、會長，一時令老趙夫婦仿佛進入了世界名人俱樂部，隱隱約約有種受寵若驚的恍惚感！

總領館的僑務領事小李也來了，客氣地前來打了一聲招呼，感覺他比這群僑領的表演性問候好像實在很多。

十點鐘，悼念會開始，主持人先是帶領大家向趙麗麗的遺像三鞠躬。遺像是趙麗麗大學期間的一幅照片，顯得青春靚麗，站在頭排的趙麗麗母親早已泣不成聲，趙麗麗父親只好按着她坐在椅子上，接着是總領館僑務領事李領事講話，他基本是總結了在事故發生後，總領館給受害者家屬提供的各種服務，並且號召在加拿大的華僑們注意安全、珍惜生命。

下來是同鄉會致辭。不知道怎麼同鄉會的會長、副會長都沒有到來，只是來了一名姓曹的理事，這位曹理事似乎很不開心，陰沉着個臉，照着稿子念了一遍，內容也是同鄉會如何從頭到尾對老趙夫婦的照顧和協助的宣告。老趙由於心情悲痛，只是聽了一個大概。總的感覺就是誇大其詞，這使本來對同鄉會心存感激的老趙，突然有種傷口上又被撒一把鹽的感覺。

接着是死者家屬致辭，心力交瘁的老趙在學生麗薩的攙扶下，照着稿子向加拿大政府、總領館、同鄉會、各路僑領和社區熱心人士表達了自己的感謝之情。在回憶到趙麗麗往事的時候，老趙一下子仿佛回到了過去美好幸福的回憶當中，接着又分享了他們夫婦失去女兒的巨大悲痛，惹得趙麗麗的媽媽失聲痛哭，很多參加追悼會的媽媽們都低聲哭了起來，也讓得很多做爸爸的人都紅了眼眶，整個悼念會場一片悲戚。

最後老趙告慰女兒的在天之靈說：“我一定要和你的媽媽相互攙扶，走過人生的黃昏時光，等待我們在天堂里一家團圓的那一天！”語帶哭腔，聲音悲切，令會場一片唏噓。

下來是社區領袖李潔芳講話，只見李潔芳面色凝重，先是向趙麗麗遺像三鞠躬，接着向趙麗麗父母各自一鞠躬，最後才走上講台。

李潔芳穿着一身黑色的夏裝，神情十分嚴肅，她說：

“趙麗麗同學遇害，這是我們社區這幾年最大的不幸之一，我僅代表海外聯合會向遇害者家屬表示深切的慰問，同時也號召全社區各個社團要加強華人華僑之間的友愛互助。另外，要強調的是，華人社區一定要要自尊自愛，加強精神文明建設”。說到這裡，她很威嚴地向台下從左到右看了一眼。這時，老趙夫婦臉上明顯地出現了一種悲痛中的尷尬表情。

接着，李潔芳繼續講話：

“不幸出現後，聯合會及時與受害者家屬聯繫來加事宜，從接機、住旅店、聯繫警察局，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提供了儘可能的幫助”。李潔芳清了清嗓子，繼續說：

“以前，華人社區也出現過類似的事故，不過，在聯合會的關懷和指導下，都得到了平穩妥善的處理”。她掃了下面一眼，似乎在等待大家的掌聲，不過掌聲並沒有出現，而同鄉會的小曹卻在大家的注視下，氣咻咻離開了悼念會場。

老趙夫婦對視了一下，臉上也出現了一種很厭惡的表情。

其實老趙這會已經十分不耐煩了，他想，這哪裡是在紀念他的女兒，這些所謂的僑領，明明就是在消費他們一家嘛！在平常看來，這種行為已經十分卑鄙，而今天失去女兒的兩夫婦，竟被別人當成表功、而且是子虛烏有之功的猴來耍，真是情何以堪！

下來，又好像有幾個僑領相繼講話，老趙兩口子已經疲倦之際，聽到的也無非就是給予了他們多大的幫助，總感到一場追悼會基本變成了一場自我表彰大會。

追思會結束，下午回到旅館後，老趙對太太說：“沒有想到，海外的人也這麼會蹭熱鬧！” “我們被人利用了！”趙太太憤怒地答道。

晚上大約八點鐘的樣子，袁惠民打來了電話，解釋了他為什麼沒有來參加追思會。原來因為大使向約克市總領館過問趙麗麗事件的後續處理，一向未介入此事的李潔芳聽聞風聲後，便主動出面要為趙麗麗安排一場追悼會，同時又排擠不許松江同鄉會作為主辦單位。經過中間反覆交涉，才同意了同鄉會理事小曹發言。最後李潔芳一個不搭噶的人，卻將一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所以，小曹才中途退場，以此表示抗議。

不過，袁惠民一直對老趙表示，他和同鄉會無意爭功，但卻實在看不慣李潔芳在社區掛羊頭賣狗肉、四處招搖撞騙的行為，所以才沒有出現在追悼會上。最後，袁惠民又感嘆了一句：“咱鬥不過人家，人家上頭有人！”

老趙後來才知道，中央僑務部門的一個高官，原來是李潔芳紅衛兵時期一個派別的好戰友,曾一同上過天安門，後來這位高官做過中國駐約克市的總領事，與當時在社區已經很活躍的李潔芳互相扶持，高官很快弄清並掌握了約克市僑界的人脈，而李潔芳由於總領館的保駕護航，也就坐上了唐人街僑領的頭把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