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扬忠先生,1941年出生于北京,父亲章名涛系中国电机工程界著名学者,清华大学教授。章扬忠196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技术物理系,在四川585所工作近20年,文革期间曾被打成反革命,遭牢狱之灾。后考入李政道博士的CUSPEA项目赴美,获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物理博士学位。他既是一流的科学家,也多才多艺,且豪侠仗义,退休后曾回到受迫害的地方长期义务培养年轻人。)
老章,好几天了,我们还在恍惚中,我们不能相信,那天在大华的匆匆一面,竟是永别。
这座城因为有你,才有了京剧社,你为我们操琴,你引领我们。不久前我们还张罗着给你庆80大寿,凭你在票界的江湖地位,怎么也得给你唱个堂会吧,可惜你说等疫情过了再议,如此,竟成终身遗憾!平素里我们很少想到你是一位老人,因为你全然没有老态,更不暮气沉沉。你总是带着孩童般的好奇和年轻人的意趣盎然看世间万物。80岁不可谓不寿,走得这么干脆利落不可谓不潇洒,也符合你一贯的做派。可这怎么能行呢,你还远远没有玩儿够呢!
你是个多么会玩儿的人啊,你似乎总在发愁时间不够用,拉胡琴儿就没有时间听门德尔松;吹笛子吹箫就没有时间舞剑;弹月琴就没有时间研究物理;意大利美声练多了你又担心唱京剧老生不够挂味儿;你抱怨喝酒未能尽兴,一会儿还有舞蹈课呢;你一直惦记着要回国票一出《群英会》,你的周瑜。
在给我们的邮件里你记下了自己这样的一天:“前两日因一个物理问题缠扰,身心不宁,思路枯涩。今问题已解决大半,又加日暖风和,值户外演练云龙剑休憩之余,想起那副对子,颇有顿悟,奉之如下:
春花绽放呼玉兔东升孰料何日金乌坠陨;
秋月含风叹周郎西望斯知千里玉佛出迎。”
今天,我们用它作你的挽联,实在恰如其分。为给你的告别仪式做准备,我们不得不四下翻找,因为我们从未刻意保存过你的照片和影像,我们以为将来很长,时间还有得是。可是突然地,你就决定不和我们玩儿了,我们的伤悲难免排山倒海。可当记忆的匣子打开,我们又时常忍俊不禁:
你喜欢唱《盗御马》,手里提溜着一把大锣,脚踏两只十分夸张的虎头保暖鞋,若有所思地踱来踱去,昂然一句“洋洋得意我转回山岗”唱毕,扬手给自己来一锣!你曾经突发奇想要搞票房革新,每人唱段子都必须掐时间,精确到秒,为此还准备了一个硕大的秒表!我们不从,跟你分辩,你几句京片子就四两拨了我们的千斤,于是我们换招,写英文邮件跟你理论,你的回复里一个从句套一个从句把我们都快要绕晕了,几个回合下来,我们被你逗得乐不可支,竟“忘了初心”(好像你也忘了);有一天, 你说给腾个地方,你要表演鹞子翻身!把我们吓得够呛——这可是又得下腰又要翻转哪,好在有惊无险……
老章,当病魔袭来的时候,你一定是猝不及防的吧?想到你在那一刻的失据,我们的心真的很痛,虽然我们明白你是吃受得起的。你在生命盛期所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早已练就你金刚不败之身,悠悠乎超然凡尘。我们相信,在瞬间的错愕之后,你已然收拾精神,怡然自得了,你也肯定没忘了把自己捯饬得风度翩翩,衣带飘飘。好在你那里什么都不缺,任你逍遥任你乐,任你吹拉弹奏、唱念做打。我们知道,此刻,在天堂,你一定玩儿得很“嗨”!
老章,谢谢你给了我们那么多快乐。We will miss you, dear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