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鬼之魅》

第三十章 跳忠字舞的姑娘（3）

穀雨不願意參加紅衛兵的打打殺殺，所以也就回家了，不再到學校去了。她曾反覆勸過清風幾次，想讓他也回家，不要參加這些紅衛兵的活動。但是清風根本不聽姐姐的話，他說，自己要當一個徹底的革命派，而不是去做逃兵，也不去做逍遙派。穀雨看清風的意志比較堅定，而且主要是受余得剛的影響比較深。現在他和王建國兩人幾乎成了余得剛的心腹和得力助手，也是余得剛的主要打手。處在這樣一種炙手可熱的狀態中，實在是無法把清風拉回來。人各有志，不能強勉，既然拉不回來，那就只好由他去了。

回到孟家集的穀雨，便立即被“紅色風暴戰鬥隊”盯上了，樊雲綱他們正在組織一支文藝宣傳隊，招了不少的女孩子來跳舞，穀雨自然而然地就被他們看中了。當時正是全國大跳“忠字舞”的時候，各種各樣的形式主義的東西盛行，什麼“早請示，晚匯報”，“三忠於”，“四無限”，三忠於，指的是：忠於毛主席、忠於毛澤東思想、忠於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四無限即是對毛主席、毛澤東思想、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要“無限崇拜、無限熱愛、無限信仰、無限忠誠”。在這種風氣下，“紅色風暴戰鬥隊”便組織了年輕的姑娘們學跳“忠字舞”，在每次開批鬥會前，集會，或者是任何的活動時，只要有機會，便讓文藝宣傳隊的姑娘們出來給大家跳上一段“忠字舞”，今天開大會批判現行反革命分子孟立堅，在開會之前，便將文藝宣傳隊的姑娘們拉出來給大家表演一下。

穀雨雖然才十五歲，但是已經發育得和大姑娘一樣了。連銀杏也覺得這姑娘上中學這兩年個子是向上竄了不少，衣服還沒有穿幾天，便短得不能再穿了。到了文藝宣傳隊，看上去就和大姑娘一般。重要的是穀雨仿佛天生就是跳舞的料，一個刻板、乏味的“忠字舞”，竟然被她跳活了，跳得那麼生動，輕盈和流暢，充滿了美感。她的胳膊長，腿也長，舞動起來優美極了，她跳得全神貫注，十分投入，下面看的人更是流連忘返，如痴如醉。一曲舞完，人們便掌聲雷動，歡呼雀躍，喊着，叫着，非要她再來一段。

首次演出便取得了如此成功，這使得“紅色風暴戰鬥隊”的頭頭們也非常高興。孟志平連忙出來給大家說，以後機會還很多，今天的主要任務是批判現行反革命分子孟志堅，這個才是當前的主要任務。至於“忠字舞”嗎，不光是文藝宣傳隊的姑娘們要跳，我希望以後我們所有的人都要學會跳“忠字舞”，這樣我們才能做到三忠於，四無限！除了跳“忠字舞”，我們還要向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早請示，晚匯報，這要形成制度，我們下去將會把早請示，晚匯報的程序油印出來，發到各家各戶，望大家嚴格貫徹執行。忠不忠，看行動，我們要用實際行動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他老人家奉獻我們的忠心。

聽了孟志平這麼一說，人群中便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只是這“毛澤東思想造反團”的孟司令怎麼會從造反派的頭頭一下子變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這個彎兒轉得有點太大了，許多人一時還真的弄不明白。都覺得這城頭的大王旗也變得太快了點兒。當年孟喜子帶領大家走農業合作社的道路，不料卻掉到渭惠渠里給淹死了，雖然說後來說是狗子干的，那狗子也被人民政府給鎮壓了，可是狗子的家人一直不服氣。喜子死了後，他的堂弟根子接了班，領着大家走人民公社的康莊大道，說是走的是共同富裕的道路，可是自從成立了人民公社之後，富倒沒有看見誰富了起來，日子倒是越過越窮了，只是大家都窮，誰也不能說什麼，中國人千百年來不患窮，只患不均。你家喝湯，他家也喝湯，那沒有事兒，若是他家喝湯，你家吃干的，那他是絕對不干的。所以在那些日子裡，誰的碗裡粥稠一點，饃饃白一點，或是玉米麵少一點兒，都得關起門來偷着吃，免得別人看見。根子當頭兒，也幹了不少的荒唐事，最有名的就是在渭河灘建小高爐，煉鋼鐵，折騰完了石灰，又把各家各戶那帶鐵的家什全都給砸了去煉鋼鐵，結果把好好的一料莊稼給爛在了地里，大家吃了半年的食堂就散了伙，後來趕上饑荒，差點把人沒有餓死！這次運動一來，就給擼了下去，接受革命群眾的批鬥，大家都覺得“該！”誰讓他胡折騰呢？奪了根子的權，一切權力都歸了造反派，孟立堅，劉守忠，孟志傑這些造反派的頭頭掌了權，這才多久啊，也就一年多的工夫，竟然變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現在又成了“紅色風暴戰鬥隊”的人掌了權，真是亂鬨鬨你方唱罷他登場，荒唐得無以復加。現在上來的這些毛頭小子，一個個十八九歲，二十剛出頭，嘴上沒毛，辦事能牢靠嗎？

想歸想，擔心歸擔心，今天的這批鬥會還得開，不過這年頭，這批鬥會幾乎天天開。已經沒有什麼新鮮的了。被批鬥的人頭戴高帽子，胸前掛着大牌子，老老實實地站在主席台的邊上，低着頭，面對着台下的革命群眾，兩邊還有陪樁的，都是那些五類分子。台上的人站 在麥克風的後面一邊念着空洞的批判稿，一邊喊口號，只要他振臂一呼，台下便一片響應之聲，大家都跟着他喊：

“打倒現行反革命分子孟立堅！”

“孟立堅必須低頭認罪！”

“把現行反革命分子孟立堅批倒批臭！”

“砸爛孟立堅的狗頭！”

“孟立堅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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