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什麽是殲八?""殲八是一個大卡車,爸爸是個炊事員,天天要開着卡車去買菜……"我就是這樣開始知道了殲八……
58年我出生在北京。因父母忙於工作,對我而言,北京就是北京的南苑,北京南苑就是整個北京……。63年我五歲,只記得是個秋風蕭瑟的早晨,父母帶着我和哥哥,坐着一個大卡車離開了北京,去了瀋陽……瀋陽的飛機研究所,我在那兒開始懂事,長大,度過了感覺漫長的,憂鬱的童年。
64年,第一任殲八總設計師黃志謙飛機遇難,時任第一總體設計室主任的爸爸被任命接替黃志謙,為代理殲八總設計師,負責殲八的總體設計,領導主持殲八總師辦的工作。當時的總師辦共有五個成員,其他四人分別負責殲八的氣動,強度,火控,工藝。他們常常來往,彼此的家人也相互關照。
65年秋我進了小學,66年文革開始了,波及中國全體人民,我加入了"紅後代",爸爸看着我背着小書包,帶着紅袖章,常逗着我說,萍萍長大了,成了毛主席的紅炮 彈......。而爸爸和他總師辦最初也試着加入一派,當時文革還比較理智,鄰里之間雖各屬不同 派系,但還相處和協,也常有鄰人來家裡與爸爸就不同政見小辯.....隨着殲八研製的進程, 爸爸的工作開始越來越忙,他和他的總師辦的同事們不停地奔波在研究所和112設計製造廠兩地。
毛主席在天安門上揮了揮手,文化革命迅速從意識形態轉變為暴力革命,人與人之間的仇恨迅速漫延。意在加強總師辦五人的團結,爸爸堅決 固執地拒絕加入任意一派,但結果仍然是難逃一劫。一個冰冷的周四下午,哥哥從家門口撿起一個巧妙偽裝的雷管……,爆炸後哥哥失去了右眼和左手的四指。哥哥是代爸爸受過,代殲八受過,因為爸爸是殲八總設計師……,媽媽病了,躺了幾天,我很害怕,許多天我白天寄養在爸爸總師辦同事的家裡。
哥哥傷情略好,媽媽,哥哥和我,逃離了瀋陽去了北京,寄住在媽媽一個表親家有半年之久,爸爸也因此住在112廠,不再每周回家。毛主席再次指示,要文斗不要武鬥,武鬥平息了。我們終於回家了。 家被抄了,米缸里留下了抄家人的糞便……
解放軍開始支持左派……應該叫大聯合。左派們動員爸爸加入,但爸爸仍固執地拒絕,留在殲八研發現場主持工作……,左派們最終令爸爸回所反省,定性為頑固不化的資產階級反動技術權威。讓他交代是怎麽破壞殲八生產,那是冬天爸爸就在那沒有暖氣的辦公室里不斷寫交代材料……周圍掛滿了大字報:打倒反動學術權威王南壽,王南壽是破壞殲八的罪魁禍首, 王南壽需徹底交代是怎麽破壞殲八的……
與此同時,殲八研製現場幾次停工要求王南壽立刻回廠主持工作……。爸爸也因此幾次僥倖獲得些許喘息。
終於殲八組裝完工,爸爸則去了57幹校進行勞動改造……
69年初,北京空軍一個官員去了研究所檢查工作,面對靜靜的停泊在機場的殲八,不解為什麽無人問及試飛,於是立即安排了試飛人員,爸爸也因此應召從57幹校回家,他婉拒了飛行大隊的試飛人員的邀請,沒有去試飛現場。
當日午時試飛現場傳信,殲八首次成功起落。殲八,中國首架自己研製的殲擊飛機試飛成功了!爸爸媽媽當然高興,但更多是感到慶幸,似塵埃落地、劫後餘生……。爸爸在家裡殺了一隻雞,取下書櫃 的門板,在其背面畫了一付中國象棋棋盤,教我下象棋,我在那天學會了中國象棋…… 爸爸對媽媽說"我是不敢去試飛現場,一旦飛機掉下來,我可能就不能回來了……我們的家也就此完了""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次日,研究所院內鑼鼓喧天,遊行隊伍 高舉標語,"殲八試飛成功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正是這架爸爸親手設計的殲八,曾被國際航空界譽為,並至今仍被稱為的空中羙男.....
幾天后,爸爸回到57幹校。………
時已久遠,殲八己記入中國殲擊機發展史中第一頁. 爸爸只是知情者筆下的"被遺忘的殲八總設計師"。《回憶與思考》作者,劉鴻志……
記下這些,告慰爸爸,你無過但有功。
1月2號2023年,爸爸走了,99歲。 去了天堂,一定是天堂,但我還是不舍。爸爸…不想讓你走, 別走遠,來生我還做你和媽媽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