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其實,這樣的瘋狂斯人以前是領教過的。 在文革開始那段腥風血雨的日子裡,沒有人不被卷在裡面的,或是革人家的命,或是被人家革命。 然而,革命激情並不能一直持續,歷來如此,就連紅太陽也有下山的時候。 偉大領袖周圍的高層人物不斷地出現和消失,終於他老人家也疲倦了。 斯人偶爾回上海,有一、二次進電影院看電影。 記不得看的什麼電影,反正是八部樣板戲的一部。 記得清楚的是開始有幾分鐘的紀錄片,一定會有他老人家的畫面。 斯人注意到,他開始需要女服務員攙扶,他的臉龐慢慢顯出浮腫像,無神的眼睛耷拉着,說話時嘴角流出口水來。每個人應該都看見了吧?但又怎麼樣呢? 有人開始鼓掌,大家跟着歡呼,斯人也鼓掌。
平時,斯人屬於“逍遙派”,也就是不想去革人家命,或者不夠資格去革人家的命。 斯人整天和幾個鄰里同學或小朋友,在弄堂里、馬路上混跡,像個小混混。 斯人的母親急得不得了,卻也沒什麼辦法。但有些人家就不一樣,等到那一段最腥風血雨的日子稍稍過去,這些人家總會想出辦法,閉門過自己的日子。
在天氣好的日子裡,有些晚上斯人踏進那些有法國梧桐遮蔽的馬路。 路燈透過被微風搖曳的樹葉,在地上畫出斑斑的光影。偶爾可以聽到吱嘎吱嘎的響聲,那是有人家的小孩子在學拉小提琴。說來難以相信,這樣不成調的吱嘎聲,竟然令斯人神往。剛巧斯人的姐姐的朋友有小提琴,他並不會拉,願意讓斯人試試。 沒有人教, 斯人拉出來的聲音也是吱嘎吱嘎的。斯人並不氣餒,指望也會感動某個聽到的人。當然,是不是有這樣的人是無法知道的,但肯定能給上海增加一點特別的氣氛。
所以,上海總有點與眾不同的地方。 即使在政界,上海人搞團團伙伙也是有的,並非空穴來風,前有江、張、姚、王的上海幫,後有江、曾、吳、黃的幫上海。以至有笑話說,政治局開完會,有人問李鵬會議上的事,李說“我也不知道,他們講上海話”。
笑話歸笑話,斯人確信有些事是真實的。滬上代表人物王某寧,在文革時期里也就是一小宅男。 他爸怕他學壞,就把他關在家裡抄抄書。 這樣的情況,不能說很多,但在當時的上海也是一股小小的風氣。當然,王某寧奉父命抄寫的都屬於“安全”的書,像馬克思的《資本論》什麼的。這寶貝兒子記性過人,革命理論就此爛熟於心。誰會想到,多年後他因這番功夫派上用場? 也確實,雖說在革命年代,有幾個人真正讀過《資本論》? 連主席自己對這種東西也不會有興趣。他老人家喜歡在《資治通鑑》裡尋找治國馭人的靈感。 他喜歡讀《紅樓夢》,這也是眾人皆知的。 他認為《紅樓夢》有大學問,要求自己的親信也來讀讀。 然而有個親信,一介武夫,當他面貶詆《紅樓夢》不過是一本“弔膀子”的書。 他老人家知道這人不過是個粗人,並不計較,沒有弄出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的事來。
可見,王某寧後來上位憑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想想文革結束,正百廢待興時,蹦出一個諳熟共產真諦的人來,不能不一鳴驚人。 王某寧26歲當上復旦教授,斯人知其一、二,因為斯人也有類似經歷。 文革期間曾有一本幾何習題集落在斯人手裡,斯人正無所事事,便拿來自學消遣。 當然,斯人並沒有因為這本習題集扭轉自己的人生軌跡,學完了,無以為繼,也就不了了之了。正應着一首打油詩,云:“人生在世有幾何, 何必苦苦學幾何, 學了幾何幾何用, 不學幾何又幾何”。
在王某寧身上可以找到上海男人多方面的的特徵。 他行事低調,甚至膽小怕事,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夾起尾巴做人”。 這符合大家對上海男人謹小慎微的印象。 他為人安靜,卻又四處窺探機遇,這又是上海男人精明地方。當時就有胡趙智囊團和政宣部門的重要人物都注意到他極力想鑽入圈內而不得其門,隨引薦他進入圈內,他因而逐步躥升。 其實這也沒什麼,王某寧確實身懷馬列絕技,而且捉筆代刀的功夫了得,你不能說他尋對了買主是錯的。上海歷來出文膽,諸如姚某元,張某橋,等,所以只等時機成熟,王某寧終於結成正果,且一發不可收拾,成了三朝帝師,這是大家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