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這個題目，絕非同《讀書樂》唱反調，而是抒發我讀書至今的一個真實感受。

父母不識字，小時沒人教我讀書，小學老師水準也不高。亂讀書是從做小生意的父親包裝用的舊書中開始的，能看懂的書很少。這樣的讀書自然很累，因為無人指導。

後來，進了大學，學了文科，摸進學術之門。每天在古今中外書海中浮沉，線裝書、平裝書、外文書，經史百家，越讀越混沌，越讀越感到似乎懂的明白的又不懂不明白了。那些大部頭的哲學書，讀了半天，頭痛眼花，還不知它說了些什麼。更苦惱的是：書上講的，和現實中看到的全不一樣，讀了書反使我變成了看不懂世界的盲人，這樣的讀書，不僅眼睛累，心更累。

書讀多了有時如同吃鴉片（恕我不敬），上了書癮就難戒。累是累，還是要讀。省下點心錢買書，到圖書館借書，積下上萬冊圖書，坐擁書城，成了書蟲。老婆孩子抱怨我的書占了大家的生存空間。有這種苦和累的讀書人怕不止我一個。因此在疊床架屋式的藏書中明知有書而找不到，只能再跑圖書館。如此讀書實在累。

最累的是眼睛。找資料，寫論著，忽而大字，忽而小字，視力變化不定，結果視力大損，又是白內障，又是飛蚊症。幾百萬字變為鉛字，比不上劉曉慶熒屏上的一笑。兒子從小見我伏在書桌上，頭髮由花變白，一發狠，碩士畢業賺錢去了。不過我看他賺錢也很累。

生下滿月，父母按舊俗讓我“抓未來”。我抓的是書。這決定了我畢生讀書累的命運。其實生活本來就累。勞動累，腦力勞動更累。累壘成一個人的一生。累創造了人類。累創造了世界。人類的世界史就是累的歷史，累的積累。

累與樂是相生相成的事物兩面。但我更喜歡在讀書累中品嘗苦味。所以才寫了這篇喊累的文章。但願天下人不因我的喊苦嘆累而不讀書。在我永遠休息之前，我也不會因為累而罷讀書。因為總要認識這樣一個道理：人類、世界、文化、創造，是累的積累。